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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
莫寻当天下午复工进剧组,《江山谋》剧组内正在准备拍下一幕戏,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在忙碌。偶尔几个工作人员注意到他,也都是匆匆客套一句,又继续去忙手上的事情了。
莫寻先去和周导演打了个招呼。周导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留着很有文艺范儿的中长发,自然卷的发尾被皮筋扎了起来。他身上棕色马甲灰扑扑的,眼下黑眼圈乌青,嘴边还有一圈淡青色胡渣,正拧着眉站在摄像机监视器后,见莫寻归组也没有和他寒暄的心思。
周导因为上一场戏卡了太多次才过正心烦着,见到这个关系户,心情更不好。他看都懒得看他,摆摆手,让他先去做造型。
杨森一在旁边看着周导的态度,眉心一跳,赶紧转头去看莫寻脸色,生怕他绷不住,把不满写到脸上。剧组里跟导演摆脸色,人家还是大导演,这不是纯纯找死吗。
意外的是莫寻神色如常,不卑不亢地应了声好,转身就去做造型去了。夏梦连忙跟上。
杨森一刚松了口气,发现他的身影的白月清就小跑着过来。他嘴甜,会做人,见人就笑:“周导,杨哥。”
周导看见他并不招人嫌的亲近讨好的笑,没好气道:“下一场就是你的戏了,不好好准备,跑这儿来干什么?”说是这么说,但是看到白月清过来,他拧着的眉头明显舒缓了很多,语气中也透露着熟稔。
白月清讨饶地笑道:“莫哥为了救我才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医院那边也不让去探视,我都快担心死了。人好不容易回来了,我这不是急着和莫哥当面道谢吗。而且这不是还没开始拍嘛~”
这话如果换别人周导可能就已经骂人了,但是对于一个性格好有灵性,而且知恩图报惦记着救命恩人的演员,没有导演会不喜欢。就算是作品和演员本身实力至上的周导,对白月清这种好苗子也难免多了几分惜才的宽容。
下一场戏的场地还在布置,周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说什么。
白月清左右看一圈,没看到莫寻,就看向了正在降低存在感准备开溜的杨森一:“杨哥。”
杨森一对白月清观感不差,但是他深知谁才是给他发工资的人,所以立场非常坚定。他扬起不失礼貌的微笑,抢先道:“有劳挂心。阿寻既然能正常归组,身体上肯定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具体的等他出来你再当面问他吧。我得去看着他,就先走一步了。”
话说到这个程度,白月清当然也听出了杨森一对他的疏离。他抿抿唇,以为杨森一是因为他连累莫寻受伤,而且住院期间他都没有去探望过才这么排斥他。白月清心思敏感,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莫寻把他拉黑的事情,觉得杨森一其实也代表了莫寻的态度。
他水润的杏眼黯淡一瞬,有些伤心,但是识趣的没有再多问。反正都在一个剧组里,早晚会见面的。他准备等莫寻露面了再当面和他道谢解释。
“……我知道了,谢谢杨哥。我先去拍戏了,等莫哥做完造型了我再来找他。”
杨森一作为旁观者很多事都看得清楚。他其实觉得白月清和莫寻保持距离才是真的对大家都好,但是一想到莫寻当时舍身救人那架势,再想到陆总问他的白月清的事情……作为一个聪明人,他一点都不想掺和在这三位之间,成为修罗场的炮灰。
杨森一微笑着颔首,去找莫寻去了。
*
莫寻做完造型出来,正好赶上白月清饰演的小皇帝的戏份。
莫寻站在场外静静地看着,不得不承认,主角果然是主角。就在他养病的这么一段时间里,白月清的演技又有了非常明显的进步。
他本身的气质和剧中忍辱负重的小皇帝其实是不太相符的。但是耐不住他是天赋型选手,演什么贴什么,妆一画,表情一变,自然就转变成了主角前期还只是个不受宠皇子时的执拗和隐忍。
想到等下的对手戏,莫寻若有所思。
这场对手戏很重要,既是莫寻饰演的帝师孟云流的正式出场,也是主角第一次展露出深藏的渐长野心,直指帝位的开始。同时,也因为得到了尚且是一位隐居的当世名士孟云流的倾力相助,他才能多次化险为夷,登上那个天下至尊至贵的位置。
一处场景的戏在拍的时候,另一个场景就已经搭建好。随着周导一声“过”,白月清一下戏就探头去找莫寻的身影。但是不等他挤过人群穿过去,就被经纪人齐磊给催促着去补妆准备下一场。
白月清看了眼人群外身姿颀长,一身白衣的莫寻,虽然不开心,但想到等下就是和他的对手戏,于是老实听话的去补妆了。
莫寻无疑有一张好脸,他一身古装扮相,垂眸安静不语时,眉目清俊温雅,桃花眸风流写意。他体态端正,站的也挺拔,只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派名士之风。周导当时能忍着他的木头演技点头,一方面是因为向钞能力低头,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莫寻的形象和剧中的孟云流很贴合。毕竟低头归低头,这并不代表他会因此折腰,任凭别人肆意破坏自己的作品。
