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

　　关青阳想不明白，越想越心烦，忍不住踢了一脚跟前的石子，恰好正碰上玉笙开门出来。

　　“呦，你还等的不耐烦了。”玉笙在屋里憋了一肚子气，此时面对这个一切麻烦的起因，哪还能有好脸色。

　　关青阳：……

　　玉笙叹了口气，摇摇头，往前走了两步，而后不甘心似的，回头又瞟了一眼关青阳，“这没你事了，回去吧。”

　　关青阳刚想应声。只听人又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可真丑。”说完，看也不看他，径直走了。

　　关青阳：？！我没惹你啊！

　　今夜，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近到好似触手可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衬的夜晚格外漫长。

　　玉不渡裹着锦被，辗转反侧，闭上眼就是赤乌砍向关青阳的那一幕。即便是现在想起，一颗心仍然被揪到了嗓子眼。

　　心绪难平，躺着实在难受，他批了件衣服起身，走到窗前，愣愣的望着远处夜色中的红蓼，思绪飘远……

　　那是关青阳第一次救他。

　　当年他游历天下，正碰上关青阳、齐绯一行人在潜江镇除鬼祟。几个鬼祟法力并不强，很快便落了下风，眼看就要招架不住，挣扎中一个鬼祟突然吹响了阴笛，招来了一头妖兽。

　　这妖兽踏山而来，似熊非熊，似牛非牛，面有长角，角上刻满符文，青面獠牙，褶皱间竟有四目，吼声震天，可直立行走。

　　潜江镇背靠凤池山，山后则是凶险的天江。此时恰逢汛期，天江早已满溢，这妖兽踏山而来，地晃山摇，使得江水震荡不止。

　　沿途山民们惊恐的尖叫着，四散而逃。妖兽巨大的吼声，回荡在山谷间。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妖啊？”百里无涯手中的法器打在妖兽身上，妖兽竟全然无感。

　　齐绯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妖兽的掌风，抓了个同门弟子，挡在自己身前，“怎么，这就怕了？真给婆娑门丢人。”

　　“放屁。”百里无涯翻了个白眼，“你不怕还躲人身后干什么。”

　　“够了。”齐绯还要回怼，就被关青阳呵斥住了，只见他手持封狼剑，以剑气逼退妖兽，转头呵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凤池山后就是天江，此事绝不容出差池。”

　　说话间，妖兽口鼻喷烟，掉头袭向一旁的齐菘。齐菘持双刀迎上，全然没有惧色。

　　只可惜他法力不足，被妖兽一掌挥开，撞在远处的山石上。妖兽得意的拍胸长吼一声，紧跟着抬脚，想彻底了结眼前烦人的东西。

　　“小心。”关青阳大呵一声，可他离的太远了，鞭长莫及。

　　齐菘还没从剧痛之中反应过来，巨大的阴影已然欺身而上，他害怕的下意识闭上了双眼，“算了，就这样吧。”

　　可他却没等来想象中的剧痛，再睁眼时，一道白光划过眼前，妖兽脚上被划开了半尺多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玉不渡，是玉不渡。”

　　众人忍不住惊呼，只见玉不渡持玉骨扇凌空而立，衣袂飘然，与妖兽怒目相对。

　　“切，早不来帮忙。”关青阳嗤了一声，“臭显摆。”

　　玉不渡好像听到了似的，偏头望过来，挑了挑一侧眉峰，眼中满是挑衅。

　　有本事，你也来。

　　关青阳虽然没听到声音，但却看懂了玉不渡的口型。

　　这口气他哪里咽的下，索性祭起封狼剑，御剑而上。

　　此时玉不渡已与妖兽打斗了几个来回，见关青阳御剑而来，道：“恭喜啊，可算学会御剑术了。”

　　关青阳哪里听不出他言语中的嘲讽，却故作不知，好脾气的问：“世传少谷主才学无双，想来一定知道这是什么妖喽。”

　　玉不渡一边以玉扇回击，一边摇头道：“我不知道。”

　　“呦，竟还有少谷主不知道的。”关青阳御剑绕着妖兽打转，手上的符咒一张张打在妖兽身上，妖兽似是有感，踉跄了几步，“看来外界传言不可尽信啊。浪得虚名。”

