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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五月中旬,暑夏渐甚,麦稻成熟,田野皆泛上了灿然金色。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方舟书院皆会放一周的田假,无论是习课的学生,还是书院里当事的人,都能在这假日休憩一番。
苏宛问过刘婶,这书院除了元旦、端午、中秋、万寿和除夕等节日会放假外,其余的假期便只有这五月的田假和九月的授衣假了。
这古代假期少,时间也短,好不容易赶上一次,苏宛愣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了身。
待她用了早膳,正欲上街四处逛逛,崔氏将她喊住,唤她一道去苏记食肆收拾收拾东西。
自苏强身体抱恙,这食肆一直未来得及打理一番,虽才过去半月,桌椅上却已是积了不少的灰尘,墙角还有些蛛网虫蚁。
苏家这间食肆不算大,只有两层楼,装修得倒十分雅致,一些雅座房间里还挂着些名家的字画。
苏强虽为人老实本分,却出奇地有经商头脑,能将平民百姓吸引来吃,亦能令身份不低的达官贵人与自视清高的文人墨客入店用膳。
不过到底还是因为他的手艺过人,人人都乐意买账。
苏宛正拿抹布擦拭着桌椅,抬头望见不远处整理东西的崔氏落下一滴泪来,关切地问道:“娘,怎么了?”
崔氏抬袖抹了抹眼角,哀戚道:“你爹这半生都十分辛苦,本你祖父是个能考取进士的,不料上京途中与你祖母坐的船翻了,俩人就这么过世了。你爹与我在这乌庄,起初过的那是极贫苦的日子,一日三餐都吃不上几口荤的,后来你爹去食肆帮人干活,再自己研习厨艺,才开了这食肆。”
崔氏喝了口苏宛递过来的茶水,继续道:“这食肆一开始也不景气,我和你爹每日上街拉人,才慢慢有了客人。好不容易这些年生意红火,赚了好些钱,你爹悄悄和我说已托人在京城买下了一座宅子和一处店面,等立了秋,就带我们上京开店去,谁知,你爹竟突然身体出了状况。”
“爹想上京去?”苏宛怎么从未听苏强说过。
崔氏点点头:“这乌庄的食肆,你爹已尽力做到最好了,招几个徒弟继续经营下去也是一样的。去京城,你爹一是为了将这江南美食带到那京城去,让更多人品尝到其中美味,二是为了你。”
“你虽才年过十二,但过不了几年也难免嫁为人妇。你也知道,我和你爹打小便甚是疼爱你,因为我俩过过苦日子,不愿让你也经受一次,所以你爹想好了,早些去京城挣钱,多攒些你的嫁妆,可不能让你在婆家失了颜面。”崔氏将苏宛的手拉过,握在自己手中,叹气道,“只是如今算是去不了京城了,等你出嫁了,我们便将这铺子和家宅都盘出去,也能积攒不少钱,放心。”
崔氏这一番话下来,苏宛十分动容,不知何时泪水已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她拭去了面上的泪,向崔氏温声道:“娘,您和爹将这些钱留给自己罢。女儿在书院当上几年厨能挣不少钱,以后啊,女儿用存下来的这些钱带你们上京城去。”
崔氏摇摇头,她自是宁愿女儿待在家中,也不愿见她出去辛苦挣钱,况且,这上京十分不易,其中弯绕曲折一小姑娘如何明白,她就当女儿这话是在宽慰她罢了,笑了笑算作回应。
待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再将食肆拾掇干净后,已将近晌午了。
苏宛才回到家中,还没吃几口饭,就被家中的仆人告知门口有一人来求见她,说自己是一姓程公子府上的家仆。
苏宛连忙走出门去,只见序木一脸愁容,焦急地来回踱步,她问道:“序木,可是出何事了?”
序木几个大步走至苏宛跟前,行礼道:“苏姑娘,序木冒昧前来,还望姑娘见谅。只是我家公子他前些日定是受了风寒,如今正发着高热,还从早上到现在都未进食,我做的饭菜公子吃了一口便不愿再吃,这腹中空空,连药也不愿喝了,序木想起姑娘是厨子,定能做出些能令公子下咽的饭菜,便舔着脸来找姑娘帮忙了,还请姑娘救急。”
“你先别急。”苏宛将序木扶了起来,“我回家中拣些食材,再去程公子府上给他烧菜,你且在这稍等一会。”
说罢,苏宛就提起襦裙小跑进了自家庖厨。
她家庖厨食材种类繁多,这会倒恰巧能应急。生病之人胃口小,讲究的是营养丰富,补足体力,苏宛挑了半只鸡,又拿了一篮青菜和山药,便出门和序木去了程洲住的府上。
这府邸外头看起来是恢宏不已,可进来后才发现,这里头的庖厨实在是简陋,还好苏宛今日要做的不过是山药肉片粥,做法简单,这庖厨也还能满足熬粥的条件。
苏宛将食材洗净后,手下生风般将山药去了皮,切成了厚薄一致的片状,而后又拿来半只鸡三下五除二剔了骨,将鸡肉切成极薄易于入口的肉片。
待锅中的水烧开后,苏宛先将剔除的鸡骨头下入清水熬煮,煮沸时满一刻后,再将鸡骨头捞出,下入大米、鸡肉、山药与青菜,盖上锅盖等待粥熬开。
序木见苏宛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急忙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说道:“苏姑娘,幸好你来了,不然今日我家公子还不知如何才能挨过去。本来我是去寻向公子的,可今日他不在府中,我家公子又没几个好友,我便想着来找苏姑娘了,如今想来,实在是叨扰了姑娘,序木再给姑娘赔个不是。”
“不妨事。”苏宛喝了口茶水,问道,“可你方才说,你家公子没几个好友,难道我也能算程公子的好友么?那书院不是上下都有百余学生了,怎的会没有朋友呢?”
