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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桃疆没想到司灼会来得那么快。
甚至于一开始,她都没有想到要来找司灼。
自从收了上次那个魂魄开始,她心里便总是惴惴不安。无人敛尸的老者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外婆去世的时候,她都没来得及见一面。
大约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桃疆总想再回到那个村落,不为别的,只想已逝之人能够入土为安。
可是她找不到机会。
人间的白日相当于地府的夜里,鬼差不能在白日前往人间,哪怕她不会被烧得灰飞烟灭。可是白日鬼道封死,她没有出口,夜里又总有收不尽的魂魄,根本无暇抽身。
且鬼差去处都由当夜所收亡魂而定,通往人间的路由司簿在死簿之上作引而成,她算不得自由之身。
更何况青岩村深居山坳,千里迢迢。
以她一人之力,难以到达。
幸而昨夜所收之魂就在都城,桃疆脑子一热,就爬上了王府的墙。
虽然看起来莽撞无比,但仔细思索下来,她在人间所能倚仗之人,除了司灼竟别无其它。
马背上风声灼热,晌午过后的日光依旧刺人眉目,桃疆被高悬的太阳晃了眼,听着马蹄踏地之声,心中跟着忐忑许久,才平复下来,朝身后之人开口。
“小王爷为何能如此轻易信我的话?”
她虽以道歉之名作为了再见的开场白,但实际上还是另有图谋。没成想才将青岩村一事说出口,司灼并不多问什么,就将她带上了马,直朝青岩而去。
她原本以为需要费上些口舌的。
司灼却没回答她,反问道,“那日你以身为饵,可曾有十成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没有。”
“愿为他人之难而以身涉险之人,自然可信。”
桃疆顿时为这正直所哑然,她当日想借助司王府的力量帮助绿娥是不错,可更多的她是为了能寻机会离开司灼身边。
“可我逃了。”她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几乎要听不见。
“什么?”
“没什么——”桃疆放亮了声音,“既是来跟小王爷认错的,那上次允诺的事,如今自然该补上。”
迎着风,司灼嗯了一声。
“小王爷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夏绯。”
她斟酌了一会儿措辞,“身是夏绯,但魂不是。”
“此为何意?”
桃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在这个世界她还未向任何人吐露过真相,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异类,而异类需要躲藏,她不希望再出什么岔子影响到自己转世回家的路。
但眼前的人似乎不吐不行,她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可以再进行交易了。
“我不是这个世间的人。”
桃疆尽量简洁,“我来自千百年后的另一个世间,我的魂魄被人选中,带到了这个世间,夏绯死后,我的魂魄入了她的体内,代替了她。”
“魂魄离体后与生人模样相同,一眼能辩,黑白无常将你索入地府时竟毫无察觉?”
桃疆摇了摇头,“我也思索过此事,夏绯同我一点也不像的,但我清醒过来就是这副模样了。你可以将所选我的那个人认为是神,这一切或许在它将我带来的时候就办到了。”
司灼听后久久未言,桃疆转过头,只抵到他的下巴。
“我知道这挺难让人相信的,但我句句属实。”
“没有不信。”
司灼被发梢挠了下巴,低头一看,桃疆转了回去,趴在马脖子上,圆脑袋随着马一颠一颠的。
“那夏绯在何处?”
“我不知道。”
桃疆被颠得难受了,又直起身来,“或许还在这个世间,或许代替我在另一个世间,或许消失了。”
她最怕的其实是因为自己占据了这个身躯,而夏绯无所依。如果系统将夏绯安排到了其他地方倒也还好,如果没有呢?她是不是就成了孤魂野鬼,再也没有转世的机会?
“你有何打算?”
“我?”桃疆想了想,失笑道,“当然是想办法回去。”
“如何?”
“那个讨人厌的神说,我可以转世,回到我的那个世间去。”
她晃了晃脑袋,“所以就是你初次看到的……我做鬼差,为的是早日轮回。”
说着桃疆忽然回过头,微仰着去看司灼的表情,像是想确认他在想什么。
小王爷没什么表情,依旧注视着前方。
“我说你,果真一点都不记得吗?”
司灼复低下头来,“什么?”
“夏绯。”桃疆道,“你们认识的。”
司灼的眉极轻地聚拢了一瞬,这似乎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很快又平整开来,“记忆中没有此人。”
桃疆失望地撇了撇嘴,又听他说,“你如何得知?”
