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三回·夜幕凄离
苻雄乍闻噩耗,大吃一惊,脑中一阵眩晕,险些站立不稳。
他定了定神,问那军士道:“你亲眼瞧见的么?”
“这倒——没有。”军士满脸惊恐,喘着粗气说,“他们——他们瞧见的。”
苻雄听他只是道听途说,略松了一口气,心想乱军之中、心慌之下,众人以讹传讹也是有的。又问:“麻秋的队伍,到哪里了?”
“他、他们,进城了!”军士道,“兄弟们都说,连苻健将军都——都——都折在这帮羯胡手里,实在是不好——不好——抵挡。”
苻雄心知这一晚变起仓促,军心难免慌乱,但此刻不便斥责,只哼了一声,道,“你去叫雷大人、强将军、贾将军他们来!”
那军士胆气已寒,听他传令,竟迟疑了半晌,才领命而去。苻雄也知他不济事,只是不愿在小兵面前显得犹疑,才找个由头将他支了开去。待军士一走,他便唤苻苌前去寻父,唤苻生去传胡文、雷弱儿、强怀等部属,又叫苻坚带着步氏姐妹和苟墨匀去保护伯母和母亲。
刚分派几句,就听得城中呼喊声、马蹄声、妇孺啼哭声响成一片。他心下盘算:麻秋毒杀父亲,自是欲兼并自己部众;羯胡既有备而来,又兼残暴之名素著,氐兵虽多,在城内街巷中施展不开,却是不易抵挡。眼下唯有暂不为父亲发丧,高举大单于的大纛退往城南,再召集众将,寻机决战。
想到此处,他忙叫苻菁带府中亲兵去取苻洪大纛,再命甲士抬上苻洪遗体,随自己出府南撤。
苻洪身躯颇重,人死之后躯体愈加难以抬动,四名甲士抬着他,兀自踉跄难行。刚走出数步,强怀、强平等兄弟已经赶到,他们是苻健夫人的亲族,听得城中纷乱,不待招呼,便自行前来府中护卫。众人甫一招呼,雷弱儿、鱼遵等也已赶至府门。
苻雄无暇细说情由,只约略说苻洪已逝,遗命苻健继位,又说眼下羯胡兵乱,若在城中死战,一来不好施展,二来过于伤及无辜,不如各人招呼部曲,退往城南,再与麻秋算账。众人刚答应一声,忽见贾玄硕驰马飞奔而来,大呼道:“苻健将军已取麻秋首级!苻健将军已取麻秋首级!”
苻雄惊喜交集,道:“是真的么?你瞧见了?”
“那岂止瞧见了,我跟着将军杀到他营中,追了他半日,才追上他,给他干了。”贾玄硕下马对苻雄行了一礼,道,“这老小子,敢害主公,我杀了他全家。”
苻雄就着火光打量这个年轻的将军,见他满脸血污,浑身上下尽是尘土,想必是经历了一番恶战,所言应该非虚。“很好,你辛苦了。”苻雄拍了拍贾玄硕的肩膀,“然则怎么又有人说,羯胡兵将已经进城了?”
“他们四散奔逃,逃进城里几个,也不奇怪吧。”贾玄硕道,“你放心,苻健将军正带着樊世他们在后面追呢,他已经传令,要‘杀尽羯胡’。”
“‘杀尽羯胡’?”苻雄听闻兄长无恙,本甚欢欣,但这时又皱起眉头,“那就……怪不得……唉,‘穷寇莫追’,大哥又意气用事了。”
“苻健将军说,这帮羯胡胆敢鸩杀主公、犯上作乱,没一个好东西。”贾玄硕咬着牙道,“连冉闵都要杀他们,何况咱们?”
