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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下
江世成正自惦念着院中花木，才进门却看到府中管家急急行来，一问才知，陆一浩不知何时出去的，竟也是彻夜未归了。
之前少年成日在江府中练功念书，也不曾有过翘家模样，这一走走得实在出乎江世成意料。
据老管家说，陆一浩昨夜那每日练功的时辰分明还见着的，可今早饭时却没到厅中用，到了房中也不见人。
江世成微一沉吟，只吩咐管家灶上时时备着，晚上留道门，说不准哪时这位小祖宗在外头玩得尽兴了就回来了。
也亏得今日不须上朝，他得闲将与凌七作业合计出来的事情捋了，渐次吩咐下去，处理毕了才唤人来细细问了这事。
结果那日过了午膳陆一浩才回，却愣是没说这半天一夜究竟去了何处。
江世成也就由得他去了。
而同样这事，遇着凌七问着方涵时却是别有滋味。
只见小徒弟手舞足蹈地连说带比划了也不觉累，就差没将那周遭的花鸟鱼虫也学全了，只怕人不知这人昨夜扳回一城。那时方涵还不知，自己在二位爷轻飘飘的几句话之间，就被从京中卖往了匪乱之地。
要问方陆二人如何能井水犯上河水，此事说来话长。
方涵还在韵古斋那会儿，他一声：“丁大师伯”才喊出口，房中那人几步便到了跟前，拿眼细细摩了一遍方涵颜面轮廓，一点笑意竟从眼中漾开，喜道：“还真是方相的小公子！
先行出来的那位姓聂的男子也已凑了过来，大掌将方涵肩上一拍，乐道：“哈！真是方家那小子？……凌七让你来帮他取那箫？来，进屋说。”
这回换方涵愣了，原来凌七先前便到过这处，自己今日的行踪怕是早在他意料当中了。
可现时他要想找凌七质问却是不易。前有聂五，后有丁大，辈分最末的只好随着二位长辈进了屋。
屋子正中一张书案，半卷丝绢用石镇纸压了一端，砚上墨迹尚湿。可是聂五进了门也没管先前手头的活儿，径自行到墙边八宝格上一顿翻找，寻了一支箫出来。
灯下那箫，也不过是支寻常紫竹洞箫，几处灰尘还留着，半点穗子挂绳也无，看着着实有些寒碜。
方涵接过箫一看却是大喜：这可不就是他和凌七讨了许久没讨来的铁箫么？
说起凌七那支，四年前不巧遇上个仇家用的开山斧，将那箫震得裂了道细痕，虽不至于当烧火棍使，真要吹奏起来乐声到底不如之前空阔。
记得当年凌七是极是喜爱那箫，好几次都和方涵说过：“你看这箫，既不须贴膜又足够轻巧，行路时带着方便。虽比斗剑稍短，但韧性刚性还是完足，真要想伤着使枪的前手也不是不能。……确是比笛好些罢？”
话里夸了这箫千般好，次次却待人听得一脸心驰神往时便将箫收了回去。羡得方涵抓心挠肝的，拿凌七没辙。
前后算来，除了方涵，也就那支箫与凌七形影不曾离过。近几日方涵下狠劲练武与凌七放对时，少不了使兵刃，凌七用的便是它。
别看那铁箫不起眼，在凌七手中时，犹如长在了他臂上，也不分枪术剑术棍术，诸般招式信手拈来，横格竖挡、挑戳缠打一一使将开，只将方涵逼得上窜下跳，一不当心便被箫尾扫中或是敲上一记。
每日洗刷时，方涵检视着身上乌青处处，肉痛之余，亦知少不了那支铁箫汗马功劳。
今日才知，凌七竟是又做了支新的。
旧的那支若是不再稀罕了，便和他讨过来用罢——方涵心下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眼中也收不住笑，抬头便对聂五信誓旦旦道：“五师伯的话我保证给师父带到。……五师伯，敢问您刚才发那几支竹筷用的是哪门手法？准头不消说，怎还能快成那样？”
