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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小可悲的配角
傍晚是下班和放学的高峰时期,拥挤的公车上散发着众多浓重浑浊的气息,让人感到一阵阵窒息,林佐楠好不容易摸索到了一个座位给我,他和婉琪则是握着手把,守在我的身边。
什么时候我苏婉君居然软弱到这种地步了,想想真是悲哀。
傍晚的天忽然下起纷纷扬扬的小雨,湛蓝沉睡的浮云染上一层灰,车窗晃过一个个伧徨经过的人。窗外的风景后退着,好似记忆的枷锁被打开,成千上万的画面在倒叙。这一路走来,才发现原来每个人都太过患得患失。想想挺好笑的,我们踱步在漫长的时光走廊里,既要在成长中感慨得失,又要在得失中感慨成长。我不由地把头埋低。
“小豌豆,冷吗?”
我抬起头看林佐楠,摇头,没有说话。
“小豌豆,你怎么了?我希望你能每天开心,我真的不想看到你难过,我……”林佐楠的话断断续续,简约而没有渲染。是的,这是一种从不曾听过的真挚。于是我满怀惆怅,说不出话来。
林佐楠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接着说:“我甘之若饴。”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回头看着我。想必遮遮掩掩,拐弯抹角是知识分子面对感情的常态,我突然想说的话很多,最后却一句也挤不出口。其实有些话不必多说,也可从对方的神情举止体现出来,毕竟我们都是感性的动物。
我避开林佐楠的目光,他便不再说话了。我慵懒地听着雨水打在车窗上的滴嗒声,在这人群蜂拥的公车里,气氛霎时静得可怕。
“佐楠,月考准备得怎么样?”婉琪看见我们之间的异样,巧妙的把话题转移开来。
“还没怎么复习。”林佐楠勉强地笑了笑。
“我也是,我们该好好复习功课了”。
林佐楠点头算是回应,接下去又是冗长的沉默。半晌,我眼前突然有点苍白,这种灰白相间的画面让这个世界变得有些轻盈,我的脑部顿时一阵眩晕,兴许婉琪和我有同样的感受,所以她才会忍不住干呕起来。
我和林佐楠都焦急地靠过去问她“怎么了”,然而身旁的人却嫌恶地躲开。
婉琪挥了挥手,说:“我有点受不了车内的气流。”
到了下一个站点,我执意拉着婉琪下车。还有一小段路程,我们打算步行。这时雨也停了,只是天色灰蒙蒙的。我看着急忙上下车的人,我不由地在心里感慨,原来人生多像搭坐公车,这一路走来,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倘若你先弃权下了车,那你就会错过许多沿路的风景。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超市,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过去去买水。”
林佐楠扶着婉琪,点了点头。我小跑着离开。
“小琪,你有没有好点。”林佐楠接过婉琪提在手上的背包。
“我没事。”婉琪苍白的脸色稍转红润。
这时,有几个身着五颜六色的男孩叼着烟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些人打扮得过分前卫时髦,让人看着有点视觉疲劳,不用说也知道他们肯定是社会上那些不良少年。即使这些人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显得有点抢眼,但是婉琪和林佐楠只是轻微地扫了他们一眼便移开视线。
不过,其中有一个顶着夸张的红色爆炸头,指着婉琪对身边的人说:“瞧,这不是晖哥的妞吗?”
“是啊,那他身边那个人是谁啊?”
“这还用说吗?晖哥的妞都被人把了,你们还愣着干嘛!”