苻雄哼了一声。“便要杀,也不在此刻。眼下麻秋既死,他们本该已无斗志,可是你要杀光他们,他们自必困兽犹斗,那不是自找麻烦?”他说,“算了,你且带我去寻大哥,怀兄弟、平兄弟,你们带人去府里保护你姐姐和你苟家嫂嫂,阿坚他们都在里面,我瞧你们还是先出城南暂避,等我找到大哥,安定下来,你们再回来。”
他们说话时,脚下一直不停地往西走,绕过王府西墙,又转而向北。强怀兄弟听苻雄吩咐了,便与抬着苻洪尸首的兵士一起折回往南,要再进府寻找苻家兄弟的家眷。他们刚走到王府西南角,就听蹄声疾劲,只见东面街上驰来一队羯胡骑兵,黑暗中影影绰绰,也瞧不清多少人。兄弟俩怕他们进府抢掠,势在不能不出头阻挡;但己方只有二人,硬拼不得,只得躲在墙角阴影里伺机而动。
却说苻坚带着苟墨匀和步氏姐妹匆匆回房,刚对母亲说了苻洪死讯,苟氏未及落泪,就听得府外杀声渐近,只得匆忙收拾行装。
步氏姐妹近来住在苻洪处,本无甚行李,此刻也不再返回去取。氐人平日起居简朴,苟氏略略包了些细软,苻坚和苟墨匀取了弯刀、弓箭,又带上父亲的印信,也就差不多了。唯苻融年纪尚幼,苟氏免不得多备些吃穿之物,略略耽搁了片刻。
然就在这片刻之间,羯胡骑兵已冲进府中。本来,府中回廊甚窄,院子也不宽敞,骑兵进退颇受限制,但其时府中精锐卫士已被苻健带出小半,其余的人多随着苻雄,剩下几个老弱兵士和十几个仆婢,自不是羯胡精骑的对手,片刻间已有十来人尸横就地,王府前殿和几间厢房也被烧着了。
步氏姐妹功夫虽好,战阵之事却少经历,当日在函谷关拒敌时固极威风,可那时毕竟两军未曾相互攻杀。这时她们亲历这血肉横飞的惨状,耳听得羯胡呼哨之声与临死之人惨叫之声混成嘈杂一片,不由花容失色。尤其步月珩箭伤尚未全好,更感心惊,对苻坚道:“咱们……咱们得快些出府……”
苻坚却摇了摇头。他多历战阵,知道出府后更利骑兵驰骋,自己这些人扶老携幼地步行,决难逃过,微一沉吟,将一副弓箭递给苟氏,道:“阿娘,你护着融弟,在房里别出来。咱们几个拿上弓箭,慢慢爬上屋顶去。”
“屋顶?”步月珩道,“爬上屋顶给人当箭靶子啊?”
“你在地上,便不是箭靶子?”苻坚把弓箭背在身上,一面说一面出屋,“这府里没其他的路可出,咱们从正门出去,必然撞上那帮羯胡。嗯,那倒还真不用当箭靶子了,人家连箭都省了,直接抽刀砍就得了。”
步星瑶和苟墨匀正跟着他出房,听他这当口还有心思说笑,忍不住一笑。步月珩适才跑了几步,牵动箭疮,正自强忍疼痛,这时听苻坚抢白,又见三人都要上屋,心中自是不快,但也只得跟着出门。
府中房屋颇高,柱子又滑,饶是苻坚等三人身手敏捷,也费了不少力气才爬上屋顶。步月珩左肩剧痛,攀援更是费劲,但她不愿示弱于人,也咬牙爬了上来。
苻坚一边盯着院中羯胡骑兵的动静,一边伸手拉她,火光下见她玉容惨淡,微微一怔,才想起她伤口未痊,歉然道:“啊,对不住,我倒忘了你有伤。”他迟疑了一下,又说,“不然你还是下去吧,去屋里跟我阿娘一起——”
“我上都上来了,你又说这些废话。”步月珩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一会儿他们若是射火箭,咱就等着在屋顶上烤熟了吧。”
“你看你看,那些门扉啊,窗棂啊,都是木头的。”苻坚在瓦上伏下,悄声说,“若他们射火箭,在下面还不是一样熟透了。”
“得了得了。”步月珩哼了一声,也在瓦上伏下。她忽然又说,“哎,咱们趴在屋脊北边,他们从南边进来,未必瞧得见咱们。咱们不如就在这儿别动,说不定——”
“——那不成,阿娘和融弟还在下面呢。”苻坚不等她说完就道,“咱们躲着不动,他们怎么办?”
