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从羽书

　　在刑部大牢待了三个月，治好了孟羽书许多娇生惯养的坏毛病。

　　比方说，他以前睡觉要用四个枕头，因为怕黑，还总要一个丫头点灯熬油的守夜陪着；他吃鸡蛋不吃蛋黄，不论是煮鸡蛋，炒鸡蛋，还是荷包蛋，备膳食的小厮都得给他分的清清楚楚，沾了蛋黄的他就不吃；他还挑人，青梧宫里给六公子端茶递水的，手要生的美，脸长的如花似玉，手若生的粗笨，他一样嫌弃。

　　如今从这牢里出来，他倒是真的一样也不敢挑了。

　　来提人的是定西军的一名都尉，此人生的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还长着络腮胡子，活像年画上捉鬼的钟馗。孟羽书在牢门口跟这人打了个照面，浑身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放他出来之前，王大人就让牢头把他的镣铐给取掉了，他现在自己能走，却仍旧哼唧一声，仿佛头晕了站不稳一般，伸手扶住领他出来的郑小七肩膀，错开一步，趁机躲在他后面，眼不见为净 。

　　“你怎么了？” 郑小七问。

　　“没，没什么，我脚疼，你让我扶一把。”

　　郑小七看看对面有碍观瞻的大胡子都尉，又看了看孟羽书，无奈的摇了摇头。

　　“恁就是刑部要转给我们定西军的犯人？”这都尉说话还带点儿口音。

　　“是，正是钦犯孟羽书。”

　　“诶？人呢？怎么躲后面去了？”

　　郑小七费了点儿力气才把身后的人给拽到前面来。

　　“不好意思，大人，犯人在这儿呢。”

　　“嘿，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搁后面一站俺都看不见人了。”

　　这大胡子都尉看着粗笨，其实是个练家子，下盘极稳，出手利落。

　　只见他敦实地向前走了两步，蒲扇般的大手从天而降，一招老鹰捉小鸡，一把就把孟羽书提溜了起来，才不管你脚疼还是手疼，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扔进了押送用的马车里。

　　把门一锁，才又回来同郑小七他们交割文书，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的众人啧啧称叹。

　　“俺姓徐，叫徐大坎，这位兄弟你叫个啥啊？”

　　“哦，在下郑小七，刑部监视房押司。”

　　郑小七进刑部也才两年，资历不够，虽然刚升了押司，却也比这位定西军的都尉低好几个品阶，妥善起见，他说话颇为客气，并不敢拿京城人的架子。这位徐都尉倒是十分平易近人，就站在刑部大牢门口跟郑小七闲扯几句，便也混熟了。

　　“那，郑押司，你也要跟着俺们一起押犯人到湘阳？”

　　“正是，在下奉了刑部王大人的指派，要贴身押送此犯，同去湘阳。”

　　“那也挺好，正好俺老徐也没带过小孩，没得给他惹哭了也不会哄！”

　　郑小七听了也直想笑，心想，确实，挺会哭的。

　　头天傍晚郑小七和孙佳在锣鼓巷碰头的时候，孙佳曾跟他说，今天出城的时候，孟羽书的表哥，那位金樽金公子会在城门口为他表弟饯别。

　　所以路过城门口的时候，郑小七还特意请徐都尉停了停，但是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也没等到人。想必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吧？郑小七也没多想，时间紧迫，他们便先走了。

　　***

　　头天夜里，锣鼓巷。

　　孙佳跟着他的主子金樽，正趁着月色清明，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白天还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湿漉漉的。

　　下午的时候，孙佳刚来过郑小七家里，他把青梧宫那边为孟羽书出京准备的东西带给郑小七，顺便告诉他饯行的事，金樽想在孟羽书出城的时候低调的见他一面。

　　柳大人不在京城，这些事情都好办，郑小七一一应承了他，孙佳办完了这差事也便回去了。可待到吃完了晚饭之后，孙佳突然想起来自己把雨伞忘在郑小七家里了，他出门的时候雨下的急，返回时雨停了，他没留神就空着手回了家。

　　这把伞其实是他们家公子的东西，做的精细，肯定要拿回来，他便去跟金樽禀报了一下说自己今晚上还要再过去一趟。

　　哪知他主子今夜也有兴致，雨后天气凉爽，便要一同出来走走。

　　马车停在了兴盛街那边，金樽他们主仆二人也不着急，就当饭后散步，慢慢的走街串巷，直来到郑小七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情况不对劲。

　　“你们，你放开！放开我女儿！”

　　院子里隐约传来了郑老四惊恐的声音，随后，还传来了一阵厮打的动静，好像有什么家具被推倒了，另外有女孩子被捂住嘴发出的呜咽。

　　金樽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人，就给孙佳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即飞身跃起，翻过院墙，片刻就打开了门，悄无声息的放他主子进来。

　　二人一路摸到屋檐下，沿着半开的窗户往里一看，就发现有三个不速之客正在郑家的堂屋里欲行不轨。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袍子，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谁。

　　“小娘子，你此时反抗又有什么用呢？本衙内看中的人，可还没有讨不到手的。”

　　“呜…呜…”

　　郑彩云被人捆了，拿布塞住了嘴，说不出话来，哭的眼睛通红。

　　“老头儿，我肯让你签这卖身契是给你面子，是舍给你好处！你这女儿进了我们家门，以后还不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抓紧麻溜儿的给我签字画押！”

　　“我呸…你就不怕遭报应…”

　　郑老四被两个年轻的小厮摁在不远处的地上，头都被打破了，流了满脸的血，他气愤的望着这无恶不作的柳衙内，恨不得上面马上降下一道天雷，劈死这无法无天的混账。

　　“还不签？那继续打！”

　　眼见着郑老四被打的爬不起来，柳宏坤十分得意。他傍晚的时候在宝鼎巷刚和谢家的人吵过一架，窝了一肚子的火。正好瞧见这郑老四回家，想起他女儿长得如花似玉，便避过旁人，带了他的两个小厮悄悄的尾随，趁着夜色诓开了大门，硬要逼着人家把女儿卖与他。

　　郑老四气若游丝，仍旧口中喃喃：“你个…不得好死的…混账…”

　　柳宏坤伸手去抱了郑彩云的脖颈儿…

　　一柄四寸长的飞刀突然从他的后脑勺直接穿了过来，刀尖卡在了他的喉咙里，让他准备说出口的污言秽语嘎然而止。

　　两个小厮还没反应过来，也被人从背后抹了脖子。

　　柳宏坤受了致命伤，却未立刻断气，他手脚抽动，眼神逐渐涣散，最后一点儿意识消失之前，他看到一名白衣公子走到自己跟前，说：

　　“就地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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