聂五一听，自得之意也不掩饰了，抬下巴往身边人一指：“近几日不知怎的院中竟然有蛇，我顺手做来给你大师伯打蛇用的，光装那竹签子就装了挺久，哪知他甩袖就扔了。准头什么的还得赖他。话说回来，方小弟你伤着哪没？”
方涵忙说 “没事没事！”一边心说：我这要伤着了还能好端端的站你面前说这恁长时间？
那边丁掌柜却是截了聂五话头：“我自然心中有数，怎会轻易伤人？罢了，既然我手下没准，那三十两你还是退了给王员外吧，咱也不缺这点银钱过冬。”
“丁啊，你明知我不是那意思……那个方小弟，你师父让你夜半来取箫可是有何要紧事？”
这便是要逐客了罢？方涵一颗七窍玲珑心，立时收起箫，告辞回了。
若依着常理，两个小的话别各自长辈，一个只待习了每日例行的枪术就去屋中调息，另一个临时起意去走了一遭菩提寺街，原是怎么打不上照面。
偏偏练枪的那个在堂堂江府也能遇着不速之客，夜闯的那位借道时还能碰上个相识的。
不说踏破铁鞋无觅处，也算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当夜陆一浩练罢收枪时，忽觉风声有异，侧头一避躲过了一记暗器，亟往来袭处看去时，却才看到院中桂树上斜斜坐了人，竟不知在那处观望了多久。
那人在树上双腿一荡一漾，扯了嘴角笑得惬意，却不是那方涵又是谁。
“唷~贰号兄你枪使得不错嘛。”开口之人似是毫无擅闯的自觉，一句话省了客套，直抒胸臆。
陆一浩不答，对方又接着摇头道：“原来你住这啊。啧啧，大户人家果然是不一样，地方大，脾气也大，问话都不稀罕答理的。合着我师父还救过你一次，如今你这一脸见着醃臜事物的，着实不厚道吧？”
这下是蹬鼻子上脸了，陆一浩扬首对上树上那位厚道人道：“我不过借住于此，你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方涵哧的一笑，从树上居高临下望着陆一浩笑道：“难得碰上，上次咱还没分出胜负，有无兴趣再切磋下？”
陆一浩此时已看清先前暗器不过是块树皮，难得使了巧劲飞得又准又狠，但先前交手时已知对手腿脚功夫比自己输了不止一筹，今日却不知教训再来讨打，也颇合心意，当下长枪一抱，道：“请指教。”话音落地时已摆了个起手式。
方涵却是在树上也不下来，只摇手道：“慢来慢来，你也说了你不过借住于此。就算你真住这，万一打坏了你府上的金贵物事算谁头上？我知道一处好去处，你来是不来？”
陆一浩自然不惧，提枪在手，道：“你带路。”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离江府半里地的一处破落祠堂。
方涵一指祠堂那空落落的大厅道：“半夜折腾起来动静也大，咱就在这门里打。”
陆一浩往内一张，已将庙里大致情形尽收眼底。庙里立着的仿佛关二爷没错，可那杆青铜打的青龙偃月刀早不知去了何处，忠义伯的美髯也挂了不少蛛网灰绒，地上散着两只破蒲团，两边的栅栏木架早就朽烂得不成样子。果是荒废了有一段时日了。
他一点头，道：“好。”几步走到庙中，等方涵上来喂招。
方涵虽看不惯陆一浩年纪轻轻却一副骄老头做派，却也喜他办事痛快。当下没耽搁，抽出背后长箫，一拱手，道：“那就请贰号兄指教了。”长箫当剑，欺身便往陆一浩近侧攻去。
