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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姑娘还杂志
随着警察的到来,整个学校安静了。教学楼下的空地,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纸屑,有两个老太太正在上面搜寻着可以捡去卖钱的东西。
年级主任正在办公室接受校长的批评,旁边还坐了两位其他的领导,一看他们就来头不小。
“我一开始就强调过,这些毕业生,压抑了太久,不好好管理是要出乱子的,最后几天,你是怎么安排巡查的?今天这个场面,你说怎么收场?”年级主任一句话也没说,就像个挨批评的孩子,着灰的镜片在灯光的反射下,挡住了他的表情。
站了许久之后,年级主任转身了,他去门背后拿了一把扫帚,独自朝楼下走去。这时,正好下课铃响了,老师退出教室,门口的武警也离开了。
同学们试探着走出教室,发现并没有人阻止他们。于是,他们又都站在了走廊上。
“看,是李老师,他去打扫纸屑了……”
姜吾和明雪初伸出脖子一看,还真是年级主任拿着扫帚,在偌大的空地上,一下一下地扫着纸屑。
这时候,两边教学楼的走廊上都陷入了寂静。
他们没想到,这个平时时刻都在教室后门和窗口张望的老师,人人嘴里的“李扒皮”,竟然独自在下面打扫纸屑。
场地那么大,落下的纸屑那么多,学生们都知道,这要是他一个人打扫,他就是不吃不喝不睡扫三天三夜也扫不完。
场地洁白,微风未止。
整个空地就像一片厚厚的雪地,偶有被风刮起来的纸片,在空中左右翻飞,又缓缓下落。
年级主任的黑色的西服,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那么卑微,那么孤独,就像《列子》里的愚公,想要一抔一抔地运土,把太行王屋二山移走。
看着年级主任的样子,有很多女生的眼睛红了,男生也都默默地注视着他,都发现楼下这个中年男人,是那般不容易。他们犯的错,现在让他一个人顶锅,这事干得是有那么一点不道义。
没过多久,年级主任就扫出来了一大堆,然后又去扫旁边的纸屑。可是,风一吹,扫好的纸屑又散开了。
体育班的学生看着这样的场面,心里都不好受,于是,每个人都拿了扫帚,像上操一样往楼下跑去。
有了体育班的带头,其他班级的学生,很多也都拿起了扫帚,纷纷下楼。而且一路上没有一句喧哗,只有整齐的脚踏楼梯的声响。
没一会儿,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都在认真打扫。他们和年级主任一起,将满地的纸屑扫成一堆一堆的,上面用砖头压住,灰色的水泥地面又露了出来。学生们之前的疯狂的念头已经荡然无存了,他们用这种方式弥补着自己的过错。
也许,斗智斗勇三年,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的看清老李的真实面目。也只有这一刻,学生和老师的心是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一切都在沉默中,共同承担着最后的责任。
…………………………
过了许久,两辆三轮车开进了学校。这时,更多的学生下楼了。他们用簸箕、用纸箱、用手将一堆一堆的纸弄进了三轮车。就这样来来往往三个小时之后,教学楼下的空地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当年级主任扔掉扫帚,用他干净的西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的时候,他笑了。他用里面的白衬衫的衣角擦了擦眼镜,然后又重新戴上。也许,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欣慰,至于后面的高考,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也许,他苦心孤诣地在教室后面盯了这些孩子三年,还比不上他给他们上的这最后一课。
“放假了,都收拾了回家吧!”
年级主任冲身边的学生们说了一句,然后又捡起地上的扫帚,转身上楼了。
学生们都转身目送着老师上楼。有些女生的眼眶红了。不出意外,他们可能是最后一次见老李了。等高考结束,他们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后,再度过一个不长不短的暑假,他们都会各自背起行囊,奔向全国各地的高校。
所谓的师生一场,不过是在这些孩子成长的道路上送他们一程。三年的斗智斗勇和零零碎碎的相处,气愤与欢乐,都在这最后的转身之中化归于一种难言的伤感。老李所有的付出,换来了学们的眼圈一红,对于一个教师来说,如果他愿意转身在看看他们,他应当是欣慰的。
过了许久,学生们才拿起卫生工具,各自回到了班级。明雪初在走廊里把扫帚递给姜吾,说道:“谢谢你啊,我……也该回班级了,当了半天八班的混子。”
姜吾接过扫帚,略带伤感地说道:“也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只能说,考试好好考。”
“有机会的,别忘了你给我写的东西。”明雪初说完,拿出手机,翻到一张截图,在姜吾眼前晃了晃,一字一顿地念道:“……此后扶裙牵辇,鞍马执蹬,任君驱之……白屏黑字,你可要记得。”
“一定,哈哈哈。”姜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明雪初的说话习惯,要在话尾带一个“哈哈哈”。
等姜吾回到教室的时候,班上的人都走已经走完了,只有他后排的杨丹君还坐在座位上认真地收拾书包。
“你咋还没走呀?”
