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就被甩——反套路恋爱

　　十二年前。

　　首都和临市的交界处有一个城中村，里边住的早已不是原本的村民，而是疲于往返两城之间的人们。

　　城中村里有好几栋居民楼，和城里的小区不一样，居民楼只有七八层，每栋楼只有一座破烂的年久失修的电梯，一层楼有十几二十多户人家，四边围绕，中间的院子，就是居民们闲时唠嗑的空间。

　　“唉，昨晚上隔壁那两口子好像又是在打架，女人嚎了大半宿，吵得我都睡不着觉。”
　　耷拉着粉色水晶人字拖的女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嘴里磕着瓜子，话也说个不停。

　　旁边的人穿着在居民楼附近的裁缝铺那里扯的花布做的衣裳，手上的蒲扇一直扇着，另一只手重新往红塑料袋里抓了一把瓜子，放进嘴里含了一阵，才拿出来磕，“谁让咱没钱呢，住这地儿，再吵你也忍着吧。”

　　人字拖：“我昨晚模模糊糊听见了点儿，那男人说孩子不是他的。”

　　花布：“他们搬来这些日子我反正没怎么见过那孩子，女人我倒是在菜市场见过两回，脸上有道老长的疤了，但还是长得不错哩，虽然很憔悴。”

　　人字拖：“孩子读初中，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打得更凶，嗐，那男人也真是窝囊，天天赌钱，还把债主招来好几次。”

　　闻遇回来的时候，隔壁的胖阿姨正在和一个没见过的阿姨聊天，看到他的时候眼神还不自觉地闪躲，闻遇知道，他们家早就是这栋楼茶余饭后的闲资了。他不在意这些事情，他礼貌地向两位阿姨打过招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电梯。

　　他穿着破旧不合身但干净的校服，脚上的运动鞋早已磨烂好几处，哪怕他已经足够小心。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回这个家，他想，他要带母亲远离那个男人。

　　拉上电梯的铁栅栏，他有些焦虑地摩擦着自己的校服，他在想，该怎么彻底激怒那个疯子，激怒他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要想把怒火往自己身上引却很难。闻遇不是没有报过警，每次报警进了警局，母亲都会哭着说不是那个人，是她自己不小心，明明脸上身上的伤痕那么的触目惊心。

　　一阵机械的轰隆声过后，他到达了家里所在的楼层，电梯门口有一个饮料纸盒，他一脚踹开了那个纸盒，朝着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路过邻居家的窗户时，邻居家摆在窗户铁栏杆外的镜子，折射的光闪到了戴着眼镜的他，这不是这边镜子第一次吸引他的注意，但是当看清镜子里自己的脸的时候，镜子里的他，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他这张脸就是最佳的武器。他长得很像母亲，眼睛细长，眼角微微下垂，眉毛浓淡适宜，山根流畅好看，唯一像那个男人的地方，可能就是天生上扬的嘴角了。可那个男人，就是咬定了自己是个杂种呢，说长得这么精致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

　　母亲为了这个疯子未婚先孕，被迫离开了家，那段时间，母亲应该是幸福的，和爱的人一起孕育着他们爱的结晶。但是母亲不知道的是，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想攀上母亲家族的高枝，他以为只要他伺候好母亲生下这个孩子，他就能成为这个家的人，出人头地。

　　直到闻遇出生，抱上这个孩子，母亲家里的人都没有来过，这个男人失去了他的耐心。他开始逼迫还没养好身子的母亲出去工作，为他荒诞的生活提供金钱。在那之后，母亲一如老了十岁，该是如花般的美貌，也会凋谢。

　　母亲被逼无奈，向哥哥请求了帮助，让闻遇去了首都上学。母亲没有和男人说是如何送闻遇去城里上的学，她害怕男人逼迫她朝家里要钱，但她没想到的是，闻遇上学这件事情，激起了男人早已丢弃的自尊心。

　　男人开始怀疑闻遇不是他的孩子，怀疑安排闻遇上学的人才是闻遇的亲生父亲，开始对母亲动辄打骂，拳打脚踢。一开始只是在闻遇上小学一周回家一次的时候打，当着闻遇的面打，即使每次母亲都把闻遇关进了厕所，强忍着的呻吟声，透过厕所门上的排气板，声声扎进闻遇幼小的身心。

