像你的人

　　施愿头埋在程错身上，肩膀微轻轻颤动着，还带着抽泣。

　　程错等到施愿抽泣声慢慢变弱，听着她在自己怀里发出的闷闷的说话声，“如果我陪她再待一会儿等到她妈妈来，会不会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程错知道施愿现在自责，低声开导，“就算你今天能阻止她，还有明天，明天能拦住还有后天，你永远拦不住一个下定决心要自杀的人。”

　　施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或许她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消亡，因为她更能体会心脏的跳动是多么的宝贵。

　　“可是”她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施愿说话的声音细微的颤抖。

　　程错用拇指轻柔的擦去施愿眼底的泪珠，轻叹了口气，“施愿，这个世界上能压垮一个人的东西太多了，孩子也不例外。”

　　施愿仰头，程错漆黑的瞳仁深处有施愿不能理解的情绪，似悲伤，又带着几分自嘲，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施愿垂下头，抬手抹掉了眼眶里含着的泪珠，用了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抽泣，弯腰捡起掉到地上的绘画本，轻轻拍了拍本子上沾上的灰土。

　　施愿盯着手上的绘画本，一言不发。

　　树干上为数不多的几片树叶被风吹落，落到地上的树叶被风吹起，随着风的方向被吹远。

　　脚边的落叶像是得到了召唤，一同飘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起风了。”程错低声开口，“我们回去吧。”

　　施愿顿着点头，迈开步子的时候才发现腿上发软。

　　施愿慢慢走了两步，腿上的力气一点一点回来。

　　走的时候程错故意换了位置，挡住了施愿的视线，不让她看见流在地上已经变色的血迹。

　　只是他自己扭头看了一眼，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复杂情绪又消失不见。

　　施愿和程错刚一出电梯，就隐隐听到了一个女人极力隐忍的哭声。
　　走出电梯回病房时，离那道哭声越来越近。

　　施愿仔细听辨了一会儿，确定哭声是从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传出来的。

　　程错打开病房的门，萧赫和赵泽瑞在病房里等他。

　　程错回头看了施愿一眼，施愿领会，“你们先聊，我去护士站待一会儿。”

　　施愿转身朝护士站走，程错看着施愿身影拐进护士站才把门关上。

　　自从程错住院以来施愿每天都来医院，护士站的护士都已经认识施愿了。

　　“又来借削皮刀啊？”一个护士看见施愿以为她是来借削皮刀的，说着还要去拿。

　　施愿一阵尴尬，急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那名护士见施愿说不是来借削皮刀的就不再动了。

　　施愿解释道：“医生在病房里，我不好在里面，就来这儿待一会儿。”

　　施愿顿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道：“我不会妨碍你们工作的！”

　　“没关系，不会妨碍到我们的。”其中一名护士说道。

　　女人的哭泣声穿过不断传进施愿耳朵里，让施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护士站很安静，走廊里也很安静。
　　只有女人的哭声回荡在走廊里，让人心慌。

　　护士1：“那么可爱的小女孩，自杀了，也不知道她妈妈该怎么办……”
　　护士2：“是啊，那个小女孩之前我见过两回，可讨人喜欢了，妈妈在楼道里都哭成泪人了……”

　　几个护士趁着没事小声讨论着，说的话落尽施愿耳朵，施愿低下头，手指在绘画本上划了划。

　　施愿打开了小女孩给她的画册，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翻开第一页，上面没有图画，右下角写着一行稚气的字——乐乐的秘密乐园。

　　施愿眉心一动。
　　那个小女孩，叫乐乐。

　　施愿翻开第二页，上面画了一只蝴蝶和一朵花，蝴蝶停留在花蕊上吸食花蜜。

　　第三页，画的是一只正叼着飞盘的小狗。

　　……

　　施愿一页一页的往下翻，发现上面画的都是很美好的东西。
　　有小动物，有花朵草木，有蓝天白云，有星河，有精灵天使……

　　翻到最后一页，是乐乐画的她和程错。

　　是因为她认为他们也很美好吗？
　　所以在这个画满了美好事物的画册上画了她和程错。

　　施愿盯着这幅画盯了良久，最后做了一个决定。

　　施愿起身离开护士站，慢慢走到走廊尽头。

　　伸出手触碰到门把手时，施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拧下了门把手。

　　坐在楼梯台阶上掩面而泣的女人听到了动静，抬起头噤了声，双目通红。

　　女人还在哽咽着，看着站在门旁边的施愿面带歉意的弯腰道歉。

　　“不好意思啊，是我吵到你了是吧，不好意思……”

　　施愿关上门，上前扶住女人不断鞠躬的身体，“您别多想，我没有被吵到。”

　　女人红肿的眼睛看向施愿。
　　“那你是……”

　　施愿把手里的绘画本递到女人面前。
　　“我觉得，这个东西应该交给你。”

　　女人低头看了一眼，又有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
　　“这是…是……”
　　女人又开始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乐乐的绘画本，也是她的秘密乐园。”

