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风逝

　　逛了半日，他们几个都有些饿了，出了储微阁，华清带着他们荟云斋来。荟云斋是响马集有名的素菜馆子，几百年的传承，平平无奇的菜蔬，总是能做出别致的风味来。不仅如此，荟云斋还有从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草，堪称蔬食界的顶配。
　　灵渺自幼体弱，自幼时起，就常年茹素。灵渺还小的时候，凌风捉弄过她，在她的碗里偷偷藏过肉粒。那时灵渺还小，没想到师兄会捉弄她。见师兄带了饭来，低头扒饭，闻着感觉有些异味，但见是经常陪着她的凌风师兄带的，不疑有他。结果吃到一碗粳米见底了，发现碗底藏着一颗酱香肉粒，灵渺哇的一口全吐了出来。跑出门去，在溪边吐了很久，又不停地漱口，老半天才扶着墙回来，然后高烧了三天，好不容易烧退了，整个人也好几天软塌塌的没有气力。
　　因这个事，苍离罚了凌风五天禁闭。等他禁闭出来，看灵渺软塌塌的，全然没有了五日前的风采。自此凌风再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捉弄灵渺，出门在外，总是尽可能想办法照顾灵渺，不让她觉得不便。
　　但灵渺是个不爱麻烦人的性子，很多时候，她都不会说，只是默默地自己捡碗里的菜叶子涮了水吃。像是春日宴这种大的集会，谁也不会专心顾及一个她。所以那日，凌风拉灵渺坐在自己旁边，把仅有的几个素菜排在她面前，又专门要了一壶热水，一个小碗给她。顺便把自己的带的糕点偷偷地塞给她。
　　这些他做的隐蔽，但是，对面华清总是默默关注着灵渺，全都看在了眼里。

　　今日看着华清带他们来到了响马集蔬食闻名的荟云斋，凌风望着华清会心一笑，若有所思。这个华清师兄，对自己这位小师妹，倒是非常上心。
　　甘微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华清，随后了然一笑。这半月来，她跟灵渺时时呆在一处，灵渺的饮食习惯她是大体知道的。早晨，洗漱后，她总是和灵渺一起去三清堂用饭。
　　穹庐讲堂的食堂唤做三清堂，取君子食以裹腹，断尘欲，寻大道，清心地，故名三清。每次去三清堂，灵渺总是在窗口看很久，确定食物里没有肉食，才敢盛饭来吃。当然也有被误导的时候，吃错了东西，总是呕吐半天，然后不再进食。

　　然而华清并不清楚这些，但是，看着华清精准地选择了一家著名的素菜馆。甘微很是诧异，也有些微微的辛酸。师兄的心，看来已经尘埃落定了吧？

　　他们点了荟云楼的经典素菜，对此灵渺很是开心，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安全安心地吃饭了。仿佛回到了玄杳一样，师父总是会提前叮嘱厨子，专门准备适合她的饭菜，在玄杳，她从来不怕吃到异物。
　　但是，在重华宫，一切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每一次吃饭，她总是很小心，很仔细，但是，还是有时候会吃到错误的东西。比如虾干白菜，明明看不到肉的，结果却吃出海鲜味，看到藏在菜叶中的细小的海米。她只得反复漱口，然后把只动了一筷子的菜倒掉，又觉得有些浪费，很是惋惜。但是在这个以素菜闻名的荟云楼，她再也不必担心那些，可以敞开肚皮，安心吃饭，很是开心。
　　这几日，日日和甘微、华清一起听课，平日又跟甘微住在一起，已经很是熟络了。所以此刻的灵渺，已经变得开朗自在，无拘无束。在丰盛的佳肴面前，大快朵颐，全然不顾及个人形象。她吃的双颊鼓囊囊的，一边吃，一边乐。
　　华清看着这样的灵渺，不由迷了眼睛，有些呆住了。
　　而甘微看到这样的华清，也不由迷了眼睛，心酸得仿佛拿着筷子都有几分累了。
　　凌风看着同时呆滞掉的华清和甘微，有些无奈，只好闷头喝茶。
　　而灵渺，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还在开心地大吃特吃，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完全无知无觉。
　　“这个呆瓜”凌风看着两颊鼓鼓的灵渺，无奈地想。

　　回到重华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他们几个掌着灯，一起爬上了穹庐讲堂。
　　远远地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立在空旷的皓月广场上，衣袂飘飘，望着一轮明月沉思。月光勾画出他清癯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这背影，有些空旷，有些寂寥，又有一丝浅淡地不易觉察的忧伤。

