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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春秋剧院的戏台到底是老旧了,前几日彩排时有块木板掉下来,砸伤了一位来做交流的川剧演员和一位上前去救人的京剧武生,伤着骨头了,排练也只能搁置。
可是演出日期将近,票也已经卖出去了,这次的演出院领导格外重视,还进行了大肆宣传:“戏曲六城”主持的戏曲巡演将来到笙城的春秋剧院!
“戏曲六城”,指的就是以戏曲闻名的笙城、椒城、玉城、坤城、梅城和仙城,届时这六所城市的戏曲文化保护协会的会长也将莅临指导。
由春秋剧院承办“戏曲六城”的巡演,这是笙城重点扶持的文艺项目。
传承戏曲文化,发扬戏曲精神,对于春秋剧院来说,可是近百年来的一大盛事!
院长吩咐下去:戏大于天,赶紧找人来救场!
唐福禄作为剧院的一份子,也跟着着急,他会弹三弦儿,又不会唱戏变脸,只好在朋友圈“招兵买马”,希望能广纳贤才。
“齐哥,你能不能来帮帮我?”唐福禄首先想到了齐年。
齐爸爸当初的意思,是想让齐年学武生,齐年曾打下十年的基本功:把子功和毯子功,唱念做打也是在行的。
他在剧院度过了他的童年。齐爸爸为了传承戏曲文明,努力了一辈子,只可惜积劳成疾,早早便去世了。
转世后,齐年的记忆是慢慢苏醒的,在小时候他也只是普通小孩齐年。
小时候他是有过埋怨的,齐爸爸真的太辛苦了,他的辛苦甚至看不见任何的回报,齐妈妈也因为难以维持生活而选择离开。
齐妈妈却告诉他:人的一生总要为一件喜欢的事情而活。每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他知道,齐妈妈的离开,实属无奈。
逐渐恢复记忆后,他记起前世先生讲的《孟子》:“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始终有自己的理想:幸得此生能在和平的国度,他想学习文学经典,成为传道受业解惑的师者。那些在战火中被焚毁的珍贵典籍,那些还不被普及的华夏文明,他想将这些崇高先辈的故事和他们谱写的锦绣篇章,传承下去。未必能至,但心向往之。
后来读书求学,读到了胡适先生的《致毕业生》,里面有一段话格外使人振奋:“朋友们,在你最悲观失望的时候,那正是你必须鼓起坚强的信心的时候。你要深信:天下没有白费的努力。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
他相信功不唐捐。
他愿意帮父亲捍卫他们那一代戏曲人的理想,替父亲去看看,看看那些父亲未能亲眼见证的明天,一定比想象中的更加灿烂。
晏怀词主动找上门来了:他说他可以尝试变脸。
说起来,晏怀词和唐家先祖葫芦生确实有些渊源。葫芦生先生算是他半个师傅,他前世习得的易容术也是从葫芦生先生那儿学的。
“小墩子,如果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晏怀词狡黠地笑道,“毕竟我们师出同门,易容术失传已久。”
“现在人脸识别技术这么发达,就算能易容,我们也不能改变自己的虹膜,迟早被鹰眼认出来。”唐福禄向来老实敦厚,“小晏哥,就刚刚台上的小姐姐,她是来我们剧院做交流的川剧演员,变脸也可厉害了!”
“很厉害,是吗?”晏怀词打了个响指,用右手挡脸,再打开时,他的脸就在转瞬间变成了唐福禄的脸,当然他的肤色要比唐福禄更白皙一些。
唐福禄看着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惊得目瞪口呆:“眼见为实,您这本事真是杠杠的!”
晏怀词又用手轻巧地抹了一下脸,马上就恢复了原状。
“但是不行,你就算会易容,也不能上台,变脸和易容就不是一回事儿!”唐福禄摆摆手,“院长宁愿把节目砍掉,也不会同意的!台下十年功,你现学肯定是来不及了!”