　　女人颤抖着捂着嘴点头。

　　“我知道……”
　　“我知道……”

　　女人重复说着“我知道”，双手颤颤巍巍接过绘画本。

　　此时一个本子在她手里似乎有千斤重，其重量压垮了一个母亲。

　　女人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哭声，眼睛一直盯着绘画本，声音哽咽着，对施愿说道：

　　“我和前夫在乐乐十岁的时候离了婚，因为乐乐的抚养权，我们两个闹上了法庭，最后我还是没能拿到乐乐的抚养权。”

　　“我前夫不让我看乐乐，一年也见不了几面，每次见面的时候她都是笑嘻嘻的，不让我多操心。”

　　“有一次我发现乐乐身上到处都是淤伤，一开始问她她怎么也不说，后来才告诉我，她身上的伤全都是我前夫打的，还把她关在黑屋子里面，就这么过了四年。”

　　女人说到这里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抽泣，缓了片刻才又继续说。

　　“我带乐乐来医院，医生告诉我她现在有很大的心理问题，要住院治疗。她虽然每天还是会和我说话对我笑，但是我知道，那是因为她懂事不想让我担心装出来的。”

　　“我能感受到乐乐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可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能每天多陪着她，希望能弥补。”

　　“可是……可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施愿张了张嘴，艰涩开口：“乐乐她……”

　　女人抬头看施愿，虽然施愿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但她还是知道施愿想问什么，哭着摇了摇头。

　　几分苦涩蔓延到心脏，施愿想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们的身份立场不同，自然也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施愿的目的就是把绘画本还给女人，这个本子在女人的手里会更有意义。
　　她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女人一个人发泄情绪，而不需要旁人的安慰。

　　施愿拧开楼梯间的门走出去眼角余光瞥见门旁边的墙上靠着一个人，抬眸看过去。
　　是程错。

　　程错后背靠着墙，一手打在腰侧一手垂在下面，眼眶发红，本就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看着颓败又无助。

　　施愿下意识蹙眉。

　　直觉告诉她，这样的程错不对劲。

　　“程错……”
　　施愿叫了程错一声。

　　程错垂眸看她，滚动喉结应了一声。

　　施愿眉皱的更深。

　　她能从程错漆黑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她看不懂。

　　施愿看着这样的程错心里发慌。

　　回到病房后程错的状态也不对，自己坐在病床上盯着窗外一言不发，只留给了施愿一个单薄瘦削的背影。

　　施愿有些担心程错这幅样子会出事，所以提出今天晚上在医院陪他，却被程错拒绝。

　　“真的不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程错尽力让自己状态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对着施愿摇头。

　　“回去休息吧，你今天吓到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施愿回答话，一垂眸，瞄到了程错发抖的手。

　　她在程错身侧蹲下，抓住了程错正在颤抖的手。
　　施愿双手握住程错宽大干燥的手，慢慢捏了捏。

　　“可是我想留下来陪你……”施愿仰起头看程错，表情认真的说道。

　　程错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捧住施愿的脸。

　　对施愿再次认真提出晚上留下来陪床，程错只回答了两个字：
　　“听话。”

　　施愿到底还是没有再坚持，听了程错的话离开。

　　施愿临关门前看着程错孤寂落寞的背影，一瞬间觉得这个男人好脆弱。

　　病房里没有开灯，太阳落下前的最后一点光亮照在病房的一角。

　　施愿临关门前看着程错孤寂落寞的背影，一瞬间觉得这个男人好脆弱。

　　施愿走到护士站，护士站只剩下了两个值夜班的护士。

　　“你好，能拜托你晚上的时候多留意一下十三床的程错吗，我感觉他状态不对，但他不让我留下来陪他，只能麻烦你帮我留心，万一有什么事麻烦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值班的护士点头应下，“没问题，我会帮你关注他的情况的。”

　　施愿把自己的手机号写给了护士，再次道谢：“麻烦了，有事的话一定给我打电话。”

　　护士：“放心吧，如果病人有异常情况我马上通知你。”

　　施愿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坐在了医院大厅的椅子上，掏出手机给施望发了条微信。

　　【施愿：我今天晚上在医院，你回家陪陪她跟她解释，别让她担心。】

　　施望应该在忙，过了几分钟才回微信。

　　【施望：出什么事了？】

　　【施愿：没事，他今天状态不太好，我不放心。】

　　施望没再发微信，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程哥怎么了？”

　　施愿叹了口气，并不打算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施望，只是简单回了一句：“今天发生的事有点多，感觉他不太对劲。”

　　施望：“我过去陪你。”

　　施愿拒绝了弟弟要来医院的想法，“不用了，你帮我和妈说我今晚不回去了，找个合适的理由别让她担心就行。”

　　施望：“妈那边你别操心了，我把妈安排好，晚一点再去医院陪你这样总行了吧？”

　　施愿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拒绝，“好吧。”

　　事实证明，施愿晚上没有回家的决定是正确的，同意施望来医院陪她的决定也是正确的。

　　当天夜里，程错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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