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焰

　　天气预报说着近两日会有寒潮来袭，低温预警在人的手机上轰炸了一波又一波。夜晚刚到，沈觉便已经感受到了从玻璃外透进来的凉意。他收了手里的电脑，看向屋外的夜色，好像在思考什么。

　　六点，他披了件风衣，出了门。

　　七点整，姜洛期出现在了别墅门外，身上套了件新的外套。

　　她一进屋便见屋中一片漆黑，沈觉不在客厅里，也不知道去哪里混去了。姜洛期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了厨房的灯，看见厨房干净得跟除污清洁剂广告里的宣传片似的。十秒钟后，姜洛期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灯。

　　手机上还有沈觉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来吃饭。”

　　她果然不该对沈觉抱有任何希望——亏她为了这个老狐狸少在自己耳边叨叨，还专门在出校的时候顺带买了一件新外套。

　　吃你大爷。

　　姜洛期转头就开门。刚一打开，她就听见一阵极其骚包的机车轰鸣声由远及近。没过多久酷炫到把人亮瞎的机车就一个漂移停在她面前，一个身影跳下来，对着姜洛期鞠了一躬：“姜小姐，沈先生吩咐过了要我来接您去江城大酒店。今天晚上杨老板组局，给沈先生补上接风宴。”

　　他说完后直起身，看见那位姜小姐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点点头，说：“头盔。”

　　他心里暗喜，沈先生还特意交代了他一句这个姜小姐不好说话，现在看来明明很好说话嘛，沈先生一定是对人家有偏见。于是他连忙把头盔递过去。还没等他帮姜洛期戴上，姜洛期就已经自己先一步从他手里拿过，一边扣好，一边走到机车旁，还没等他看清便是一个利落漂亮的翻身上车。

　　“回去记得告诉你们沈先生。”那位很好说话的姜小姐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他说，“下一次发消息给我把六要素发完整了。如果再给我没头没尾地讲话，就把他腿打断。”

　　说完，也不等他是什么表情，机车轰的一声飘了出去。

　　他留在原地目瞪口呆：不是，这发生了什么，他不是来接人的吗？

　　怎么就被抛下了？

　　——————

　　姜洛期到达大酒店的时候，脸色几乎能结成冰。她车刚熄火，手机就非常适时地弹出了一条消息：“有人带，跟着走就行，来之后注意点。”

　　想来沈觉已经知道她一个人杀过来的事情了。

　　姜洛期周身低气压，但没有为难来带路的人。沈觉派来的人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和黑背心，打着领结，看着高高瘦瘦的。姜洛期跟着他来到了酒店上边，一路走到一间套房前，小伙子跟她解释了一句：“沈先生说了，您换身衣服之后就直接顺着走廊去尽头的楼梯，会有服务生给您带路。”

　　姜洛期说：“知道了。”

　　小伙子为她打开了房门，并没有久留，彬彬有礼地弯了弯腰便离开了。

　　姜洛期推开房门，目光落在房中的礼服上。

　　“注意点”——沈觉想说注意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在走廊和房间里快速看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便把门关上，径直走向了那件礼服。礼服是酒红色，裙摆很长，领口和腰间看着像是纯手工刺绣。姜洛期没多欣赏，直接从上一寸寸探下来——衣领，没有；袖口，没有；刺绣，没有；裙摆，也没有……

　　全部没有。

　　姜洛期套上礼服，目光掠过镜子里的自己，收腰有些大，她伸手去够首饰盒想找别针，手指却一顿——找到了。

　　五分钟后，姜洛期跟着服务生上了酒楼的顶层。明显看得出这层无论是装潢还是地理位置都很不一样。姜洛期回想了一下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观光宴，大概也就是在这里了。能让杨老板把用来接见军政元首商业大亨的地方给他做接风宴，沈觉还敢说自己天高皇帝远，鬼都不信。

　　服务生让姜洛期在门外稍等一下，自己先进去跟沈觉通知一声。

　　接风宴已经有一会儿了，大家的气氛早就活络起来。一听说沈觉请的人终于到了，一个个都先行开始起哄。有人不知是不是有点上头，甚至放话说：“赶紧让我们看看是什么天仙，让我们沈公子才来几天啊，就迫不及待要带出来了——以前国都那些可没这个好福气！”

　　沈觉面上不显，也不接他们的话，只是对服务生说：“请她进来。”

　　两分钟后服务生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姜洛期。

　　沈觉彼时正拿着酒杯，懒散地翘着腿，侧着脸听人说笑。不知是谁先惊呼了一声，人们纷纷把视线投过去。沈觉察觉到骚动稍稍回头，而就在那瞬间，他感觉余光里好像烧起了一簇火。