“哦,也是。”步月珩性子本有些柔弱,再加伤口疼痛之下,没了少女的锐气,故一直想逃,这时听苻坚这么说,自知失语,红着脸道,“对不住,我说错话了。”
苻坚听她柔声致歉,倒也不好意思,伸手在她左肩揉了几下,道,“快别这么说,你伤还没好,我本不该叫你上来的。你若开不得弓,就伏在这里歇歇。”
步月珩给他说得哭笑不得,心想哪有伏在房顶上歇着的?但也只得勉强报以一笑。
“你们俩先别说啦!”苟墨匀忽然轻声喊道。她声音压得甚低,但语气颇为急峻,苻坚连忙缩手,朝下一看,几个羯胡骑兵已冲进自家的院子。
这些骑兵手举火把,进院后竟不稍作迟疑,便四下里放火。
苻坚见他们明火执仗,旁若无人,不禁气往上冲,便欲放箭,但转念一想,还是母亲和弟弟性命要紧,对方若没发现房里有人,自己不可轻举妄动,所以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来。他刚缩手,却见步星瑶已一箭射出,正中一名骑兵的面门。
那人应声落马。众羯胡吃了一惊,一面取弓搭箭,一面大声招呼同伴,四下张望。他们大多手持火把,黑暗中易瞄得清楚,苻坚等人却隐在屋脊后的黑影中,羯胡骑兵一时瞧不见他们。
“你干什么?!”苻坚吃了一惊,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谁让你——”
“我这是先发制人!”步星瑶道,“等他们放火烧着正房,就晚了!”
“你——”
他一言未毕,步星瑶和苟墨匀几乎同时探出头去,又各射了一箭。她俩箭术精湛,只听弓弦轻响处,又有两名羯胡骑兵落马。
“既然都这样了,就解决了这几个吧!”苟墨匀又取过一支箭,“你还等什么?”
这回羯胡骑兵总算看到了他们。众人纷纷向屋顶射出火箭,片刻之间,屋顶就起了火。
苻坚刚来得及射出一支箭,便被羯胡骑兵的箭雨压得伏在屋脊后不能动弹。这屋顶上虽然覆了一层瓦,火势一时尚未蔓延,但如此下去,无论屋顶四人还是屋内的苟氏母子,终究逃不过去。
“这下好了!”苻坚忍不住埋怨步星瑶道,“可算把他们惹急了!”步星瑶还没答话,步月珩便替妹妹出头道:“你上来的时候就该想到的!”
苻坚心想也对,这上屋顶的主意既是自己所出,便要承担后果,总不能让三个女孩都跟自己命丧于此。想到此处,他忽然勇气倍增,趁对方箭势稍缓,探出头去,连珠射出三箭,一箭落空,另外两箭射落两名敌人。
四人居高临下,占了便宜,院中敌人又不多,余下的几名羯胡骑兵见势头不对,忙连声呼哨,招呼同伴前来。
苻坚眼见敌人越来越多,院中各房门窗又都着了火,正忧心母亲安危,忽见苟氏护着苻融从房中冲了出来,想是熬不过烟熏火燎,只得行险。但苟氏并非自幼习武之人,武艺远逊步氏姐妹和“侄女”苟墨匀,又兼是女流,才冲出数步,便被羯胡骑兵执住。苻坚大吃一惊,忙欲从屋顶跳下,忽见院门处又起纷乱,两个羯胡兵落马,火光之中看得清楚,正是强怀、强平兄弟自后掩杀。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文官打扮之人,那人手持长剑,运剑如风,虽是步战,却接连刺落数名骑兵,端的厉害。
“是李威叔叔!”苟墨匀脱口而出。这时苻坚也已瞧清来人是母亲表兄李威,此人只比母亲年长半岁,年纪尚属甚轻,但文武双全,甚得祖父和父亲倚重。苟墨匀既拜苟氏为姑母,自也与李威沾亲带故,只是她尚未改口,还是叫他“叔叔”。
原来,强氏兄弟贴着院墙,跟在众羯胡骑兵之后奔进府门,众羯胡忙着烧杀抢掠,竟未发现。他们先救了自家妹妹,又来寻苻雄的家眷,路上遇到李威,便一起前来。
府中院落本不宽敞,这时二十几名羯胡骑兵挤在一起,反倒施展不开,给强氏兄弟和李威打了个措手不及。抓着苟氏的两名羯胡见她贵人打扮,欲以她性命相挟,谁知刚转身把弯刀架在苟氏颈中,还未发话,步星瑶一箭射落,正中一人的后脑。
苻坚吓出一身冷汗。“你——真是——”他话都说不利索了,“要是我阿娘——”
步星瑶不理他,又是一箭,将另一名抓着苟氏的骑兵射落马下。苟氏原先被他抓着肩膀,这时吃他一带,也立足不稳,摔在地上。苻坚和苟墨匀唯恐射到她和苻融,不敢便放箭,只想靠强氏兄弟和李威步战救人,步氏姐妹却箭无虚发,射落七八名敌人。
骑兵落马之后,战马无人控缰,又受掉落火把的惊吓,四下乱跑。强氏兄弟和李威以步敌骑,颇居劣势,本是靠着羯胡腾挪不开,才勉强抵敌,这时院中乱作一团,不多时便各受轻伤。
李威眼尖,早瞧见屋顶四人,他一面趁乱冲到苟氏左近,一面大喊:“你们快从屋顶跑!翻墙出去!”