听到有人打招呼,她才把头抬起来,看了姜吾一眼,然后又迅速往两边看。
“没有别人,我问你呢?”
“哦,我东西有点多,收拾得比较慢。”然后她又继续收拾。
姜吾走过去给她帮忙,才发现,她收拾的东西里面很多都是高三一年做的卷子和导学案,她大体上分好了类别,只差往夹子里面夹了。
姜吾看着这些红黑笔迹相交的纸张,很是惊异。
“这些你还留着,不是都应该撕掉撒了么?”姜吾一边帮忙给她往夹子里装,一边问道。
“我觉得不重要的,都撕了,这些重要的,我想留着。”杨丹君回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没停,也没有看姜吾。她整理一下,就要用手搔搔脑袋,刚才整理好的东西又找不见了。
“留着?你留着干嘛,难道还打算后面拿出来看呀!”
听到姜吾的这句话,杨丹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次她看着姜吾说:“其实,我是怕自己考不上大学,如果要复读的话,我整理的这些都还能用上。”说完,她又继续找没找到的东西,动作依旧那么迟钝。
姜吾看着忙碌的杨丹君,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后桌,咋说呢,在姜吾眼里,她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如果非要把她比作某种东西的话,那只能是蜗牛。她个子小小的,还有点驼背。皮肤很白,白得让人怀疑她是从医院太平间里跑出来的尸体。鼻梁上架了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头发永远都是往后梳的,在后脑勺扎了一条短马尾。两鬓的乱发很多,她总是要不停地把它们往耳朵背后拨弄。
在姜吾的印象里,杨丹君的存在感真的是低到了极点。除了化学老师以外,似乎没有老师叫她起来回答过问题。但是每次被化学老师叫到黑板上写化学方程式,她都会在上面站半天,上去的所有学生都写完了,她才能拼拼凑凑地写完,然后缓缓地走下来。
她还有一个习惯,啃笔头。她做题的时候,两眼盯着书面,使劲思考,笔头就含到了嘴里。她笔袋里所有的笔,不管是中性笔还是铅笔,笔头都是秃的,上面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牙印。她常用的笔,笔头甚至都给啃成了葫芦状。
有一次,姜吾专门作弄她,趁她不在的时候,给她的笔头抹上了墨水。她做题的时候,啃了一嘴,自己还不知。姜吾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又给她递了两张湿巾。
“给,这是之前借你的杂志,我都看完了,忘了还给你。”说着,她双手拿着一本《读者》给姜吾递过去。
姜吾接过去一看,说:“啥时候借的,我都忘了。”
“我也忘了,刚才你进来,我才想起还欠你东西,还好找到了。”杨丹君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语气说道。
“你刚才一直在找我的杂志?”姜吾突然感到一阵心酸,他有太多的杂志了,班上人不知道借去了多少,从来就没几个人还。看过的杂志,姜吾本来也不当回事,没想到都毕业了,她还要给他还杂志。
“没事,其实找不到了也不要紧的。”
杨丹君装满了一大书包学习资料,背起来,然后走到教室后面,用抹布把高考倒计时的“1”改成了“0”。
“今天同学们都离校了,改了有什么意义呢?”
“我改了半学期了,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有点强迫症。”然后,她给姜吾说了声“拜拜”,就从后门走了,头也没回。
姜吾站在教室里,盯着自己写的高考倒计时出神了许久。
“原来,后面的数字一直是她在改……”
姜吾突然感到一阵愧疚,因为,给杨丹君笔头抹墨水的事情,她一直都不知道,姜吾还欠她一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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