周导看看莫寻不动弹时的扮相,再一想他在镜头下的样子,惋惜摇头。
可惜了这张脸。
莫寻跟着工作人员转移到了新的场景,接下来的几场戏都会在这个新场景拍。
修竹苞生,三径寂然。竹屋草庐,流水潺湲。
一个氛围十足的隐士居所。
演员到齐,随着场记板打下,开拍。
*
空中飘着细细的雨丝,风过,摇落一树桃李。屋檐下,小炉正沸。白衣的青年闲坐檐下,置酒烧枯叶,披书坐落花。
白月清穿过绕竹小径,轻叩柴扉,门后无人应答。
雨势渐渐大了,宫中最不受宠的七皇子站在雨中,眼神坚定执拗,任由雨滴打湿他束起的发和一身单薄春衫。
每隔一盏茶时间,七皇子都会重新抬手,“笃笃笃”,三声。
当他第五次叩响柴门,门后才传出一声清淡悦耳的“进来吧”。
七皇子欣喜地推门而入,不等他作揖到底,自报家门阐明来意,请求孟云流出山相助,为百姓社稷谋福祉,共成大业,仅仅只是和对方视线相对,他就愣在了原地。
壶中冷酒已经温热,白衣青年膝上盖着半卷书,书脊上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袖口半遮,衣襟带花。他听到门外动静,掀起眼帘看过去。
这一眼既平淡,又仿佛能看透对方大义凛然之下关于权势所有的肮脏野望。
白月清一瞬间有种被看透的颤栗感。深埋在心底的自卑和软弱,对这个不公平世界、对自己身世的怨恨,所有的负面情绪被勾出,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分不清这种情绪的来源究竟是他自己还是剧中的七皇子。
他张开嘴,大脑却一片空白,发不出任何声音。
“卡!”
周导喊了停。原本嘈杂的剧组,现在也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洒水车制造出的渐大的雨滴砸在院中竹叶桃李上的悉悉索索的动静。
“……莫寻演的很好,继续保持。”《江山谋》正式开拍之后,周导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直视莫寻,眼中有着惊艳和讶然,也有探究。他转向还在雨中怔怔的白月清时,不自觉蹙起眉,“他的助理呢?带人过去整理一下,休息十分钟,从推门那里开始重拍。”
任谁都看得出来,白月清刚才显然是忘词了。不仅忘词,而且露了怯,完全没有身为一个忍辱负重、尝尽冷暖,意图图谋帝位的皇子该有的深沉心机和气场,被莫寻压制的死死的。
换任何一个人来看这一幕,第一眼都只会注意到檐下煮酒捧卷间好似天下大势都尽在心中的白衣青年,而不是对面那个恨不得将企图都写在脸上的格外稚嫩的小子。
白月清被齐磊带到旁边简单的补妆。他接下来的一幕还是在雨中,不用重新换衣服做造型。
等化妆师离开,齐磊斜睨正在和周导说话的莫寻,压低声音道:“小清,你不是去道谢了吗?他没接受?这明显是在压你的戏啊。”
齐磊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话里说得是谁却不难猜。
白月清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低头看着自己依然在颤抖的指尖,水灵灵的杏眸被眼睫投下的阴影覆盖。他绞着手指,说出口的话带着不自知的过分强硬:“不可能。莫哥他不会故意针对我的,是我自己没找到状态。等会我就去和莫哥道歉,他为了救我才受了那么重的伤,我却一次都没去探望过……”
莫寻从最开始对他的态度就一直很温柔,白月清不相信他会针对他,故意压他的戏。
齐磊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四处张望一圈,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莫寻和周导那边,才放下一颗心:“祖宗哎,小点儿声。”
演技碾压这种事和明目张胆的抢镜头不同,本来就不太好说,在外人看来,其实只能看出来莫寻演得更好更传神,白月清没接上他的戏。
听到白月清这么说,本来就不是很确定的齐磊也被他说服了。
先不论莫寻的演技怎么突然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突飞猛进,但是莫寻之前对白月清有多维护全剧组的人都有目共睹。就算白月清没去探病,齐磊也不觉得莫寻会因为这个就针对白月清,更何况探病这件事还是事出有因的。
实际上,齐磊其实还担心过莫寻对白月清有想法,傅总那边到时候不好交代。
但是如何莫寻知道了他们的想法,大概会微微一笑,然后表示……
他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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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置酒烧枯叶,披书坐落花。”出自王绩《策杖寻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