　　玉不渡翻了他一眼，悠悠道：“不过……他脖颈左侧的那个疤痕，倒是很眼熟。”

　　“呵呵。”关青阳冷笑一声，嘲讽道：“这话用来勾搭女仙修还行，跟这丑妖兽就别套近乎了吧。”

　　“你的脑子还能装点别的吗？”玉不渡不屑道：“上次玄天镇的女妖山花梨，脖颈处也有类似的疤痕。”

　　对啊，这妖兽满身的褶皱，猛一看只觉得丑，但细看，分明是被业火焚烧所致。

　　法力大增的树妖，从未见过的妖兽，脖颈处同样的伤疤，绝非巧合。

　　“那几个鬼祟法力并不高，不可能豢养此等妖兽。”此时关青阳在看这丑东西，竟生了要活捉带回扶光殿的想法。

　　“有没有可能是这妖兽豢养了那几个鬼祟？！”玉不渡道。

　　嘿，这人又抢我的话。关青阳翻了个白眼，驳斥道：“废话，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吗？”

　　玉不渡轻笑一声，“捉回扶光殿怎么样？”

　　该死，又被这人抢了先。关青阳不甘，先一步有了行动，他将几张捆仙符用力打在凤池山上，符咒即刻化作几道金光，金线瞬间拦住了妖兽。

　　妖兽被拦，掉头袭向身后的玉不渡，玉不渡面无惧色，一柄羽扇在他手上舞出了影，逼的妖兽前进不能。

　　“青阳兄什么时候和少谷主这么默契了。”百里无涯感慨道。

　　齐菘站在一旁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他在想，若是自己能再争气一点，就能站在关青阳身边，帮得上忙了，而不是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玉不渡与妖兽周旋的档口，关青阳已经连续布了几十道捆仙符，金线如网，被束缚的妖兽剧烈挣扎起来，关青阳一个人根本拉不住。

　　玉不渡回头对周围的几人道：“热闹看够了，就赶紧过来帮忙。”

　　围观的几人略显尴尬的对视一眼，冲了上去，各执符咒金光一角，金色网绳瞬间被抻紧，妖兽吃痛，爆发出巨大的吼声，声波直击耳膜，几个法力不足的，下意识松了手上的符咒，去捂耳朵。

　　妖兽趁机一把拽住光绳，长臂一挥，几人被顺势抛出，撞在山石之上。此时妖兽已陷入疯癫，顶起额上的长角，跟着就刺了过去。尖角上的符文犹如烟花，闪着诡异的色彩。

　　这长角明显是他的法器。

　　眼看几位仙修就要性命不保。突然三道月牙白的光环挡在了几人前面，犹如一道光盾。

　　关青阳暗自吃惊，一段时间没见，玉不渡的玖月轮竟然练到了三重光轮，这家伙是吃了仙丹吗？进步怎么这么快。

　　关青阳不甘落后，下一秒便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入铜官！”他大呵一声，三枚铜钱隔空穿进了金线之中，铜钱在金线上嗡嗡嗡的转着，刚刚还险些被扯断的金线一下子变得坚韧无比。

　　关青阳御剑在半空中又推出数道捆仙符，那些捆仙符好像有了灵识，自己一圈圈绕紧了妖兽。

　　“铜官，收。”关青阳挽了个手诀，三枚铜钱突然演化成无数枚，几乎全部覆在了妖兽身上，妖兽被紧紧箍住，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

　　这些稀奇古怪，却又威力巨大的法器，恐怕也只有眼前这小骗子能炼化了，玉不渡嘴上不说，心里却暗自惊叹。

　　眼看妖兽便要没了气息，就在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之时，它却突然好像回光返照一般，长呵一声，逼出了自己的妖灵，而后重重一掌拍碎在了一侧的山石之上。

