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ES］千星奔逃之夜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老式收音机的录音带颤悠悠转动，一代名伶以略显沙哑却仍然柔和婉转的嗓音将满腹五味杂陈娓娓道来。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男人撑着下巴闭眼小憩，往日挺拔身姿稍稍松懈了劲头，神情慵懒地斜倚着身后那张黄花梨太师椅。

　　檀木香袅袅丝烟如水流徐徐洇开，模糊了手边相册女人坠着一对莹白珍珠耳环的温婉脸庞。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曾经她惯爱穿一身天青丝绒旗袍，手腕笼一双翠玉镯，捻着葱白细指抚过两鬓，花架子摆得十足，实则音不成音、曲不成曲，与收音机里的大家相去甚远。

　　可她偏爱唱，连带年幼的他也不得不被灌了一耳朵抑扬错落的戏曲唱腔。

　　到如今竟也能寻着记忆哼上几句。

　　只可惜闲暇时光总是易逝，他罕有的兴致尚未提起，就被一侧的电话声冒然打断。

　　男人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发现不是自家小孩，眼底那股乏倦顿愈发浓郁，甚至溢出一点鄙薄的厌弃。但电话声仍锲而不舍，某种狂热的急切几乎不加掩饰。

　　思忖着此时不接，未来依旧有极大概率被骚扰。好比下水道的蚊蝇，倘若不能彻底根除使之生存的所有因素，这些东西就会苟延残喘于阴暗角落，并贪婪而野蛮地抓住哪怕一丝疏漏以穿刺皮肉吮吸鲜血。

　　造成的结果虽不至于令人伤筋动骨，但倘若放任其力量增长不去处理，最终也会衍变成颇为棘手、挥赶不去的恶心局面。

　　因而在电话响了一分钟后，男人到底按下了接听键。

　　“日安，星海阁下。”

　　被刻意模糊的电流音自扬声器发出，谨慎地并未暴露任何明显的个人特征。

　　星海清雪仍懒散地撑着头，指尖轻点太师椅的扶手，打算听听这个藏头露尾之辈准备为他献上怎样令人发笑的剧本。

　　“冒昧打扰到您的兴致，鄙人不甚惶恐。”

　　星海并未暂停收音机，反正星海家族的大夫人乃是华国人且热衷戏曲已是公开许久的事实，身为她的亲生儿子，耳濡目染之下会欣赏戏曲也不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

　　由小到大，星海不曾对自身这一爱好多加掩饰，也不屑于随波逐流变更自身兴趣，然而众人仅凭此就给他随意贴上外来派的标签，以塑造他与某人天然敌对的立场，好让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比如电话那头的“渔翁”已经单方面从这点自由发散，虽嘴里句句在分析时下环境，看似为彼此利益尽心竭力，实则那股隐秘卑鄙的妄想已难被狭窄心胸收容，像被流泻的馊水泡大、已经发霉的干藻，自以为是地膨胀着令人丑恶的身躯。

　　虽然他的确与那位磁场不合，理念多有分歧，但这不足以成为他们扼杀对方的理由。你总得允许世界上有人和你不一样，然而这一朴素至极的观念却常常不为大多数人所理解。

　　无趣。

　　给出评价的男人再度垂下眼皮随手挂断了电话，他不欲花多一秒时间去接纳对方无谓的狂想，与其聆听那些卑俗聒噪言语，不如拨通手机享受他家孩子轻盈悦耳的歌声。

　　韶千星，现在该被称为星海千星的孩子，已被妥善地安置于分家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妻名下。若非花费极大力气探查，谁也不知道星海本家家主才是这个孩子真正的监护人。

