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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回魂梦与君同
夏萤烛站在床边,看着此时的苏熙,她隐约感觉到眼前之人与此前的不同。
虽然年岁尚小,但现下的他,与在莲斋时见到的年迈老者,愈发重叠了。
那种坚定、勇敢、不惧世间苦难的决绝,穿越百年时光,重现在了眼前。
夏萤烛正看得出神,突然,窗外传来阿灵的哭声:“萤烛……呜呜……”
“阿灵!怎么了?”听到声音,夏萤烛回过神来,急忙跑出了屋外,在抬头看到阿灵的那一刻,她怔住了……
一张肿得比馒头还大的脸赫然映入眼帘,就连从前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被挤得只剩下两条缝,眼前这个孩童,是阿灵?夏萤烛有些疑惑。
“阿灵?”她半信半疑开了口。
“呜呜呜,萤烛,是我,我脸肿了……”阿灵手里攥着一朵小花,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你是去偷蜂蜜,被蜜蜂蛰了么?”夏萤烛走上前,蹲下身看着他,帮他拍拍衣上的泥土,有些忍俊不禁。
“才没有,还不是为了找你,多次用幽冥鬼火强行破开幻境,遭了鬼火反噬,才变成现在这样,你竟然说我偷蜂蜜,哼,不理你啦……”阿灵说着,气鼓鼓地背过身去。
见阿灵生气,夏萤烛拍拍他小脑袋,安慰道:“我不知道你遭到反噬会变成这样,不气好不好?阿灵最乖啦……”
阿灵摇头,气鼓鼓道:“不,我不乖,我现在生气了。”
夏萤烛笑道:“乖阿灵,等出了幻境,我带你去集市买吃的,水晶饺、翠玉糕、吉祥果、金桔糕、糖葫芦……想吃什么拿什么,喜欢什么买什么,你就宽宏大量,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话音刚落,阿灵立马转身,喜笑颜开看着她:“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夏萤烛拍了拍他的小手。
“哼!把你银子花光光,把好吃的吃光光!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阿灵嘟囔着,想到萤烛日后因囊中羞涩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咧嘴笑了。
“脸还疼么?”见阿灵笑了,夏萤烛也笑了,她拍拍阿灵的头,关切道,“无妨,只要你吃的下,不要撑坏肚子就行。”
阿灵气鼓鼓道:“我乃先天至灵,鸿蒙降至天地,与元始天尊的玉虚琉璃灯、太上老君的八景宫灯并称为天、地、人三灯,灯中一点幽冥鬼火能吞噬万灵,更别说吃的了,你还是担心自己的荷包吧……至于我脸上的伤,是因为近日法力消耗得多,遭了反噬,被幽冥鬼火燃了一下,倒也不疼,过几天就消了,要说不便的地方,便是看外物不便,费了好些时日才找到你。”
听到这话,夏萤烛有些疑惑:“什么天、地、人三灯?你是天灯?”
“鸿蒙乾坤清浊分,太极两仪四象生,六道轮回生死起,幽冥鬼火照往生。我幻幽冥鬼火,怎么会是天灯?肯定是人灯嘛。”阿灵看着她。
夏萤烛闻言笑了,道:“那你除了通六界,往轮回,显化往生,还有什么能力?”
“那可就多了,不过我的看家本领,是结魄。”
“结魄?”夏萤烛一惊,陷入了沉思。
“是啊,当年我还有个响当当的绰号,名曰——结魄灯!”
“结魄灯?!”话音刚落,天空闪下数道惊雷,夏萤烛神色恍惚,脑中突然闪过一片灰败的场景——
那是一个深夜,天上下着牛毛小雨,一女子身穿藕荷色百褶裙,腰坠细带,颈挂缨络,梳着流苏髻,余发垂两肩,发间扎着一根浅紫色发带,她垂头静坐在漆黑的房屋内,一语不发。
看到眼前的女子,夏萤烛正觉疑惑,突然,一道惊雷落下,她刹时看见那女子手指扭作青白,用力捏起一根凤形金步摇,缓缓抬手,乌黑鬓发飘然垂下,两行泪水顺着玉白面庞簌簌滚落,那步摇锋利的尖,已经抵到了喉咙口……
不要啊……夏萤烛被吓得一动不动,只能在心中默念。
女子停顿片刻,不再犹豫,将步摇用力插入脖颈,霎时鲜血四溅,痛得她面色扭曲,浑身发抖,血也顺着脖子不断流下,染红了藕荷色的裙子。
“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圣珑,当日说好,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可惜……你我终究等不到那日了……”女子说着,神色凄厉地一笑,缓缓倒了下去……
眼见女子一缕芳魂命丧当场,夏萤烛吓得面色惨白。
正呆立原地,不知所措时,身旁的阿灵突然牵起她的手,急切道:“结魄一事暂且不提,留待日后细说。因那苏熙为境中人,无法进入幻境,他年岁已高,记不清过往回忆,又体弱多病,忧思成疾,怕是撑不了多久,我们还是等执念之丝幻境过去,早些回去为妙。”
夏萤烛回过神来,想起方才那女子,抬头环顾四周,见无异样,于是稍稍定了心,她强压住心头疑惑,对阿灵说:“的确如此,关于太师年少时发生的事,我已大致了解了,只是有些问题,还需亲自问他,方才明了。待此段记忆完结,你我便出幻境。”
“好。”阿灵说着,拉起她的手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对,忘了告诉你,此前我在莲斋卜卦,算出我们若前往地府寻太师故友,是大凶之兆,后执念之丝将你拉入幻境,我又算一卦,卦象显示你被困幻境,若十日不出,也是大凶之兆,所以我赶忙破开幻境来寻你。”
夏萤烛闻言有些诧异:“十日不出,会如何?”