陆一浩怎会示弱，长枪一晃，用一招引蛇出洞卸去方涵剑势，双足一错，腰马半弓，长枪抡了个小半圆，再使了一招乳燕归巢将人逼得回箫自保，电光石火间已交了数手。
而方涵这几日也不是平白让凌七教训的。腿脚功夫他固然不如人熟稔，但剑术到底也是经凌七亲自调|教多年，精妙之处不须言说。今日又有了铁箫在手，平地生了股意气，一时间也是与陆一浩斗得难解难分。其间他竟还有余暇向陆一浩道：“其实我觉着先前唤你‘贰号兄’确是有些不妥……”
骤然听到那人反省，陆一浩手下招式也无滞涩，该如何依旧如何，不过也凝神听起方涵后话。
方涵将长枪一格一带，才续道：“仔细看来，却仿佛是兄弟我年纪虚长岁半，先前唐突了。不若你再从‘小浩子’或者是‘陆小贤弟’二者间选个顺耳的听罢。”
这一声“小浩子”却是触了陆一浩逆鳞，枪势一下暴涨，将方涵逼出一丈开外，才将枪往地上一堕，道：“你直呼我姓名便可”。
却见方涵横箫当胸，笑嘻嘻道：“那多生分呐。”话音未落，足下轻点，腾身而起，一蹬庙内立柱，从半空翻下直取陆一浩上三路。
陆一浩见状，足跟疾踹，将枪尾踢得倒转上来防住了方涵雷霆万钧的一记重急，却不想方涵一触即走，箫身贴着枪杆滑下，目标竟是使枪的后手。
猝不及防下，他右手不轻不重地被敲了一记，枪身一颤，勉强握住了没脱手。
方涵一招取了先机，也不敢托大，连攻陆一浩肩腹腰三处，也亏得陆一浩腰身一仰尽数避了，再弹起时将枪作棍一旋一绞，使出一招“老树盘根”才迫得方涵将那杆游蛇似的长箫抽了回去。
然而方涵怪招层出不穷，一招近身后，处处攻人所必救，竟是依稀占了上风。
其实他自小与人交手便因着年小力微处处受制直面生死，不若就是对着凌七这个师尊被算计得后招全无，何尝打过如此酣畅淋漓一场架？一时间是越战越勇。
但陆一浩到底不是寻常角色，临敌经验与方涵比也不遑多让，渐渐二人平分秋色，又战成了平手。
以至于斗到夜半，两人再如何血气方刚也是脱力了。还是方涵费了不知多少口舌才让陆一浩暂时罢的手。
相互一停手才发现，两人俱是一身尘土，衣裳少不得也破了几处，更别说脸上手上几处新伤冷不丁挂着，煞是狼狈。
正好外间一场秋雨来得不早不晚，两人只好从庙后抱了半垛枯草扫了扫地面，一人寻了只蒲团掸去浮尘，凑合在庙里卧了半宿。
这后半段英雄末路，自然凌七是听不到的。他心知小徒儿斤两，也就不去计较那话中比那说书先生还多掺两份夸大的小得意，看着小徒儿也不似吃亏模样，也就听个喜庆。
好容易等小徒儿细细叨完一夜壮举，凌七才笑说：“赶紧把这身不知是鸦粪鼠香汗臭的醃臜洗了。不然管事的撞见，少不得要多扣我些这月的皂角钱。”
待方涵甩着汗巾要去提桶，凌七似又想起句话，回头道：“这冬日也快到了，似乎拨碳时还缺个趁手事物。那箫空洞甚多，怕是洗不干净，你便替为师处理了吧”
直乐得小徒儿一蹦三尺，“噌”地一下窜到凌七面前，目中殷切溢于言表，只一叠声问道：“此话当真？师父你真不要了？这玩意儿拨碳烫手，徒儿就替您收了啊。改天定给师父您寻个好使的！”
凌七笑骂：“恁多废话，赶紧洗去！别熏得我也一身臊！”虚踹了方涵一脚，看小徒儿屁颠屁颠儿往提了桶往井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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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