　　财不露白，富不露相，言不露形。越被表露在意的珍贵事物越容易被摧毁。

　　人们喜欢看他悲伤崩溃更甚于看他快乐圆满，星海清雪早在心爱的玩偶熊被当众剪碎时猛然憎恨地醒悟了这一真相。

　　他的那位对手如今似乎极其幸运地尚未尝受到这份搁浅一般的沉痛窒息。不过。

　　也不远了。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轻打拍子。

　　年年曲同人不同，总归别有一番风味，无怪乎母亲爱煞了这些咿呀唱词。

　　“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遂他无悲无喜地叹：“好个早悟兰因。”

　　————
　　剧场外。

　　千星和日日树涉的碰面相当顺利，当然这仅仅是对于他们自身而言。

　　毕竟一个画了张极其复杂，须得上下攀爬折腾的迷宫地图。一个真老老实实边解谜边跟着路线走，抵达时早已湿透额发，T桖汗淋淋地贴在背部。

　　知情的当事人对这别具一格的体能训练心知肚明，落到外人眼中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魔幻得令人二丈摸不着头脑。

　　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目睹这一切的冰鹰北斗正是如此心态。

　　“啊，让你见到奇怪的一幕。”千星对直愣愣盯着他们瞧的黑发小孩挥挥手，他从这孩子的面相隐约看出与自家老师的相似之处，心底大致有了猜测，于是为缓解对方情绪，他主动对小孩和他身边的年长女性打起了招呼：“你们好，我是星海千星。还请多多关照。”

　　“星海君，请多关照。”年长女性轻推了下小孩的肩膀，和蔼而亲昵地唤道：“北斗君。”

　　“早安，我是冰鹰北斗。”小孩眼底尚残留着迷惑，却乖乖在姥姥的鼓励下一本正经地回答：“还请你多多关照。”

　　“好乖好乖，给，北斗君的糖果。”日日树涉兴奋地将一颗糖果放进北斗手心，北斗低头一看，那颗糖果却顷刻变成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他有些不高兴地瞪眼：“不要玫瑰。要糖果。”

　　如果说一开始还为这像极了魔法的场景而惊叹，在被日日树涉以超越常理的手段锻炼一番，并且亲眼见证母亲对这人破口大骂的同时竟允许他跟团学习后，默默吃味的冰鹰北斗已学会熟视无睹，甚至对此直白地发表个人意见。

　　“呵呵呵～不行哦，吃太多会蛀牙的。玫瑰不漂亮么？这可是富有爱意的证明～”日日树涉快活地笑着，精心编织的小辫子像猫的尾巴晃人眼球，他转瞬又从背后掏出一大束红玫瑰递给正换完衣服回来的千星，“你看，达令就超喜欢我给他的玫瑰花哦～”

　　千星懵了下，随即凭借长期与日日树涉相处的经验与直觉迅速回过神来。他淡定地接过那捧玫瑰，配合着日日树涉演起了夫妻漫才：“我太高兴了！亲爱的～啊！说起来我们在一起多久来着？”

　　日日树涉捧着他的手，深情款款道：“六个月零五天。”

　　“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数字，原来我们竟然认识这么久。”千星捂住嘴故作惊讶，“这么说来，亲爱的扫大街也已经六个月零五天那么长了，完全可以与环卫工人竞争岗位了呢。”

　　“唉？”日日树涉委屈并满头雾水地反驳：“我哪里扫过大街那么长时间？”

　　“阿拉，没反驳扫过大街呢，亲爱的。”

　　“呃。”日日树涉露出被噎住的表情，他扁起嘴活像个女子高中生般撒娇抱怨：“所以说，为什么突然间要和扫大街扯上关系？”

　　千星不接他的话茬，反而突然偏过头对北斗问道：“北斗君想知道为什么吗？”

　　“嗯嗯？明明是我问的吧。”

　　忽略日日树涉做作的背景音，北斗诚实地点点头，目露好奇。

　　千星勾起嘴角，借玫瑰花遮住眼底促狭笑意：“亲爱的，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晚霞浪漫又梦幻，当时有彩色的气球，闪耀的喷泉水池，还有飞翔的白鸽与挥洒的玫瑰。”