　　轰隆，一时间，甚嚣尘上，巨大的凤池山仿佛从内部传来一声闷响。众人还没从刚刚血腥又不可思议的场景中回过神来，就感觉到山体在晃动。

　　天江的水也因为山体的晃动，跟着漾了出来。

　　关青阳：糟糕，山要塌了。

　　“快走，这山要塌了。”齐绯第一个反应过来，“山洪暴发，根本就不是我们几个能拦的住的。”

　　“没错。山洪迅猛，就凭我们的修为，小命难保。”百里无涯罕见的附和齐绯一回。

　　“可我们走了，山下的百姓怎么办？”关青阳紧皱着眉头，看着山下惊慌失措，疲于奔命的百姓。

　　他纠结了。他们说的没错，以他们的法力根本就拦不住这滔天的山洪，可……

　　“我们的任务本就是除祟，现在鬼祟已除，任务完成我们就该先回去复命。这里的灾情，民间自会有皇权救济。”齐绯边说边退。

　　“是啊，说到底，仙修也是人，不是真神。”百里无涯也在退，“真的会死的。”

　　“你们……”关青阳有些愤怒，“可是此难是因为我们抓妖兽所致。”

　　“我们不抓，待那妖兽袭扰了潜江镇，说不定死伤更多。”

　　齐绯说完这句话，退走了。

　　百里无涯上前拍了拍关青阳的肩膀，劝道：“走吧青阳兄，此事已非你我所及。”说完也退了。

　　齐菘见关青阳还站着不动，死死盯着山崩的地方，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轻声道：“这山洪我们拦不住，到时潜江镇的百姓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因此迁怒我们，累及一线巅好不容易积攒的名声。我们先回扶光殿，待禀明盟主，再做定夺。”

　　怎么可能来得及。关青阳没说话，有些陌生的偏头看向齐菘。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道月牙白的光。

　　是玉不渡！

　　只见他唤出三重光轮，死死拦在山崩的裂口处，奔腾的洪水遇到阻碍，变得更加愤怒。

　　有的时候，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就能给我们无穷的勇气。关青阳眼中满是欣喜，脑海中瞬间闪出一个法子，他几乎是笑着对齐菘说：“我去帮玉不渡，你去潜江镇疏散百姓，要快。”

　　说完，便御剑冲了上去。

　　齐菘望着关青阳的背影，喃喃道：“其实只要你一句话，我也可以与你一起的……”

　　山洪巨大的力量压得玉不渡如顶千斤，他调整了一下手臂方向，却突然感觉头顶力道一松，偏头望去，就看见了关青阳。

　　“知道自不量力四个字怎么写吗？”他没好气的说。

　　关青阳舞动着封狼剑，在胸前画了一道光盾，顺势顶在了玉不渡光盾的旁边，笑道：“每次能出风头的事，总少不了你。”他又用力将光盾向前推了推，道：“小小年纪，沽名钓誉可不好。”

　　“你这不是也来了！”玉不渡冷哼一声。

　　“对啊，好事不能让你一个人占尽吧。”关青阳没皮没脸道：“少谷主有所不知，我这人就爱坏人好事。”

　　玉不渡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他。

　　尽管两人已经尽了全力，但山洪倾泻，又岂是两个仙修能拦得住的。

　　大约一炷香后，二人就听到旁边山石崩裂的声音，巨大的缝隙沿着山体迅速蔓延，洪水奔腾的轰隆声已近在耳边。

　　“喂，你听到了吗？”关青阳问。

　　玉不渡没看他，答道：“我又不聋。”

　　关青阳：……

　　“再坚持一会儿，现在还不行，百姓还没撤离完毕。”

　　关青阳自己嘟嘟囔囔的，背过身以身体的重量扛住封狼剑封出的光盾，眉头紧皱。

　　玉不渡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他几乎能感受到身体中法力的流逝，山石一块块崩塌，光轮的颜色越来越暗淡，他亦在咬紧牙根硬撑着。

　　突然面前的巨石再也承受不住山洪的力量，彻底崩塌，一瞬间山洪倾泻而下，巨大又湍急的洪流直直扑向早已精疲力尽的二人。

　　玉不渡正对着崩塌的地方，一个猛浪砸在头上，口鼻之中尽是洪水，身体如浮萍随山洪急泄而去，意识正在逐渐离自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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