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你是说……有个小孩听到了而且可能记住了你和柳梓枫的对话？”
　　“是。”红衣的少女低头答道，尽量不去看屋内阴影中站着的人。
　　“呵，没关系。让我们认定柳梓枫是叛党将其逐出的消息传出倒也是好事。不过……你确定那个孩子只听了只言片语便记下了？”
　　“属下也只是推测。不过那小孩当时一直在睡觉，却能听到我与柳梓枫的对话并且记下。若不是他记忆超群，便只可能是有意探听。”
　　“嗯，那就再好好调查一下吧。不过你不必再出去了，这事情我会交给别人去做。你去将这事告诉顾兮谣，就说想请她帮忙看一下他，别让这消息传出免得这孩子被秦兵或是阴阳家所害。”
　　“……是。”
　　※ ※ ※ ※ ※
　　顾兮谣站在高陵城主街的尽头，看看繁华喧闹的街道，叹了口气。几日前璎珞跟她说了她私自去找柳梓枫的事，然后拜托她来看一下那个可能会被阴阳家找上的孩子。璎珞平时总是冷冰冰高傲地看人，人缘并不好，只有自己因着脾气好才跟她关系略近些，有些话她也才肯说。这次柳梓枫的事顾兮谣是知道璎珞肯定会插手的，她眼里一点也融不进沙子，认定的事谁也拦不住。但是顾兮谣以为璎珞最多去追追柳梓枫，柳梓枫善于操作风，璎珞未必能追得上她，谁想她们不但碰上了还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牵扯到了无辜的人。
　　顾兮谣认命地叹了口气，沿着街道走了下去，寻着璎珞口中的那个小酒肆。那孩子虽说可能有过耳不忘的能力，但是毕竟只有璎珞和柳梓枫看到了，只希望他现在还无事也不要把听到的事情说出去给反秦联盟带来什么祸事。
　　天色已不早，夕阳下街道上的人已匆匆收拾东西准备归家。顾兮谣加快了脚步，晚了恐怕酒肆打烊，今日就又找不到那个孩子了。而且高陵临近咸阳，又刚刚出了璎珞和柳梓枫的那件事，官府盘查正严，若是入夜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恐怕会有麻烦。正想着，一时不察碰上了街边一个摊子，摊主是个少年，正忙着收拾东西，冷不防被顾兮谣撞了一下，有些恼怒地抬头说道：“走路也不看着点儿，碰坏了我东西谁知道你陪不陪得起！”
　　顾兮谣听得这少年不客气的说辞，有心反击一下，随口说道：“怎么？你这里还能有什么赔不起的东西吗？”
　　“切，你不要看不起人。”少年直起腰，一副嚣张的样子说道，“我这里可是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我现在没有，只要这世上有、你说得出买得起，我就能想办法给你找来！而且我可是这整座城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不光是东西，你就是想买什么消息我也能给你打听得出来！”
　　顾兮谣听得这话，眼睛一转，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前几天有一个红衣服的女人和一个绿衣服的女人在这城里动手，差点伤到了一个酒店里的小男孩？嗯，就是跟你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嘿嘿，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少年得意地答道，“那个是施唯啦，就是总在那个酒店里说书的。当时那两个女人可凶了，简直毁了半条街啊~而且那个红衣服的女人听施唯说了几个字之后还想对他动手呢。唉，你是想打听什么么？要付钱的哦~”
　　“你若是知道的话我就付你钱。”顾兮谣想到若是可以跟他打听到那个叫施唯的孩子的情况，倒是可以省下很多麻烦。“嗯……你知不知道那个施唯当时是说了什么？还有他是不是经常这样说些奇怪的话之类的？”
　　“这个啊，嘿嘿~你还真问对人了~别看施唯除了说书的时候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偏偏什么都记得住。大大小小什么事情只要他知道了就不会忘，简直就是本活书啊~诶，我打出来了哦，给钱~”
　　顾兮谣掏出钱袋在少年手里放了几个小钱，暗暗寻思，那个叫施唯的孩子果然天赋异禀，若是让人知道了多半会有麻烦，更何况如果是因为璎珞她们的事情而惹上的那便更让人不安了。说不准对他本人和反秦联盟都是个祸事。果然还是找到那个孩子然后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首领们，最好能把他带回去保护起来。想着，又向面前的少年手中放了点钱，说：“那我再问你个问题，最近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在城里出现？”
　　少年将手中的钱小心翼翼收好，漫不经心说道：“有啊，这城里什么时候都有奇怪的人。上次那两个毁了半条街的女人奇怪，这段时间整天的盘查奇怪，就连隔壁那条街老是来和我买不知所谓的东西的那个大叔也是很奇怪的啊。唉，说起来今天似乎有个打扮的像术士似的人来找他呢，呐，刚走过去不久。”
　　术士？阴阳家的人吗？顾兮谣微微皱了眉头。阴阳家又在暗中谋划什么了吗？不过当务之急是在那孩子还没有招惹上什么之前把他保护起来，另外对于那个术士的问题最好也要调查一下。“谢谢你啦。我要去找那个施唯，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少年利索地收拾起东西，说：“直走，就是那边那个酒店。施唯懒得很，才不会想跑去别的地方，你什么时候去都肯定能找得到他，他住也是住在那里。这算是附送给你的消息，就不收钱了~嘿嘿~其实你也很奇怪，打听这种事。不过我跟你说，你不要想打施唯的主意，他的几个朋友可是厉害得很呢。”
　　“朋友？”顾兮谣愣了一下，那个说书的小孩子周围有高手保护？莫不是有什么其他人已经注意到他的异禀而已经有所布置了？
　　还待再问，谁知少年摆摆手，拿了东西转身就走，临走扔下了一句：“今儿生意做完啦，有什么事明天在这儿再找我。我劝你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免得天黑了还流落街头被盘查。”