“逗你玩儿的,你还真信了?”晏怀词一脸坏笑,笑过后又严肃正经起来了,“我真的会。”
“医生是很忙的,绝不能耽误你的正常工作。”苏屏记得雁怡的易容术,就是公子卿教的,公子卿素来身手矫健,可是这变脸,难道也能融会贯通吗?况且她担心影响晏怀词的工作,立马拒绝了,“你如果不认真行医,就是对病人的不负责。”
“没耽误我工作,我只在休息时间排练。”晏怀词叹了口气,“我真学过变脸。当然是因为我妈喜欢,我花了好几个暑假专门去椒城少年宫拜师学的。”
晏怀词换装后,一下子挺直了身板,折扇一开一合,脸谱的颜色先是从蓝色换到红色,又从红色换到绿色,再从绿色换为金色、黑色、白色,他手起扇落,动作迅速干脆,直到最后露出一张俊俏白皙的脸,唐福禄拍手连连叫好!
若没功底,这事儿真做不来。
院长亲自在底下面试,总算是敲定下来,让人松了一口气。
寒冬腊月,锣鼓敲响,好戏如约开场。
好在这一场演出两个小时,共有六套节目,齐年和晏怀词顶替出场的时间不算太长,再加上两位伤员耐心指导提点,他们也确实有扎实的表演基础,总算是心怀敬畏地顺利完成了演出。
一切辛苦都很值得。
下了台,齐年和晏怀词来到化妆间卸妆。
晏怀词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新的血痕,一直从手背延伸到手臂上。
“过来,我帮你包扎一下。”齐年向晏怀词招招手。
“不用。我的伤我自己会看。”晏怀词抬起手晃了晃,示意掌心中断的姻缘线,“除非你把雁雁还给我。”
“晏医生,你这医者难自医,让我们唐福禄帮你看看吧?”秦小茶挽着苏屏的手过来了,她俩是来给唐福禄送花庆贺演出顺利的,“顺道儿帮齐老师看看。”
“大恩不言谢,小弟给你俩看看!”唐福禄把两人的手拉过来号脉,跟写对联一样地写了一份病历。
上联是:耗能太快常晕倒,下联是:娇弱无力易出血,横批:好好静养。
“一个是饿得快,一个是娇无力。”唐福禄像说快板似的总结,“两位少爷务必多多保重,防止病情恶化。”
“如何静养?”苏屏在等待唐福禄的下文。
“齐哥要多吃饭,小晏要少用力。”唐福禄说得清楚干脆。
秦小茶哈哈大笑,笑得直接就弯下腰去:“多吃饭我是听明白了,少用力是什么意思?我读书少,你别唬我啊。”
晏怀词又甩了一记眼神飞刀过来。
“尽量做动脑子的事情,少用体力。”唐福禄身子往后仰了仰,笑得单纯无辜。
苏屏给齐年带了补充能量的面包和牛奶,她现在随时随地都带着巧克力,防止齐年再次因为低血糖晕倒,也放了一块巧克力在晏怀词手里。
“我没事。”晏怀词一直在观察苏屏的反应,笑道,“还死不了。”
“小晏,我有话和你说。”齐年就这样看着晏怀词,突然开口。
剧院只剩他们两人。
“小晏,”齐年拍拍他的肩膀,“你受苦了。”
“我自讨苦吃,并且乐在其中。”晏怀词不喜欢齐年的亲近和触碰,洁癖似的掸了掸衣服。他以为齐年在说自己对苏屏苦苦的追求。
“是阿爷对吗?”齐年低声抱歉,“是他安排你进了雀门。”
晏怀词的眼神闪过惊讶,继而表情冷淡了许多,从后台走到戏台上去:“既然你知道雀门的幕后主使是你父亲,但你或许还不知道,我不过是你死去弟弟的替身,是你父亲操纵的傀儡罢了。”
“我陪你演了这些年的戏,真的累了。”晏怀词冷笑一声,他终于说出来了,好不痛快!