阿灵摇摇头:“十日不出,将永远被困在幻境中,无法脱身。”
“现下还有几日?”夏萤烛怔怔看着他。
“约莫四日。”阿灵掐指一算,蹙眉道,“但也无妨,只要你不碰到新的执念之丝,四日绰绰有余。”
“放心吧,不会再碰到了。”夏萤烛闻言,稍稍定了心,想了想,又看向阿灵,“阿灵,那屋里受伤的男童,左手背上有一块青红色的印记,那印记与太师手上的一模一样,这男童,原是年幼时的太师。”
“我知道。”阿灵点头道,“我们入的本是苏熙执念之丝凝成的幻境,你见到年幼时的他,实属正常。”
“如此说来,我大概知晓当年之事了。待执念之丝幻境演化完,便回去找太师。”夏萤烛看向阿灵,“你也一并去瞧瞧幼时的他吧,没想到当年的他,会有如此际遇……”
“雾尽披天,萍开见水。人世际遇,又有几人能看清……走吧。”两人慨叹一番,一同走进了屋。
刚进屋,便听房门吱呀一声,一位青衣小童端着草药和食物走了进来,定睛一看,正是宋玠。
“看到没?这送药小童名叫宋玠,他还有个师妹,唤作白珩,就是他们二人,把太师从苏泼皮手下救下来……”夏萤烛半蹲在阿灵身边,小声道,“宋玠还有个师父,是位隐士高人,我方才细细一看,生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也难怪座下两小童这么厉害,能从苏泼皮手下救人……”
“宋玠?”阿灵闻言,眉头一皱,道,“这小童姓宋?他与那宋君卿,莫非有什么关系?”
闻得此言,夏萤烛笑道:“我俩真是心有灵犀!这也是我听到宋玠二字时,心中疑惑之处,届时出幻境一试,便可知了……”
阿灵点点头,抬头看向苏熙。
苏熙躺在床上,倦缩着身子,背对宋玠,一语不发,似乎已入睡。
宋玠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苏熙,轻声道:“起来喝药吃饭了……”
他拍拍苏熙的肩膀,将药和饭菜放在床头,坐了下来。
苏熙往里挪动了一下身子,仍旧背对着宋玠,一言不发。
见此情况,宋玠摇头道:“有生岂不苦,逝者长如斯。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不能因为难受,就此枯形灰心,一蹶不振。你爷爷和罗三一定不愿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他们都希望你好好活着,有朝一日将那泼皮绳之以法,不教无辜之人再受牵连。我若是你,定不会轻饶了他,定教那泼皮血债血偿!”宋玠攥紧拳头,一脸义愤填膺。
苏熙闻言,身子微微一颤,他背对着宋玠,依旧沉默不语。
宋玠见状,摇头道:“哀莫大于心死,愁莫大于无志。你既思绪难明,郁结于心,不如歇息片刻……饭菜和汤药我放床前,你愿吃便吃吧。”说着,他起身就要离开。
苏熙本有些身心交瘁,头脑昏沉,突然听到苏泼皮三字,顿时气得牙关紧咬,周身血往上冲,又听到罗三的名字,想起他此前告诉过自己,家中还有一位八十岁的老母无人管照,登时眼前一亮,顿觉世上有了牵挂,于是强撑病体,扭转过身,用尽周身气力大叫道:“请留步!我有一事,望兄助我……”
宋玠停下脚步,关上了房门。
这是这些日子来,他第一次听到苏熙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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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注: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出自宋·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2.注:哀莫大于心死,愁莫大于无志。出自《庄子·田子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