　　从远处一路蔓延而来，鲜红灼伤人眼球，炽烈的焰能直冲心口。

　　姜洛期一副冷淡的相貌，却一身热烈的颜色。这种矛盾在她身上刀铤相接却又融为一体，好像向来如此。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穿院服以外的衣服。隔着人影晃动，他拿着酒杯的右手微抬，酒液穿透他眼神，明明灭灭的光影好像也落在了他眼眸里。

　　姜洛期好像没有意识到她是这里唯一的女性，也是全场此刻的焦点，她甚至连脊背都不曾弯一下，目标清晰地朝沈觉走去——

　　周围人看出她方向，不约而同地再度拉长调子哟一声。

　　沈觉依旧坐着没动，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好像等着姜洛期先发制人。

　　姜洛期走到他面前，缓缓弯腰，眼看着就要贴上沈觉，却出人意料地将身体一侧，拿起了旁边的酒瓶，露出一个笑来：“劳驾沈先生等候多时，要罚我的酒吗？”

　　“沈先生——舍得吗沈先生？”有人捏着嗓子笑，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他肩膀，沈觉躲过，顺势站起身来，微微俯身看向姜洛期，把皮球踢给她：“你说，我舍得吗？”

　　姜洛期与他的双眼不过一尺，好像这样就能轻易捕捉到彼此的情绪。

　　“沈先生想把我当情人，沈先生怎么想，我自然就怎么做。”

　　也能听清楚从没听到过的、近乎直白的挑战。

　　——她把那时马路上落的下风一分不落地还回来了。

　　姜洛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底始终带着三分笑意，然而没拿酒瓶的手却慢慢放上了他衣领，那纤白的指尖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顺着沈觉的手臂一点点往下摸索，直到沈觉的冷白手腕。沈觉的目光渐深，但没有开口阻拦，任由着姜洛期握着他手腕，将他的酒杯递到唇边，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从始至终，他们的目光都不曾离开过战场。

　　姜洛期喝完酒，舌尖舔了一下唇角。那一刻沈觉甚至有种错觉——他能穿透她礼服，看见她肩上的曼陀罗纹身在这一刻发疯一般地生长，如荆棘和野兽，也如毒药和灵魂的纠缠。

　　在男人自以为是的酒桌上面混，姜洛期手到擒来，几句话就能哄得一众人飘飘然。沈觉没再沾酒，大多数都是姜洛期不着痕迹地帮他挡了。不知几巡，大家渐渐地喝高，聊得也越来越开。最开始打趣沈觉的人又把话题引到了姜洛期身上：“沈哥，我看你眼光还蛮行的啊，找的人一个比一个漂亮，哪来的啊，给我点机会呗。”

　　沈觉还没说话，倒是桌另一头有人开了口：“王传，你别把注意打到你沈哥身上啊，这里可不是国都，给我收敛点儿。”

　　姜洛期循声望过去，看见说话的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带着一副细边的眼睛，鼻梁笔挺，美人尖生得漂亮。察觉到姜洛期的视线，他没说什么，只是略微颔首。

　　“哎呀这你就误会我了杨老板。”那个叫王传的一听连忙红着脖子拍桌子，“我哪敢跟沈哥抢人啊，就是太久没过瘾了，这不是，心里痒得慌吗。”他说着，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姜洛期那边。姜洛期正斜斜倚着，沈觉的右手搭在她的椅背后。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姜洛期就像是正靠在沈觉怀里。

　　“不急，反正今晚你货已经给我交接了，明天验一次，没问题的话你坐帝国音航回去，晚上就能去找温柔乡。”沈觉笑着，从烟盒里拿出一根，夹在骨节分明的指间。他没点火，勾着唇，低头去询问姜洛期给不给。

　　周围人又笑开，姜洛期在一片嘈杂声中听见沈觉的呼吸落在耳畔：“沈家那边的人，带着本命武器来的。”

　　原来是七大学院的本命武器资源。姜洛期把话听进去了，就是……

　　她莫名感觉耳朵有点热。

　　不知又喝了几轮，一群人实在是喝高了。沈觉“不胜酒力”得更早，他给杨羡允递了个眼色就借口把姜洛期带出去了，走的时候还接受了一次众人“我们都懂”的目光洗礼。姜洛期倒是很配合，一脸关心地扶着他走路，一边走还一边皱眉看着他难不难受。沈觉受宠若惊，甚至还有点想毛骨悚然。

　　好在刚一离开众人视线范围，她就把沈觉的胳膊一甩：“自己走——顺便解释一下，首饰盒里的纸条，什么意思。”

　　——“来给我搭把手。”

　　难得沈公子求人一回，她不来凑热闹都对不起沈觉让她白嫖的江景别墅和巨额财产。

　　沈觉切换不比她慢，眼神瞬间清明。一把拽住姜洛期手腕就往楼梯方向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姜洛期眼睁睁看着他另一只手把一个微型联络器塞进耳朵里。

　　“老杨，”沈觉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懒洋洋的，“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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