他们其中飞快地冲过来一个人,捏着烟头对着林佐楠的手臂狠狠地灼下去,因为疼痛抵达神经末梢,林佐楠条件反射地放开婉琪,回手勾拳给了眼前这个花花绿绿的人一拳。
那个人同行的伙伴们见状,立刻蜂拥了过来,撕打着林佐楠,因为寡不敌众,他们轻而易举地占了上风。看着林佐楠的嘴角和鼻里流淌出殷红的鲜血,婉琪哭喊着要扑过去拉开他们,却被其中一个人紧紧地拽在怀里。
林佐楠倔强站起来,想推开围住他的那些人去保护婉琪,却无济于事,怒火挤满了他的双眼。
他说,快给我放开小琪。
他说,你们敢动小琪一根头发,我跟你们拼了。
婉琪的心里顿时排山倒海地涌起一阵波动,佐楠,你第一次为了我牵动这么大的情绪,真好。
刚踏出超市的我看到这一幕,有点慌了神,飞快的奔过去,举起手中的矿泉水狠狠地朝压在林佐楠身上的那些人砸去。我听到被砸到的人疼得“嗷嗷”直叫,内心一阵虚空。
“你们干什么!”我冲着那些人大声疾呼。
那些人循声向我看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的我特像个女土匪一样凶神恶煞,以至于那些人都有点木讷。说实话,我现在心里恐慌得很,你想啊,他们人那么多,随便过来一个给我一拳我就吃不消了,所以我在心里不停地祈祷他们“好男不跟女斗”。
我跟他们对峙了一小会儿,他们才有点回过神来,有些人面面相觑,也有些人不停地看着我和婉琪。半晌,其中有一个人诧异地对那个红色爆炸头说:“我们,好像认错人了。”
原本还愣住的红色爆炸头像是突然觉悟过来似的,大声吆喝:“兄弟们还不快住手,跟嫂子问好啊。”
看着他们声势浩荡地对我说“嫂子好”的时候,我虽有点错愕,然而又看到身旁来往的行人在交头接耳,对着我指指点点,我顿时羞得恨不得找块地钻进去。
林佐楠从地上爬了起来,刚下过雨的地在他白色t恤上抹满污垢,满衣狼籍。他胡乱地擦了擦嘴角上的血。
婉琪挣脱钳固着她的那个人,飞快地跑到林佐楠的身边,焦急地问:“佐楠,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没事。”林佐楠吐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
“你们是谁!凭什么乱打人!”我恶狠狠地质问那些五颜六色的人,愤怒冲击着内心的恐惧。
被我这么一声吼,他们七嘴八舌地忙着解释,我多多少少也听出一些端倪:
嫂子,我们都是为了你和晖哥好…
嫂子,我们认错人了…
嫂子,原谅我们,你可别千万告诉晖哥…
嫂子…
我紧紧地咬住冰凉的唇,心里洋溢着一种无可言说的感觉。狗蛋,他们口中的“晖哥”是说你吗?你怎么会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呢?曾经的你是那么干净清秀,现在的你突然像你的后背一样,满是狰狞,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又或者说,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你。可是狗蛋,你知道吗,我真的想过,不管你变得怎样,我都爱你,无可救药地爱你。
于是我说:“你们都给我滚!”
看着那些人像一只只落荒而逃的老鼠,婉琪不满地说:“小君,怎么可以就这样善罢甘休呢?”
“走吧,送佐楠回家。”对于她的问题,我选择一笑而过,现在他们两人,任何一个人的眼光我都不敢正视。
“小君!你有必要这么袒护叶哲晖吗?”婉琪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的气息。
“算了,小琪,我没事,我们回家吧。”林佐楠对我挤出的笑容是干瘪的,我顿时满心愧疚。
我和婉琪一左一右地扶着林佐楠,彼此都沉默不语。
其实在婉琪的心里,她觉得自己是悲哀的,为什么一直以来,她所扮演的都是自己妹妹的角色呢?如果那次方锦宣没有将她认错,她甚至认为自己不会那样疯狂地大呼大叫,请路人帮忙。哪怕这次,她的怒火大部分也归咎于这种内心纠结,她多希望有一天,在这场感情漩涡里,自己不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不再是一个渺小的配角。
我也知道,婉琪心里是怨恨我的,我承认这件事我做的太自私。十八年了,婉琪第一次对我这样怨声载道。
关系僵硬的那段时间是最漫长的,也是最尴尬的,同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无数次碰面,那些不痒不痛的对话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越加疏远。
人是一切矛盾的结合体,我想到这些年来,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内心就挤满羞愧,可我却舍不得拉下脸皮来向林佐楠和婉琪道歉。即使小时候我和婉琪两个人也会为了争动画片里某个人物争得不可开交,至于后来又是怎么和好的,像是在诸多平淡无奇的生活对话中被悄然遗忘。
我抱着布袋,用手掌轻轻地捋着它的卷毛,由上往下,反反复复。这个小家伙肯定舒服急了,所以才会将脑袋靠在我的腿上,安静地听我诉说。
我说,布袋啊,不是有一句话这么说来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
布袋啊,你知道吗,小时候有一个男生取笑我像“男人婆”,婉琪知道了,硬要把自己的花裙子让给我,其实我不爱穿裙子的,为了她,我就那一次破天荒地穿过一回。
小时候我要是考不好,李勤就会揍我,于是每次考卷发下来,婉琪就会偷偷地拿了两张,一张写上自己的名,另一张写上我的名,还吩咐我自己写的那张卷子不许交。
记忆尤甚的还是十岁那年,婉琪躲在房间里听到了客厅里传来我和爸爸的撕打声,吓得瑟瑟发抖。我们本是两生花,一朵枯萎,另一朵也将随之陨落。我可以感受到她的伤,就像她能体会我的痛一样。所以当她听到我的尖叫声后终于忍不住跑出来,自己顶下了浪得虚有的罪名。我知道后,哭着责备她傻,甚至为自己当时那句残忍的“你怎么不去死”恨不得多抽自己几个嘴巴。可是那时候十岁的我们,要上哪里找回那五百块的现金呢?