　　上了初中逐渐接触到法律知识的闻遇，学会了报警，但是没用，母亲像是疯魔般否认男人的暴行，说他是小孩子不懂。在那次报警之后，男人开始两个人都打。闻遇不理解母亲的行为，但是他仍然没有能力反抗，他想去找舅舅，可母亲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舅舅的联系方式。

　　今天这件事情，闻遇计划了很久。精准到要让那个男人的拳头落在他脸上，身上的哪个位置，会形成什么程度的淤青，怎么让自己重伤，但不致死。当他殴打母亲的时候，怎样让警察恰到好处的进来，这些，他都在心里默默演练了无数遍。

　　在进居民楼之前，他用公共电话给派出所打了电话，若有若无地哭腔，恰到好处，举报了男人的残忍行径，派出所离这里大概半小时车程，足够了。

　　真不知道那个整天只知道喝酒赌博的男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每次都把母亲打到晕厥。

　　“妈，我回来了。”

　　打开家门的时候，母亲正坐在塑料矮凳上择菜，眼角和脸颊的淤青，还有嘴角的裂纹，无声的控诉着她这些天度过的荒唐日子。看见他回来，甚至还能无事般挤出一个笑容，还不小心扯到了嘴角。没有发现儿子身上多出来的东西。

　　男人轻蔑地声音从客厅的门后传了出来，“哟，小白眼狼回来了，还不过来伺候你老子吃东西！”

　　闻遇淡漠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扶了扶眼镜，越过母亲，走进了男人在的地方。

　　啪！

　　啪！啪！啪！

　　被清脆的把掌声惊吓到的母亲连忙丢下菜，跑到后面的房间。进去的时候，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听见了物件破碎的声音，低下头定睛一看，是一副眼镜，虽然已经被她踩碎。

　　再抬头，对上的是双颊红肿的儿子的眼睛，母亲这时才发现，儿子的眼睛已经看不见清澈了，只剩下无尽的空洞。闻遇只是轻轻瞥了母亲一眼，继续和男人对视。

　　“你说！你哪来的钱！给这小白眼狼买这种东西！”男人见母亲进来，一把抓住了母亲本就凌乱半白的头发。

　　母亲吃痛地护住自己的头，只能顺着男人的动作。她也不知道这孩子哪里来的眼镜，配眼镜的钱是他们家负担不起的。

　　男人一边抓着她的头发，一边一脚踹倒了闻遇，对着闻遇的腹部狠狠踢了几脚，“长成这样是想像你妈一样去勾搭男人吗啊！不知廉耻！”

　　“你反正是又去找男人了，不然哪来的钱给他买这种东西！”

　　母亲被男人一把摔在地上，男人揪住母亲本就松散的衣领，一拳一拳的挥在母亲的脸上。闻遇忍痛捂着腹部扑向了男人，男人照着他的面门打了一拳，铁锈味在闻遇的口腔内散开，鼻子传来的剧痛告诉他，他得逞了一半。

　　他继续扑在母亲身上，在心里对母亲说着抱歉，不露痕迹地让男人飞舞的拳头尽数落在自己身上，本想适当的让母亲身上添点伤痕，但进门时看到母亲那般模样，肯定昨天也挨过打，所以今天让他受着就够了。

　　男人似乎是失了理智，拎起挡在母亲身前的少年，把他带到了客厅，并且锁上了后面房间到客厅的门，把母亲锁在了门后。

　　闻遇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头脑一时间都是空白，还没等他直视男人，男人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相伴而来的是男人聒噪的咒骂声。

　　“你个野种！老子供你吃供你住！你还敢惹老子生气？！今天我不打死你！”

　　闻遇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在男人看不到的暗处，他在笑。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即使已经感觉到手臂断裂，口鼻充血，这些都无法冲淡他即将和母亲一起摆脱这个男人的喜悦。

　　意识开始被痛觉冲散，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充斥在闻遇耳边的只有门内不停垂着门哭喊着的母亲的声音，以及按时赶过来的派出所民警。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他的左眼严重模糊，接近失明，医生说是因为脑中的淤血导致；鼻子虽然断了，但是因为年纪还小，还能够恢复过来，关键是，影响到了嗅觉，他闻不到味道了。