“我知道,愈之早就去了。”齐年看着眼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晏怀词,声音哽咽了,“九岁那年,我曾误入阿爷的密室,里面供着愈之的牌位。我偷听到阿爷和先生的谈话,阿爷是担心我和愈之亲厚,怕我承受不了愈之去世的事实。而我也不敢告诉阿爷,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只是你们一家人的父慈子孝,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被愚弄的小丑。”晏怀词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拔尖儿的聪明人,没想到早就入了局,“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谢谢你保守住这个秘密,让我的存在有了价值?”
“不是的。得知真相后,我再没有把你当做愈之看,你是你自己。我对你的袒护,是发自内心的。”齐年摇摇头,“就算你不是我的弟弟,我也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兄弟。”
“不必了,我从来都没有当齐二公子、当你弟弟的福气。”晏怀词看不惯齐年的煽情,“就算我是公子卿,我也只是你的影子。”
照齐父的安排,齐年镇守边关,掌握兵权,而他藏身暗处,为齐家扫清障碍,排除异己,是见不得光的。
“我也曾有自己的家,虽然清贫但至少一家子相互扶持。或许你们想问我‘为什么选了雁怡’呢?我也想问‘为什么你父亲偏偏要选我’呢?”晏怀词站在阴影处,看着台上被灯光照耀着的齐年,“我恨你们作为位高权重者,竟将寻常百姓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是齐家仅存的孩子,所以我要杀你,断了齐家后路!就这么简单。”
“阿爷,他最后怎么样了?”齐年叹了口气,上辈子他早逝,未能在阿爷跟前尽孝,也未能替阿爷养老送终,还让阿爷白发人送黑发人。
“在为你发丧的两个月后,中毒殁了,或许是仇敌的暗杀报复。可谁又在意呢?”晏怀词说来也觉得十分讽刺,往日功名终成黄土,妻儿皆走在了他的前头,余生尽是悲凉。
齐年的眼泪无声地掉下来,掉在戏台的木地板上。
晏怀词沉默了许久,又问道:“你可曾后悔过?没有及时阻止齐相?”
齐年垂眸叹了口气:“他毕竟是我的阿爷,多年的养育教导之恩,我怎能轻轻松松就大义灭亲?所以我犹豫了。官拜宰相,他的确为百姓做了一些好事,我希望给他一次机会。所以他一面下令追杀,我一面偷偷去救,救得不及时,是我的过错。但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我很抱歉,是我没能及时阻止阿爷,才造成你们的悲剧。”
“如果不曾进雀门,或许我就不会认识雁雁。”晏怀词没想到齐年会放低姿态,“我从未后悔刺杀你,也不想和你重修旧好,更不是为了复仇才保留记忆转世。”
“小晏,如果屏屏愿意选择你,我就退出;要是她选择我,我就不会放弃。”齐年知道姻缘红线断裂的后果,他知道晏怀词是不肯放下前缘的。
“神真偏心。我都喜欢她这么久了,还不肯让我如愿一次么?”晏怀词慢慢走下戏台,“我就不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么?”
“姐,我们今天在学校大礼堂也看了‘戏曲六城’的巡演直播了!艺术家们太令人敬佩了!”
“她们都坚持了很久很久吧?和她们一比,我好像什么都没坚持过什么事情。”
“姐,你说人一定要有大志向吗?”
深夜,苏屏收到这样几条微信消息,她猜苏霁霁肯定又是躲在被窝里玩手机了。
“苏霁霁,还不睡?”苏屏点了点苏霁霁的头像,尝试一下微信拍一拍的功能。
小孩子才天真地相信永远吧。
因为小孩子一点儿都不知道永远会有多远,永远是广阔得没有边际的概念。
宿舍楼的寝室大部分已经熄灯了,苏霁霁蹑手蹑脚地起身去阳台,顺着四楼高二女寝的阳台往下望,她可以看见隔壁男寝一二楼还有微弱的灯亮着。那是挑灯夜读的高三学子,寝室统一熄灯后,还有学生会打着一盏小夜灯学习到深夜。巡视的老师是不管的。
苏霁霁看着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姐姐拍了拍“晴天霁霁”说:永远快乐没烦恼。
咳,人怎么可能没烦恼呢。
入冬以后,春天将至。高考也快来了。
画面随着思绪突然跳到了白天。
心仪的那个男孩子早早排在三食堂的窗口,帮她买喜欢的蜜汁鸡腿。
他叫李青。
李青已经高三了,他学习成绩中上,喜欢一切充满幻想的事物:神话、童话、幻想类小说,常常被父母定义为不切实际。
好在他的父母虽然严厉,但还是开明地下了最后通牒:不能出省,考得好,就去读理想的中文系,考得不好,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要听从父母的意见,去追求所谓更有利于前途的“大志向”。
他父母原话是这样的:“平凡人,怎么能自命不凡?”