　　“嗯哼～我当然记得，与达令相识的每一天我都会牢牢铭记于心～这可是我闪耀着幸福的宝藏～”

　　“真的？其实我刚刚没说完，应该还有别的哦。”

　　日日树涉变出一只鸽子，千星摇了摇头。

　　日日树涉再掏出好几个气球比划了几下吹气的动作，千星依旧摇头，并模仿了一个礼花炸开的口型。

　　“呵呵呵～我知道了。”日日树涉充满愉悦地，宛若跳舞一般轻盈回旋，北斗尚未看清他移动的轨迹，便听到一记响指，霎时满目白玫瑰花瓣乘着风缓缓飘落。

　　“那么就让我给予达令最盛大的爱吧！”不知何时移动至一旁长椅的日日树涉展臂高呼。

　　而冰鹰北斗面无表情地取下恰好落到头顶的一片花瓣，他默默俯视地面，须臾恍然大悟地抬起头，脆生生说道：“我知道了。”

　　“这个，就是他扫大街的原因。”

　　“噗。”千星顿时缩着肩膀闷笑，捧着玫瑰花束的指节一颤一颤，“对对，北斗君回答正确。”

　　“作为答对的奖励，请收下吧。”他摘下花瓣塞进北斗手心，这一回，玫瑰却变成了一颗小小的金平糖。

　　冰鹰北斗双眼蓦然一亮，他略显紧张地偷瞄了下姥姥的神情，发现老人家正在乐呵呵地赏花，似乎一点也没察觉他们私下的小动作，不禁雀跃地收拢手心，极快速将那颗天蓝色的金平糖丢进嘴里，然后压在舌根处美滋滋地含到满口甜。

　　他不知自己略显郁闷的表情悄悄换做了柔和的微笑。

　　“果然，北斗君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

　　“星海君也很可爱。”

　　北斗含着糖嘟囔，认真地审视着千星的脸庞。

　　重新跟上大/部/队的日日树涉也附和道：“这个我赞同，哼～哼～达令的笑容比灿烂的鲜花还要可爱。”

　　千星忽然庆幸手中捧着花，他打着哈哈无奈微笑：“涉就算了，北斗君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可爱不应该用来形容男生吧。”

　　“可是可爱的东西就应该被称赞可爱，妈妈是这样说的。”冰鹰北斗理所当然地回应，并一阵见血指出：“星海君现在更可爱了。”

　　“对吧，姥姥，我没说错吧。”

　　“嗯，北斗君说的很对呢。”被呼唤的年长者满含戏谑地搭腔。

　　千星只好快速往前走了几步：“啊啊，那个，我们这次的主要目的是看剧，再耽误下去万一错过演出时间可就不好了。”

　　“听说是华国有名的京剧，总感觉十分期待。”北斗的姥姥轻言慢语道：“可惜我听不懂华语，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星海君担当我们的翻译。”

　　“当然，我很乐意！”

　　刹那，另一人的面容悄然浮现，与老人那双亲切的含笑眼眸相重叠。千星微微晃神，一个不察，竟未及时躲过前方贸贸然冲来的人影。

　　“我不演！你们爱找谁演谁演，反正我不演！”

　　肩膀被猛地撞得生疼，千星忙抓住日日树涉的右手踉踉跄跄摆正歪掉的身子。

　　他正准备定神去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人还晕圈着，便又听见一句声音洪亮的“小兔崽子”直直碾压过方才那声大吼，猝不及防塞满了整个耳朵。

　　“......”

　　千星猛然升起异常强烈的不妙感，特别当他望见跑在前头的那位正穿着一身正红绸衣，长长水袖如浮云飘在身后。

　　“那个姐姐掉东西了。”

　　北斗君捡起一串流苏样式的首饰，他以为穿裙子的应当都是姐姐。

　　点翠凤挑，戏曲大婚常用的首饰。

　　在场唯一懂那么点内行的千星陷入深深的沉默。

　　“我们可能......”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来得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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