　　身上其他的地方也是如他所料的瘀血或者内出血，果然开头就让他对着头打是个好的主意，这样应该达到了重伤的标准。

　　母亲的伤势虽然不及他，但是由于是长期的施暴，身上有很多旧的伤痕，母亲也是轻伤。

　　这是民警在闻遇床前，给闻遇和母亲宣读的伤情报告。说完没忍住问候了一下男人的家教。

　　“总之，请二位放心，对于闻理的判决已经下来了，二位可以安心生活了。”

　　母亲趴在他的床边泣不成声，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他以为母亲是因为终于摆脱了那样的生活喜极而泣，多年之后，他才明白，母亲竟是在难过。

　　勉强参加完中考之后的闻遇，以踩线的成绩，考上了首都的重点高中。暑假在外边打零工的时候，他被人拉住了。

　　因为未成年，而且身上有残疾，所以很多店子不愿意也不敢用他，但是首都的临时工工资的确比城中村那边高很多，于是闻遇晚上还是想到首都这边来碰运气。

　　有家烧烤店的老板娘，看他可怜，就给他排了晚上的班，工资和成年人是一样的，本来只打算让他干一阵子的，但是孩子手脚灵活，而且机灵，她便让闻遇一直留下来了。

　　就在烧烤店上班的某一天晚上，在闻遇上菜的时候，他放下一盘韭菜和金针菇准备离开，被用餐的人一把抓住。

　　“小弟弟，我看上你好几天了，今天终于看清你的脸了，”开口就是流氓语气，但这是一个年轻女人，听上去喝了不少。

　　年轻女人扎着利落的马尾，黑色的修身T恤搭上白色的运动裤，是标准的夏夜打扮。面容姣好，是完美的鹅蛋脸，桃花眼眯成了缝，挑着眉想要看清闻遇，坐在室内的白炽灯下，显得她本就白嫩的皮肤更加动人，脸颊处还带着微醺的粉红。

　　闻遇扒下女人的手，不是很想搭理喝醉的人，吐他一身就不好了。

　　“你等等，小弟弟，我不是...我不是坏人，我是星探，你懂吗？星探。跟着我能赚大钱的哦。”

　　好不容易扒下来的手又被缠了上来，还塞上了一张卡片。出于礼貌，闻遇把卡片塞进了围裙的口袋里，给了女人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便回到了后厨继续忙碌。

　　但这没有结束。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一整周那个女人都来了，还都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点着和之前一样的东西，边吃着边观察着他。

　　老板娘似乎是认识这个年轻女人的，趁着闻遇进来后厨拿菜的时候，喊住了他。

　　“小闻啊，晏小姐是在隔壁那栋大楼工作的，好像是带明星工作的，你要是实在缺钱的话，你可以试着接受一下她的意见，老板娘我给你打包票，晏小姐是个好人的，不会骗你的。”

　　一个刚刚上高中的孩子，眼睛还落了毛病，长得好看就更惹人怜爱了。比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嗐，太乖巧了这孩子。

　　闻遇没有说话，笑着点了点头，撩开帘子继续去上菜了。

　　忙到快一点钟，到了闻遇的下班时间，年轻女人还坐在那里，看着他。

　　解下围裙的闻遇，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坐在了女人的对面，还不等女人开口，他先说了话：“我左眼看不见，也能当明星吗？”

　　年轻女人先是一惊，微微抬眸，仔细地看着闻遇的双眼，“我知道你眼睛看不见，但我没想到你会自己提出来。看不见，可以治，只要不是天生的。”势在必得的语气，和第一次说话时一样，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见少年不说话，但没有要走的意思，晏紫舒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老板娘给我说了一下你的情况，你别怪老板娘，是我缠着问的。你跟我签约之后，我会给你和你母亲提供住处，我可以解决你的学费问题等一切费用，但你除了学习之外的时间，都归我所有，因为你还要顾及学业，所以开始这几年可能会很难过，但你可以相信我的能力，我一定会让你的生活好起来的。”

　　少年沉默不语，陷入了沉思。在晏紫舒连续来的第四天，他就考虑过，但思虑最多的还是母亲的问题。母亲自从那个人被关进去之后，就开始闭门不出，只接一些折纸盒子和编织的小活。

　　“好。”

　　请求被答应的晏紫舒欢呼雀跃，双手握拳展臂欢呼。吃了一周的夜宵养出来的肥肉总算没有白长。

　　白炽灯下，明眸皓齿，这是闻遇心动的开始。

　　这是两个人初遇的故事，也是闻遇新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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