司灼顿了一下,把眼睛撇开,话反复在喉咙中吞吐几回,出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一个艰难地蹦着的,“还有,痣。”
桃疆看他这样,不禁得又笑出来,转过头去伏在马脊上抖了好一会儿肩膀。
司灼看着,红已从衣领下冒了出来,不由得将马策得更快。
“我说小王爷,”
桃疆的话带着明显的笑意,“这个且听下回分解。”
青岩村距都城山高水远,纵使司灼的坐骑是上好的马匹,也难以一日千里。
桃疆这时才发现自己一开始就把这事想得太过简单了,就算司灼愿意帮她,可客观力量有限。人尚不能彻夜不休,更不用说马了,她们中间走走停停,又借了王府的势,一路通达,到达青岩村时,也已是近五日后。
距她初次到这里已过了将近十日,桃疆不敢想那尸体如今怎么样了。
又是一夜未歇,进村外的路行不了马,她差点好几次栽倒在地,还是拉了司灼的袖子。此刻天色微熹,能隐约从村口听到里面的人声了。
青岩村的人并不算多,零零散散百来户。见得有生人进来,风尘仆仆但身上的绫罗绸缎可是不凡,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桃疆未管这些视线,直直奔向那间草屋。
白日的院子看起来比夜里还要破落,腐尸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她这才发现这处地方离其他房屋都有些距离,格外偏僻。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到现在尸体也还无人安葬。
推开屋门,桃疆脚步一缓。
一个瘦小的孩童正伏在床褥旁,被褥下的尸体已经烂得快不成样子,从下面爬上得蛆挪动着肥胖的身子在孩童脸上发上到处爬,而孩童双目紧闭,毫无反应,桃疆强忍住头皮炸开要尖叫的冲动,踉跄着扑了过去。
颤抖的手指伸到了孩童的鼻下,极其微弱的气息让她差点热泪盈眶,桃疆用尽力气把孩童半拖半抱了出去,刚跌到门边,司灼就伸手将二人一同揽了起来。
“小心。”
“司灼,我去问问村里有没有大夫,你在这守着他……”
桃疆说话有些断续,挣下来就要往外跑,却被司灼按住。
司灼帮她把孩童平放在地上,翻了翻他的眼皮,“你在此处守着,我去找。”说着他已向外头走去,桃疆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抖得厉害。
到底她没有看过人亲眼死在自己的眼前,况且还这么小。
又深吸了好几口气她才缓了过来,望了望四周,这里大约是村子的最里面了,没什么人经过。孤零零的草屋像与世隔绝了般,独自颓然。
桃疆站起身来,想从屋子里寻点清水替孩童擦净脸面。
茅草搭就的屋中是漏下来的点点天光,屋顶上的破洞不知多久没有修缮,一个比一个大。水缸里只有底部有一层水,看起来发黑,低下去能嗅到水臭,不知放了多久。
巴掌大的地方她绕了几圈也没有找到一块干净的帕子,只得回到孩童身边。
看了眼身上的新衣衫,桃疆默念了声对不住。
从司王府得到的衣衫,确实没一件落得好。
伸臂咬牙,上好的绫罗绸缎被撕下来一大块。
桃疆隔着布料将那些还在孩童脸上身上爬的蛆一只只抓到一旁,她如今虽已不怕鬼神,也不怕死人,但对这些白胖胖蠕动的东西还是反胃。
加之为了快些赶到她前一夜未睡,此刻只觉胃里翻腾,却没办法停下手来。
昏死过去的孩童似乎被这动静触动了,他依旧闭着眼,但嘴唇开始蠕动起来。
苍白的唇极轻微的开合,断断续续的字从干涩至极的喉咙里出来,沙哑到难听,桃疆心下一惊,反应过来,忙伏在地上,耳朵几乎贴在那嘴唇之上。
如此方才听清他口中念的是什么。
“水……水。”
“马上,”桃疆爬起来,“你不要睡,水马上就来了,一定不要睡。”
她一边喊着一边朝最近的一间人家跑了过去,此刻礼仪根本不在她脑子里,径直跑进去,这家厨房中没有人,她抓起灶台上的碗就从缸里舀了一碗水。水太满,步太急,端着端着就只剩了一半。
远远地妇人看到有人从自家院里跑出去,便一路骂一路追过来,桃疆连头也没来得及回,跪倒在地上就开始给孩童灌水。
“干什么哩进别人家院子?你是谁啊?”
妇人一路跟过来,逮到人正想发火,看见地上半死不活躺着的人,又立刻转了个调,“苍天嘞,这么大股味儿,这是怎地了?小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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