　　“师父？”
　　灵渺看着那个颀长的背影，楞了两秒，飞快地奔了过去。
　　闻声，那背影缓缓转了过来，眼眸含笑地看着从远处飞奔过来的小小人影。
　　“回来啦。”
　　“嗯，师父，你出来啦？”
　　“嗯，出来有一个时辰了。”
　　“我早晨原本想着去看您的，结果听师兄说，您已经去闭关了，所以就跟师兄们下山去了。”
　　灵渺抱着师父的胳膊撒娇，雾凌绡的衣服，在月光下浸地久了，有些冰凉。
　　“怎么这么晚？”苍离回首看着仰起的小脑袋问道。
　　“嘿嘿……嘿嘿……”那个本来仰着的小脑袋，闻言微红了脸，憨笑着，又低了下去。像只猫咪一样，往师父的怀里蹭了蹭。
　　苍离了然，轻轻喟叹了一声。
　　果然，又是贪玩，这个点了，才想着回来。
　　“师父，你在外面多久了，是在等我们吗？”
　　说话间，凌风、华清几个人已经走了过来。
　　“师父”凌风低头向苍离行了一礼。
　　华清、甘微也跟着一礼。
　　看到在这样赫赫有名的苍离长老面前撒娇耍赖的灵渺，甘微有些微微的讶异。甘微侧头看了看凌风，见他神色如常，见怪不怪，想来，这种场面，他已经司空见惯了。看来灵渺确实如传言所说，跟师父苍离关系非常亲密。只是，看苍离长老的眼神，虽然古井无波，却总感觉似乎潜藏着什么亘古久远的秘密。
　　华清望着敬仰已久的苍离长老，又看了看腻在他怀里的小徒弟，心底深处有一根弦，轻轻拨动了一下，有一些酸涩，也有一丝疼痛。
　　他这是怎么了？

　　华清送甘微回了桃李园，而灵渺和凌风则跟着师父去了贤林苑。
　　师父这么晚在皓月广场等他们，必然是有事情要交待。
　　只是，这么晚了，让沐尘师兄明天转告他就好了，为什么师父要亲自等在这里。

　　回到凌霜阁，苍离将门关了起来。
　　灵渺刚想坐下，就一下晕了过去。
　　凌风跟在苍离身后，看到苍离收回的手，不由一愣。
　　“师父为什么要将灵渺打晕？”凌风在心里大声嘀咕着，一头雾水。
　　“护法，开结界。”
　　“是，师父。”凌风闻言，毫不犹豫地立马打开了结界，在结界外施法，护住了师父和灵渺。
　　虽然不知道师父要做什么，但是，跟着师父这么多年，师父的所作所为，虽然有时候他们无法揣测，但一定是对他们好的。
　　“今夜月圆，下尘火动，灵渺的奇火子又要发作了。”
　　听到奇火二字，凌风瞬间睁大了眼睛。
　　数年前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当时久樱长老来玄杳宸修宫找师父谈事，他跟灵渺在一处读书练字，灵渺耐不住性子，要去师父书房找血练蛇玩。他劝不住，就由着她去了。结果，过了一会，翠络急急地来寻他，说师父叫他。
　　到了师父书房，只见灵渺闭眼躺在榻上，两颊烧红，不省人事。师父和久樱长老脸上虽然古井无波，却难免忧虑沉郁。

　　那是他第一次见灵渺体内的奇火发作，整个人烧得严重的时候，通体火红，滚烫地像岩浆一样。师父把湛卢剑放在她身边，湛卢剑被奇火激发出寒冷的灵流，不断地汇入灵渺的五脏六腑之中，仿佛冰炭入火炉，像烟花炸裂，不一会，又消失在火红的熔炉中。
　　他当时怕极了，深怕这个一直陪着他的小师妹就这样被烧成了灰烬。
　　后来，师父让他去外面开结界护法，只留了久樱长老在那里。
　　他看着整个书房窗格里透出粉色和幽兰色的灵流，相互交替萦绕。
　　过了许久，书房的门打开了，师父一脸疲惫的出现。
　　看到榻上虚弱的灵渺，皮肤恢复了粉嫩的颜色，慢慢睁开了眼睛。

　　后来他才从师父口中知道，这个小师妹，自出生起，体内就有奇火，会不定期被引发。若是引发，就会像今日一样，每一次发作，都会更加严重，直到最后，被奇火焚烧为灰烬。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可爱的小师妹体内会有如此可怕的奇火，到底怎么样才能救她，让她免除这样的痛苦折磨。
　　他哭着问师父，求久樱长老，想让他们救救灵渺。但是，师父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来，竟是无解吗？那么她每次只能自己去承受这样的痛苦？

　　年幼的时候，看着师父那样的宠爱灵渺，凌风心里总是有几分不平，觉得师父太过偏心。直到亲自看到灵渺奇火发作的样子，他才明白过来，不再觉得不公，不再有任何嫉妒的心思，只想像师父一样，尽自己所能，宠着这个老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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