苻坚见屋顶火势渐大,随时可能坍塌,也知非跑不可,只是母亲和弟弟尚在险境,如何能独自逃命?他见李威已奔到苟氏身边,大喊道:“表舅,我来助你!”
“你快走!”李威扶起苟氏,又牵着苻融,喊道:“又有人来了,你们快走!”
众人耳听得蹄声阵阵,羯胡呼哨之声大起,强氏兄弟也跟着催苻坚快走:“你们沿着房顶往东,翻墙出去!”
“我阿娘——”苻坚又喊。
苟氏适才摔了一下,似乎撞到了头,额角出血,还有些站立不稳。“坚儿快走!”她朝房顶喊道,“匀儿,跟好坚儿,你们快走!”
她喊了几声,忽觉一阵眩晕,忙伸右臂扶住李威。李威吃了一惊,他右手要使剑,只得伸左臂揽住苟氏的纤腰,吩咐苻融跟紧,边战边向门口挪动。步氏姐妹在屋顶又射中几人,忽见又有羯胡骑兵冲进,囊中羽箭却已所剩无几,不禁彷徨无计。
强氏兄弟先前听贾玄硕说道麻秋已死,本以为羯胡骑兵无所统属,必无斗志,说不定便如当日函谷关前卸甲释戈一般,四下散去,哪知苻健传令杀尽羯胡,反让各人作困兽之斗。他们知道乱兵一旦自知无幸,最易露出人性中的凶残暴戾,不免放肆乱杀,极难抵敌,故连催苻坚等人快走。
此时正房南面屋顶火势已大,苻坚等人便欲跳进院子也已不可,只得沿屋脊北侧往东跑。苻坚和苟墨匀一边跑一边透过火光往下看,只见李威扶着苟氏,已与强氏兄弟合在一起,正向外突围。他俩尚不知麻秋死讯,见众羯胡没头没脑地放火烧屋、四处劫掠,并不紧紧追击,倒有些意外。
四人转眼奔到正房东头,正房和厢房间距倒不远,只是正房屋脊比厢房高出了一大截,步月珩往下跳时一个趔趄,险些从厢房屋顶滑落。苻坚知她伤口疼痛,恐她支撑不住,便将她负在背上,让步星瑶当先,自己居中,苟墨匀断后,沿厢房顶向南,再跳到回廊之上折向东,一路曲曲折折,总算跑到了院墙边。
苻坚扒着墙头,向外看去,只见城中四处火起,妇女哀嚎声、老人呻吟声、婴儿啼哭声混成一片,氐人、羯人、汉人,无论男女老幼,但凡手中有兵刃的,似乎都在乱砍乱杀,整个枋头城,直成了一座修罗场。
步氏姐妹见了这等惨状,不禁目中含泪,手足发软。苻坚和苟墨匀都经历过多场战阵,但看到胡汉兵民都像发疯似的互相砍杀,有胡兵骑马踏过垂死的老人,还有胡兵以长矛挑着孩童尸首驰过,仍不禁悲从中来,便欲放声大哭。
“这可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了……”步月珩含泪道。步星瑶和苟墨匀听她哽咽着说完这句话,也都流下泪来。
苻坚周岁尚不满十三,听步月珩引老子之言,想到如今中原板荡,生灵涂炭,世间竟无一寸乐土,但觉众生皆苦,也忍不住要哭出声来。可是步月珩尚伏在他肩头,他听着她轻声低语,感到她气吐若兰,又觉力量倍增。随即又想,此处只有自己是男儿,可不能在女子面前示弱,何况三女武功虽不弱,究是女儿身,自己还要保护她们。
想到此处,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放缓语气道:“三位姑娘,咱们是找个僻静处躲起来,等到天明,还是趁乱逃出城去?”