有谁能想象得出,两个十岁的小女孩手足无措地抱在一起,哭得双眼浮肿,脸颊辛辣干瘪得随时都会龟裂的画面。命运就是这么把我们摧残得面目全非,逼迫我们奔赴一场盛大的劓刑。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场罹难,小小的我们开始绸缪着买一瓶农药,一人一半分着喝。甚至写出了“请把我们安葬在一起,愿下辈子继续做姐妹”这样相同字眼的遗书。
我对着布袋呢喃了许久,心里酸溜溜的。苏婉君毕竟是苏婉君,苏婉君是人不是神,所以就算这些年来,除了叶哲晖,我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再坚强,也有心里憋得慌的时候。
于是我很奢侈地花了十块钱,到弄堂口的小店里买了两包廉价的香烟。
人们常说,心情郁闷的时候,酒精和香烟都是麻痹神经,化解烦闷的最好方法。只是酒的味道对我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
我抽一支烟,平均只用了三口。一口气狠狠地吸,一口气狠狠地吐,又被呛得狠狠地咳。原来烟和酒的味道相差无几,同样入口苦涩,末了舌尾甘甜。
转眼的功夫,两包香烟被我一次性燃烧尽。舌头麻得厉害。整个房间乌烟瘴气,氤氲起着一滩滩光圈,我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咳得厉害,眼泪大把大把地掉。
婉琪闻声,推门进来,迎面扑去的烟气让她皱起眉头。
“小君,你这是在干什么?傻了你!”婉琪捏着鼻子进来,帮我打开窗子。
舌头狠命地发麻,所以我说不出话来,我看着她,只是不停地掉眼泪,不言也不语。
看我这样,婉琪终于还是忍不住地说:“小君,是我不好,是我太小气,我们的冷战到此为止吧。”
我摇头,又点头。摇头是回应婉琪前面的话,其实这件事是我不对,不应该由她来自责。点头又是同意后面那句“冷战到此为止”,但是婉琪似乎有点不明白我的意思,疑惑地看着我。
“小君,你倒是说话啊。”
“舌…头…疼。”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艰难地扯出三个字。
婉琪急忙给我带来一杯水。
舌头一直在发麻,所以水划过舌头竟然毫无知觉,我只能苦恼地看着婉琪。
“自作自受!”
婉琪话虽狠,也掩盖不过脸上的焦急,我本想回答她,忘了嘴里的水还没吞下去,被呛得咳嗽起来,婉琪赶忙过来拍着我的后背,不停的说:“小君,你没事吧。”
“婉琪,我…舌头…没…知觉了…”
“这可怎么办?”
“没事,过…会…儿…应该…会…好…”我咿咿呀呀地边比划边说着,婉琪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可是一整天下来了,舌头也不见好转,一直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竟然尝不出饭菜的味道,我有点不安地看着婉琪,婉琪看出我的异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小君,架子的辣椒粉不小心掉了下来,洒在锅里。”
什么!
“婉琪,我一点也尝不出它味道,我不知道它是咸的还是辣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婉琪,我…”我哭丧地说。
婉琪错愕地看着我,嘴巴张得老大,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无奈地说:“婉琪,我是不是,失去,味觉了。”
这好像有点离谱。
半晌,婉琪突然“哗”的一声站起来,随手把我也拽了起来,“还坐着干嘛,快去医院啊!”