　　顾兮谣看着少年已经走远的背影发愣，环视了一下四周果然天色已暗，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唉……看来真是摊上了个大麻烦。”挠挠头，顾兮谣朝着那个酒肆走去，不如就先去那里好了，这几日怎样也要想办法留在那。
　　沿着长街走向刚刚少年指向的酒肆，顾兮谣的目光却被经过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吸引住了目光。这个巷子该是刚才少年所说的那个有阴阳家的人拜访的地方，长期在江湖中摸爬滚打锻炼出的敏感直觉让她隐隐觉得这地方有些怪异。说不上是为什么，并不是说这个巷子有什么可疑的，它与任何一个市井长街旁幽深而凌乱的普通小巷相同，隐约可以看到几乎人家，巷口摆着一些杂物，但是就是透露出一点与众不同的诡异气息……顾兮谣摇摇头，又向巷子里看了一眼。自己的武功不算很好，虽然平时自保没什么问题，但是与高手对战则完全没有胜算。这巷子中的人不知底细如何，那个术士也不知在阴阳家中实力如何，最好还是不要贸然接近。今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先把施唯的事情解决掉再来探探这巷中是什么人吧。
　　此时，小巷中一间在普通不过的民房中，李三麻在院角放下手中的扫帚，脸上带着不变的温和笑意转头看向走进自家大门的术士装扮的人。
　　“李先生。”来人傲气十足又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
　　李三麻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侧身将来人让进屋内，淡淡说了句：“小人哪里当得上什么李先生，叫三麻子就好。倒是阁下看来身份显赫，怎的会来找小人这种市井小民？”口中虽这么问着，语气却似乎已对答案了然于胸。
　　“李先生何必自谦。您对我的身份和来意该是明白的吧。”
　　“阁下不说，小人怎么能明白？”李三麻仍是淡淡的，伸手点上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屋内幽幽亮起，摇晃的光影将屋内的气氛染得更是诡异。
　　那人轻轻嗤笑了一声：“不知道么？”环视了一下屋内，来人状似不经意地拨弄了一下油灯的灯芯，火焰摇晃了两下，淡淡的奇异香气飘散开来。“这沉香着实不错……不知李先生还打算往其中再加些什么？”
　　“返魂香……”李三麻笑笑，伸手将油灯往旁边移了移，“终究还只是传说。阴阳家的云中君阁下来找小人总不是为了找小人讨几片沉香？这东西虽然稀罕，但是阁下那里恐怕也不少吧。”
　　那云中君肃起面容，不再东拉西扯，说道：“李先生该是知道我向来致力于丹药之术，此番想渡东海以求仙丹。我知先生对古法有颇多领悟，因此此番来访只为与先生探讨一些丹药之术的想法。”
　　“小人与阁下走的从来都不是一个路子，阁下不也该是明了这点的么？更何况小人的进展也不是很顺利，小人能有什么帮得上阁下的。”李三麻颀长的两根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桌面，脸上的温和笑容仿佛永远不会变化。
　　“无妨，只要通向的地方是相同的，不同的路又有什么关系。或许能够互有助益也说不定。先生不必推辞，我可以以阴阳家和秦帝国的名义向先生提供帮助，总比您独自一人要有利得多。不知先生可否原意与我同赴咸阳？”云中君不动声色地抛下条件，看着李三麻的反应。
　　“唉，既然阁下都如此说了……”李三麻看着云中君势在必得的眼神，慢慢说道，“小人可以将现在手里的东西与您相互交换。不过小人在市井闲散惯了，去了咸阳恐怕冲撞了诸位大人……这咸阳是不必去了，还是让小人留在这里吧。”
　　“我可以在咸阳为先生提供单独的住所，怎么先生还不愿去么？”
　　“阁下要的不过是小人手里的古籍资料罢了，至于小人这种小人物在哪里本没有什么重要的吧？况且小人穷苦，又没什么地方可以去，阁下要找小人的时候何愁找不到呢？”
　　“先生真是过谦了。”云中君冷笑了一下，“先生若是不想让我们找到，我们又何尝找得到？”
　　李三麻微微垂眸，低笑道：“阴阳家阴阳术何等厉害，又有帝国的支持，三麻子不过一介平民，总不成这辈子躲在地底下不出来，阁下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阁下也该知道，若小人真不想同阁下一同走，阁下恐怕也不能勉强小人。”说着，手指若有所指地捻着油灯的底座。
　　云中君盯着李三麻的动作看了许久，屋内寂静无声，只有灯火的微光跳跃不定。不知过了多久，云中君终于吁出一口气，起身行礼告辞：“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李先生，若是再有什么事我还来此处，到时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三麻子家境穷苦，没什么可招待阁下的，阁下不嫌弃就将这些东西拿走吧。”李三麻也站起身，从榻下掏出个小木盒，打开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叠什么东西，昏暗的灯光下隐约是一些绢帛。
　　云中君见到神色一喜，伸手接过放入怀中，揖到：“多谢先生所赠。”
　　李三麻走到门口对开门，微笑着向云中君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天色晚了，进来高陵城不太平，三麻子一介小民不适合此时出门，阁下慢走，恕小人不送了。”
　　云中君拿到东西，也不在意李三麻的无礼，又作了一揖，迈出那扇破旧的小木门。
　　李三麻站在门口，看云中君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关上门回身又进了屋子。从榻下又掏出一个小木盒，外形古朴，打开里面也是一卷小小的绢帛。他把绢帛拿出展开，凑在灯下看了看，又小心地收好，脸上的表情仍旧是面具般不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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