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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兆
有时候，变故发生之前就早已有了预兆，只是身处棋局中的人们自己看不到。
竹喧起的比往常晚了些，等到她用带子系好了衣袖，提着扫帚出来的时候，发现外院堂前的雪都已经被扫了个干净。
天昏沉的透着青灰的光，虽然已经是早上，却因为是冬末的缘故，晨色依然蒙昧不清，在一片灰暗中，靠近大门的地上堆着一尊只有半人高的雪狮子，脏兮兮的，颌下却拴着个金铃，怎么看怎么像是一条走失的狗，呆傻的匍匐在院门口。
韩家二位兄弟都已经出门，偌大的宅子只剩下了竹喧一人。
擎着扫帚的木棒站了一会儿，少女转身把它丢到了门后，自己提起裙裾直接迈过青石铺就的过道，踩着枯成了白色的衰草从土地上跑过去，绕过院墙去了厨房。
清蒸正在桌上站着，啃着半块胡饼吃的满桌子碎渣，它看见竹喧推门进来立刻就停了口，斜了一眼就倒退着从桌脚滑下来，扭头哼唧着走了。竹喧没去理这小兽，自己走到桌旁用汗巾擦了手，掀开桌上被白布盖着的笸箩，见里面是三枚煎过的胡饼，还有一张已经被羊油泡透了的纸条，上面两行小字。
“外面真冷。买了六枚胡饼，你和庵吃两个，给我留两个。一会儿我去替你把院子扫了，你多休息，晚上大哥给你们带团子回来。”
“我不饿。院子是我扫的，大哥除了玩雪什么都没干。”
歪着头在桌边站着，少女像是花瓣一样的唇弯起了个柔和的弧度，她把纸条展开铺好，又放回了笸箩中，用沾了油脂的白净手指顺着那字迹划了一遍后，就捏向了微温的胡饼。
有人在院外拍门，兽口下衔着的铜环撞出刺耳的声音，竹喧皱眉，把手收了回来，随即把笸箩用布盖上，一边向外走，一边吮去了指尖带着葱香的油渍。
“请等一下……哎？”
竹喧记得自己刚才站在堂前的时候，大门是掩好的，可跑出去的时候却见门已经被人推了半开，此时天色已经转亮，只见一角薄霞色的裙带蜿蜒在门下，上面施逦的开着朱红的菖蒲花式。
没有从干爽洁净的门廊绕过去，竹喧提着裙裾又从土地上直接走过来，方看清已经一脚站在门内的，正是那位歌姬芳邻——怀玉。
现时的规矩，是只要不在自家私宅休息，乐伎或者歌姬舞姬出门便都会盛装繁饰，腰系彩铃足踏木屐，以此来标示自己的乐籍身份，但是今日的怀玉却只是穿着彩衣，既没有顶着盘好的厚重假发，也没有挂那串铃，面上也只是薄施粉黛，眉间隐隐的含着一股怨气。
“怎么，这家里连个人都没有，只有你在？”
“是，您有事吗？”
两个女子一里一外的对站着，一个是衣饰繁复柔粉嫣然的花朵，一个是只套着浅葱色的襦裙，袖子还系在肋下，一看就是在劳作的低微蒲草。
眼看着豪无礼数的从院墙边走出来的那丫头，怀玉就一肚子火气，虽然察颜观色后摆出亲切可人的态度是她的专长，但是在这乡野间出身的丫头面前，怀玉一直都用不着太客气。见只有她一人出来迎接，怀玉就挑起了眉毛，居高临下的挺直了腰：“站到一边去，我找你家管事的说话。”
竹喧刚来韩家的时候，就接连吃了这位芳邻的几次瘪子，一开始她还吞声忍耐，可换回来的却是更多的嘲讽，后来她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就索性硬气的抖开了，也伶牙俐齿的把话反回去。此时她一笑，把门都打开，却也不请怀玉进来，从门后抄起了笤帚：“主子出去了，只有我这个婢子在。您收脚，今天风大，大街上不干净的东西也都吹门里来了。”
“哟，门户看的还挺要紧的，不愧是奴才，真是值得嘉奖。”
“姐姐过奖了，看家护院是喧儿对主子应尽的忠心，我看着自家的宅院，不用您一个外人夸赞。”
这句话说的怀玉心中起火，直接就烧到了嗓子眼，她退后一步站回门口，掩口姿势的仿佛一只妖狐，挑了尾音尖酸的嘲讽：“真笑死人了，不过是个被买回家的物件罢了，男人没看见你这尊荣就堵心的都逃走了，居然还有脸住下。”
论口舌争辩，竹喧明显的略输给在是非由头圈子里长起来的怀玉，好在她跟长安城中易感脆弱的女孩们不同，本是个没什么过分羞耻之心的姑娘，但这件事却是她心中的一块伤，此时被人揭开，立刻血气上涌的红了脸，被噎了个哑口无言。
怀玉把她的窘迫都收在眼里，不禁得意，抬手又拍了几下门上的铜环，提声呼唤：“庵哥哥，在家吗？”
竹喧一阵无力，自知方才自己说的什么，这女人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她不愿再搭理怀玉，转身就要走，却在这一回身的功夫，咄的吃了一惊！
从敞开的大门灌入的冷风中，分明的夹杂了一丝血腥气！她方要凝神分辨，那飘渺的一缕暗红却猛然的被撞散了——怀玉身上涂着的香料，味道浓郁的仿佛是一堵墙，瞬间就断开了那本来就模糊不清的气味。
竹喧心里一紧，回身擦着兀自喋喋不休呼唤着的怀玉，一步跳到了门外。
大街上一片严冬的暗冷沉灰，寂静肃杀。
明明有……
刚才明明有人站在街心的！
天灰蒙蒙的白着，清晨的亮色正从天边蔓延，像是宣告什么不安前兆的告示一般，缓慢的展开。
长安，大到能容下整个世界的巨大城池，此时此刻仿佛沉浮于怒海上的礁石，暗流汹涌。
站立在滔天巨浪下的少女仰头，任凭孤傲的寒意侵染上她浅葱色的衣裙，那双通透的眸子里，依旧映着浩大的天空。
这一切都被隐藏在暗处的那个身影看到了眼里。
那双眼睛真美，像是一对完全无色的水晶，正因为毫无杂质，所以连万物的光芒都被吸了进去，假如能得到它，假如可以把那张脸颊捧在双手中……
要寻找的东西并不重要，但是，一定要得到她！
那个隐藏在影子中的人用力的按耐下心中的狂喜，在未明的晨色中抽身离去，追着夜最后的一点晦暗的黑，向着西方退去。
反正她会被人送上门来，所以用不着心急。
“……跟你说话呐，看什么呢？”竹喧眨眼，半天才回过神——怀玉叉着腰，一脸厌恶的盯着她看，之后叹了一口气，探出了手，隔着衣袖抓住了竹喧的手腕。
“罢了，你也成，反正也是韩家的下人……跟我出去一趟，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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