第二天,我跟方语萱说这件事的时候,那丫头居然没心没肺地笑话起我来。
“我说小君,你得什么不好,居然得了熊猫级别的病。你这个大馋猫,还会失去味觉,不是你疯了,就是全世界都疯了。”
我没搭理她,对着她使劲地翻白眼。方语萱是谁啊?尖尖的下巴就是她玲牙利齿的见证!
等方语萱笑够了,笑累了,心肺才找了回来,有点担心地问我,“小君,味觉失灵了该怎么办?你有没有看医生啊?”
“看了,医生说过分刺激味蕾神经可能会导致味觉短时间异常或失灵,再过着日子就会慢慢地恢复了。”我像个录音机似的把昨晚医生的话刻录出来,你说我能不把这句话牢牢地记住吗?要知道,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可买了不少钱。
方语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半晌,突然问我,“那我表哥知道吗?”
我苦涩得摇摇头。
方语萱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一副信心十足地看着我说:“看我的。”
说着,方语萱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吧嗒吧嗒”地找了一番,然后拨了出去。我诧异地看着她,问:“你干什么?”
“别说话,看我的。”方语萱伸过手来捂住的我嘴。
电话通了。
“表哥,不好了,昨天小君摔倒了,脑部受到重创,你知道的,她的脑袋前些日子就受过伤,现在…好像…形势不太妙…”
我开始有点佩服方语萱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也可以被她说的淋漓尽致。因为后半部分方语萱迟疑不语,话筒里传来叶哲晖的大喊大叫:“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方语萱耳膜像是突然受到撞击,便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叶哲晖在话筒里不停地叫:“喂!语萱,你说话啊!听到了没有!方语萱!”
方语萱一脸坏笑地看着我,其实我心里是美滋滋的,所以有点害羞地挣开她捂在我嘴上的魔爪,想抢过手机跟叶哲晖解释一下,可话到嘴边就被方语萱狠狠地瞪回去。
方语萱重新把耳朵贴在手机上,郑重地说:“她,失忆了!”
我忍不住将耳朵贴近方语萱的手机,听见叶哲晖说:“什么?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你叫傻丫来,我要跟她说!”
“都跟你说她失忆了,在医院躺着,已经不记得你是他的狗蛋还是狗屁了!我话已经传到了,就这样,挂了!”
敢情方语萱就是个嘴巴厉害的主,我失去味觉她都能不容置疑地说成失忆,哪天我不小心放个屁,她肯定也能说成轰炸五雷顶。
这会儿,她一脸骄傲地对我说:“怎样!不把他逼回来才怪!”
“可是,语萱,这样会不会太…”我才心有余悸地说着,叶哲晖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我握着手机,不知所措地看着方语萱。那丫头却跟没事似的,悠闲地翘起二郎腿。
“小君,你倒是接啊,看我干嘛?”
“死丫头,是你揽来的烂摊子,还要我来收拾!”我有点气急败坏。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吗!难道你不想我表哥快点回来?”方语萱一脸虔诚地看着我。
“想是想,可是…”
“想就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快接电话,记得配合。”
我怯怯地接起电话。
“喂。”
“傻丫,你说!语萱那丫头是不是在骗我,你说,我回去非揍死她不可!”
听到这话,我下意识地看了方语萱一眼,这丫头正瞪着她那圆滚滚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傻丫,你说话啊。”见我不说话,叶哲晖又急了。
“傻丫是谁啊?你又是谁啊?”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哭笑不得。方语萱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傻丫,你这是怎么了?我是狗蛋啊。”第一次听见“狗蛋”二字从叶哲晖的嘴里溜达出来,我差点笑了出来,因为这是他一直以来都不肯承认的不雅称号,我努力强忍住笑。
“你谁啊,我不认识你!我要挂了!”
挂了电话,方语萱“扑哧”的笑出声来。
“小君,我刚才还担心你会笑场来着,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说起谎话来也挺圆滑的。小君,你的潜能可还真不少,哈哈…”
“死丫头,我这是被逼无奈!”我白了她一眼。
“得了吧,你就等着你的夫君为了你,焦急归来。”说这话的时候,方语萱也把白眼丢过来,我发誓我再也不跟她对着翻白眼了,毕竟我没有方语萱那卡通版的浓眉大眼。
说真的,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也就是:狗蛋,你会不会因为我急着赶回来呢?原谅我的任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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