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身边的语文老师

　　眼看着这小鬼最近泼皮欢实了很多，林茗心里放心了大半。他跟林茗闹脾气也好，撒娇也好，无论是什么，总归要发作出来才好一些。陈熠然不声不响的样子，也许其他人会觉得是一种从容、是一种成熟，可是他这个哥哥看在眼里只觉得替他难受。陈熠然如果和他都不能如实以对，和其他人交往只会更累，这不是林茗想看到的。
　　只是，最近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陈熠然身上了，有一件事他却给忘了，直到今天才想起。身为一名正义的人民教师，林茗感到有一丝愧对自己的职业操守。
　　所以等到有一次放周假，陈熠然背了书包和林茗一起回了办公室——按照他们约定好的，陈熠然每周去蹭饭。林茗一边儿收拾东西，一边儿状似随意地道：“熠然，我在周记里给你的回复你不喜欢吗？”
　　陈熠然不解皱眉，随即斩钉截铁道：“没有，我喜欢。”
　　林茗又是随意道：“哦。那你怎么还要看我给唐成的回复？”
　　陈熠然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怔了一下，然后垂了睫毛道：“谁让一开始，只有我收不到老师的评语呢...我只能看着老师给别人的回复，假装自己也被老师关心着。”
　　好一个我见犹怜。
　　林茗见到他的样子，几乎立刻埋怨起自己来了：林茗，你为什么不给他写评语？你说啊！
　　但他很快想到：关他什么事啊！明明是这小鬼不肯给他写！
　　林茗在一瞬间的失神后，无奈地瞪了回去，正发现陈熠然嘴角还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笑意。
　　“以后别看人家的了。”林茗无视他的窃喜，径自艰涩地挤出几个字。
　　“老师不问为什么了？”
　　“不感兴趣。”林茗轻哼了一声，作势就要原地写教案了。
　　“好吧，既然老师坚持要问，那我就告诉老师。”
　　——我到底是哪里坚持要问了啊。
　　“确实是因为我自己没有，只能看别人的。现在嘛，就是单纯地看着有些东西老师给我写，不给他们写，心里舒服。”
　　林茗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陈熠然，你几岁啊？”
　　陈熠然冲他眨眨眼睛：“九岁啊。”
　　林茗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虽然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是林茗在听到的时候还是立时有一点小小的眩晕，他用手指努力地扶住椅子扶手。
　　他仿佛看到，一个小小的陈熠然牵着他的手：“哥哥，从你走后，我就长不大了。永远停在这里，可以等你回来吗？”
　　陈熠然脸上也有点懊恼，估计在怪自己怎么说出这样不合时宜的答案。
　　“没事...”林茗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他当然不怪陈熠然，他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可是想到在漫长的等待中一天天长大的陈熠然，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敏感。
　　陈熠然快步朝林茗走过来，嘴里的“老师”还没说完，就见林茗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目光越过他向后看去，嘴唇还有点哆嗦。
　　林茗慌张道：“陈老师。”
　　其实在陈熠然剖白过以后，林茗也考虑过是否要和陈澈老师道歉。只是最近他基本上都在考虑陈熠然的事情，再加上他心里对于旧事重提也是犯怵的，因此一直未能成行。薄薄的两句话，在已经造成的伤害面前算得了什么呢...他，他不仅犯下弥天之罪，而且他胆小如鼠，害怕搅弄那些风云。即便是已经到如今田地，他还是想用温和的方式弥补，可以不提往事不念将来，只是他单纯地看着陈澈老师，只是他单纯地善待着陈澈老师。他根本就是想用自私的方式弥补。
　　他这厢犹豫踌躇着，没想到陈澈老师先寻来了，还正巧在他心神俱惊的当口来了。
　　陈澈老师带了一些蜂蜜蛋糕来，他说在校门口路过的时候恰巧有卖，便顺路带过来了。
　　林茗微微一愣，才想起自己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喜欢这个，不仅周末放了学要捎回家来，在寒暑假的时候还常常带着陈熠然回学校门口去买。其实他是想自己去买回来的，奈何陈熠然就跟长在他身上一样，黏人得紧。后来陈澈老师觉得他俩老是来来回回过马路不安全，于是就让他俩在家等着，他自己出门去给学生补课，每次回家的时候都带一点回来。
　　他竟然没能第一时间记起来。北京好吃的太多了，导致他好像都已经把这种小吃食忘掉了。
　　这么多年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他已经变了。
　　他以为的朝思暮想，却总是漏洞频出。
　　他的道歉，还值钱吗？
　　愧疚和感激同时让他的脸颊带上一些红色。他低了头小声道：“谢谢老师...”
　　陈澈老师轻声道：“你尝尝，甜不甜。”
　　林茗觉得陈澈老师好像笑了，他不敢抬眼看他。他在心神不宁里噎了一整个下去，然后哑声道：“甜...老师也尝尝。”
　　这下陈澈老师的声音里好像也带了点笑意：“你吃吧。”
　　林茗慌慌张张，这时候居然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客气，竟然真的就又噎了一个下去。
　　陈澈老师好像愣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问道：“最近很忙吧，总是见不到你。”
　　林茗此刻终于无暇再思考往事了。最近总是见不到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会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说最近总是见不到你呢？
　　林茗终于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陈澈老师一眼。陈澈老师俊朗的五官熠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表情，但陈茗无端地感觉到他今天比平时要更温柔一些。
　　“啊，抱歉老师，最近工作确实有点忙。很快就有时间了...”说出最后一句话，林茗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简直就是在发出下一次的邀约——这认知使他感到一些紧张。
　　“嗯。那等你忙完了，再来家里坐坐。”
　　林茗几四肢僵硬，努力地点点头。
　　“最近这么忙，熠然还每周跑过去吃饭，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啊，没事的老师。我本来也要自己做饭，顺便就给熠然做了。”
　　熠然，陈熠然，陈熠然刚才也在这里呀，怎么没见到他也没听到他？林茗偏头望去，才发现陈熠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闪到一边儿了。就连刚刚吃蛋糕，林茗也没想起他来。又犯了把他当小孩儿的错误...林茗一瞬间心凉了大半。
　　陈熠然倒好似不甚在乎，见他看过来，还很温和地笑了笑。
　　“老师等下要一起去吗？上午熠然说想吃水煮肉片，我们正打算回家做。”林茗后知后觉地对陈澈道。
　　他和陈熠然吃的这几次，前两周是叫了陈澈老师的，但陈澈老师总是推脱，陈熠然后来就给忘了，林茗则是乐见其成——毕竟他在陈澈老师面前又容易紧张，又容易忽略陈熠然，好不容易有个跟小孩儿修补关系的机会，他并没有非得在这种时候和陈澈老师多见面的矫情劲儿。没想到如今这件事居然还要等陈澈老师先提，他真是脑子不够用了，好歹也应该尽一些礼数。
　　没想到陈澈老师却顿了一下，好像在纠结什么。过了半分钟，他才道：“不了，我中午还有点事。”
　　于是三人分别，陈澈老师开车把林茗和陈熠然送到家，又掉头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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