他很坦白,眼神里充满热情:“我以后没时间来食堂排队了,我要努力考上笙大。”
笙大的中文系在全国排名前五,历年分数都很高,要考上笙大的中文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霁霁,”苏屏回想自己的中学,或许年少的自己正值青春,也会太自信地断言,觉得只要自己想做,只要努力去做,什么都能做到。但其实这个世界上,人们有太多无能为力的事情。李青父母的担心不无道理。
如果他的能力支撑不起自己的抱负,早晚会受挫,受挫是必然,如愿实现才是偶然。
但小梦想同样重要,如果对某一热门行业趋之若鹜,却不问初心,不记得来路,人生又有什么意义?有人确实能做到干一行爱一行,有人却做不到随遇而安。
只是她实在不忍心去打击苏霁霁。
她向齐年问出同样的问题。
齐年思忖了许久,回复道:“刚好笙大每年都会录制一个招生宣传视频,鼓励全国各地的学子来报考,我也被系里要求录了一段话。屏屏,你转发给这位同学吧,或许能帮到他。”
视频里,齐年讲了一段令苏屏十分动容的话:
“说起热爱,同学们有没有爱了超过十年,甚至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事情?
我有。并且为之庆幸,人生轨迹也因此清晰而坚定。
热爱无须证明,它早就成为生命的一部分,随着心脏跳动,随着血脉奔涌,随着呼吸生长着。它或许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强大,但也没那么脆弱,没有必要将它从生命中剔除。
记得有朋友问过我,如果有一天,知道自己努力了很久,仍然没能实现梦想、成为想要成为的人,那怎么办?是不是就意味着人生走向了不幸?
或许这位朋友忘了:追梦本身就是一种幸福。每个有梦想的人都值得尊重,每个人的梦想都一样珍贵。
无论梦想能否成真,它都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代表着我们的年少、热血、浪漫、眼泪和欢喜。
允许别人对自己失望,也允许自己失落。拿得起,也放得下。短暂地放下不是放弃,是为了更稳当地托举。每个人都需要沉淀与蛰伏的过程。
好好生活,活出属于自己的样子,就是最好的模样。
愿世界多些温柔的包容,不随便贬低和轻贱梦想,莫欺少年穷。也愿少年们无愧于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和各位共勉。”
齐年思索了一会儿,又给苏屏补充了一句:“屏屏,我们热爱的人和事,最初都只是渺小的梦想,可能不被看好,也不被祝福,但坚持下去,才有可能发展成远大的志向。愿梦想常青。”
苏霁霁的回复是这样的:“姐,我也会在我的世界不断努力,和他一起。”
苏屏笑着点点头,看着手机热泪盈眶。
小傻瓜,其实你已经在坚持了。
坚持喜欢一件事是坚持,坚持喜欢一个人,也是坚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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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本身就是一种幸福。每个有梦想的人都值得尊重,每个人的梦想都一样珍贵。
无论梦想能否成真,它都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代表着我们的年少、热血、浪漫、眼泪和欢喜。
允许别人对自己失望,也允许自己失落。拿得起,也放得下。短暂地放下不是放弃,是为了更稳当地托举。每个人都需要沉淀与蛰伏的过程。
好好生活,活出属于自己的样子,就是最好的模样。
愿世界多些温柔的包容,不随便贬低和轻贱梦想,莫欺少年穷。也愿少年们无愧于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和各位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