序木听了苏宛这话,一脸坚定道:“苏姑娘当然是我们公子的好友了!姑娘有所不知,这书院里的大多数学生虽嘴上说是来学习课业的,实则是来互相攀附结交的罢了。而我家公子在他们眼里无父无母,又毫无背景,根本不值得他们结交,加上公子看起来性子孤僻冷傲了些,便更是无什么朋友了,在书院里怕是除了向公子外,都不会和旁的学生说上一句话。”
“你家公子是打小便如此孤僻么?”苏宛好奇问道。
序木忽地神色愈加忧郁,整个脸都垮了下来,似哭非哭地道:“自然不是,公子小时候卓然超群,因才华过人,性情虽说是有些傲气,但也十分开朗亲人。只是……只是当家主和夫人过世之后,公子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就成了现在这性子。”
“倒也是个可怜人。”苏宛喃喃道。
几盏茶罢,锅中的粥便熬出了清香之味,苏宛揭开锅,趁热将粥盛了出来。
苏宛将粥递给序木,说道:“你去喂与你家公子罢,我这还有些自家晒的梅子,若是还吃不下,就嚼几颗梅子开胃。”
“多谢苏姑娘,姑娘心思真是细腻。”
序木接下苏宛递来的粥与梅子,赶忙去了程洲的屋子。
这厢程洲仍处于高热中,虽有意识,但烧得头昏脑胀,只得合眼假寐。
序木径直推门走了进来,将程洲扶起,使他半倚在床头后,拿勺舀了口粥送到他嘴边。
程洲别过脸道:“我没胃口。”
“公子若是没胃口,便吃一颗这梅子,再喝这粥。”序木伸手将一梅子放入程洲掌中。
程洲瞥了眼这梅子,将勺中的粥喝了下去,问道:“这粥,是你做的?”
序木虽有些心慌,却仍作镇定地颔首道:“是序木做的,公子,这味道可有何不妥?”
程洲冷哼一声,声音带着些生病的嘶哑,沉沉说道:“我何时教会你撒谎了。”
序木立马将勺一放,伏身道:“公子,序木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找了苏姑娘帮忙熬煮这粥,公子若再不进食,还如何将这病熬过去,未将公子照料好,序木又如何对得起家主与夫人的在天之灵!”
听见序木又将爹娘拿出来说事了,程洲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起来罢,让我把这粥给喝完了。”
序木见程洲并未置气,高兴地站了起来,继续喂着粥道:“公子快些喝,喝完出去走走,透透风也好的快些。”
程洲边喝着粥,边瞥了眼序木,没再说话。
这粥本就美味,又伴着梅子开胃,不过几口程洲便喝见了底,他这才回了几分精神。
待序木扶着他起身,给他披上靛蓝色披风后,程洲小步走出了屋子。
午后阳光甚烈,可程洲正在病中,硕大的府中又只有他和序木二人,只觉拂来面上的风都是清冷的。
他眯着眼向远处看去,忽然看见回廊处有一身影在攒动。
程洲正欲问去是何人在那,不料染着病,嗓中干燥疼痛,无法大声说话。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越是靠近,那浅蓝色的身影便愈加清晰。
似是感觉到身后有人,苏宛转过身来,看见烧得两颊泛红的程洲就站在不远处,向她走来。
苏宛举了举手中的扫帚,说道:“你这府中尘灰积得太多了,便是身体再好的人,也是极易生病的,更何况你本就瘦弱。我反正也无事,便想着给你清理清理。”
程洲并未听清苏宛说的话,只觉得眼中的她面庞如玉,明眸皓齿,脸上的神情甚是灵动。
她恰巧站在日头底下,身上散出太阳照下来的光,不知为何,令程洲感到十分温暖。
随后,程洲只觉眼前一晃,身子就倒了下去。
闭上眼的最后一瞬,他看见苏宛将手覆在了自己额头上,和太阳的光一起。
确实十分温暖,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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