步月珩趴在他背上,轻轻动了动,却没说话。苟墨匀见了她的情状,知她无力远行,苻坚也不可能一直背着她,便道:“羯胡既进城劫掠,这王府自是首当其冲,不会有什么‘僻静处’让你躲。要不咱们瞅个没人的空当,翻墙出去,找个民居躲一躲?”
苻坚心想,眼下城中步步荆棘,干粮也都在母亲身上,自己四人连箭都快射完了,只怕这城是难以出去,最好还是依了苟墨匀之议。可是此刻父母兄弟安危难测,自己躲起来,于心何安?他踌躇片刻,决定先找个偏僻角落把步月珩安顿下来,让步星瑶在旁护持,自己再和苟墨匀去找母亲。
四人又伏片刻,耳听得声响渐轻,探头一看,墙外街巷上暂无人过,忙溜下墙来,跑过长街,闪进一条窄巷。
他们听见周围喊杀声仍此起彼伏,怕撞见兵士,不敢跑远,就近闪进一个小院子。这院子只有一道三尺来高的土墙,苻坚背着步月珩,用手在墙头一撑,轻轻一翻便过来了,刚吁了口气,却见苟墨匀直接推开柴扉走进来,原来门压根没锁。
院里漆黑一片,寂寂无声。众人就着远处的火光,定睛看去,见院里只有两间草房、一口井,一小圈栅栏似是用来围牲畜的,但此刻不闻任何牲畜啼叫。
苻坚不敢径入正房,带三女进了东边偏房,黑暗中也瞧不清房中布置,只隐约见到灶台和一座土炕。
他轻轻把步月珩放到炕沿上,喘了口气。这炕似甚污秽,众人只感口鼻中吸进一团尘土,忍不住咳嗽打喷嚏。
“咳咳……咳咳……”苻坚一边咳嗽一边嘟囔道,“这人家怎么回事,怎么炕和灶台在一间屋里?”
苟墨匀一笑。“哟,你公子哥住的屋子,自然是没灶台的,可是我们穷人家呐,好多都这样,这都算好的了。”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这里好像没水,我去井里舀一点吧。”
苻坚跟着她出门。那井在院子的西南角,两人走近一看,井口上竟有完好的轱辘和舀子,不由低低一声欢呼。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门没上锁?”苻坚拿舀子盛了水,递给苟墨匀,让她先喝,“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来了?”
苟墨匀倒也不客气,接过水喝了几口,又递还给他。“我说坚公子,瞧你打仗还挺在行,敢情却不会过日子啊?”她嫣然一笑,“你以为这是你王府啊,门还上锁,老百姓家里要买得起锁时,还住这样的屋子么?他这门上不过就有个销子,拔开就能进了。”
苻坚也喝了口水。“这也太危险了吧。”他又舀了些水,要回去给步氏姐妹喝,“碰上贼人怎么办?”
“哪个贼人上这来啊?这种地方,有什么值得贼人惦记的?”苟墨匀用一种惊讶的神色看着他,“唉,听了你这些话,我可算相信大晋皇帝真说过‘何不食肉糜’了。”
苻坚脸上一红。他虽多经战事,算吃过不少苦,但毕竟是巨酋子弟,柴米油盐的琐事却不曾亲历。他有些不好意思,忙转过话头,“见笑了,以后我要多向你请教。”他说,“对了,一会安顿了她姐妹俩,你随我去找阿娘,好么?”
“自然奉命。”苟墨匀又冲他一笑,“咱们——”
她还没说完,便听见偏房里步星瑶尖声叫道:“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