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3 章
快月末的时候,韩祈又进了一趟抢救室。
他没法再正常吃饭,视觉上也出现了障碍,可他强撑着,在姜桐面前不愿意露出任何一点的难堪。
韩姨在病房外头崩溃了好几次,护士站来安慰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姜桐也开始不敢再多待那间病房,等韩祈睡着了她就会立马出去,生怕要听见床头的那架机器会发出什么刺耳的声音来。
期间韩祈的班主任和学校教导主任都来了医院,为表心意学校里发起了募捐,除此之外没有人能再做些什么。
韩姨边哭边感谢,在老师们走后,姜桐见她走到了角落,好像是给谁打电话,说了好几句的来看看。
对面应该是拒绝了,韩姨便又哭,她的脊背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越来越弯,鬓边也生出了许多白发。
姜桐看她这般憔悴苦楚的模样,觉得眼睛很酸也很痛,可她不让自己哭。
因为人一旦对某些事哭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无能懦弱,她不想自己变成这样。
就这么在外头坐了好久,韩祈终于醒来。
他没出声喊人,自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靠坐起来,然后呆滞的望起窗外。
姜桐从透视窗里看了他好半晌,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
韩祈没回头,但他知道是谁进来:“姜桐,你还在这儿啊?”
姜桐走到床侧,盯着他的眼睛:“嗯,等会就回去了。”
韩祈:“我妈呢?”
“在外面。”
“她是不是......”韩祈停顿了下,说,“在给我爸打电话?”
他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波澜,姜桐想起韩姨的苦苦哀求,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他不会来的。”
姜桐抬眼,惊讶于他说这话时的笃定和平和。
他应该很难过,可他又伪装得很好,叫人真要信了他的不在乎,姜桐心口密密麻麻的疼,为他痛,也为通过他看到了当年的卓雨而痛。
韩祈看不太清周围,姜桐在他面前是重影的样子:“你怎么一直站着,坐啊。”
姜桐闻言又看向他眼睛。
他没再看窗外,此刻低垂着眼,显得睫毛好长。
姜桐嗓子像被人掐过一样,导致出口的好字让声音听起来很哑。
韩祈听到她这样的声音沉默下来,好几秒,他苦笑了笑:“姜桐,你别担心我,我没事。”
“我知道。”姜桐眼眶因为他的话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说了会好起来的。”
韩祈始终没和姜桐对视过一秒,他笑了下,似安抚般:“我想睡觉了,你也快回去吧,很晚了。”
说完他作势要躺下,姜桐急忙要帮他。
等他躺好,姜桐多站会儿才轻声出去,关门那刻她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眼。
病房门上有一扇小小的透视窗,姜桐站在门外,看他越发苍白的脸色与紧闭的双眼,她胸口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实在窒息的很。
兜里手机适时响起,是汪岳阳打来的电话。
她这几天上课不是闷头睡觉就是发呆不说话,放了学就跑来医院,汪岳阳都没能好好和她说上几句话。
“你还在医院吗?”学校的人都在议论韩祈的情况,汪岳阳语气很小心,“要不要我来接你?”
姜桐靠在门上,透过透视窗,她意外看见韩祈竟又挣扎着坐了起来,她呼吸跟着紧张一拍,又见韩祈只是向先前那样安静望着窗外而已,这才止了开门的冲动。
汪岳阳没听见她声音,有些着急:“姜桐,你在吗?怎么了?”
“我没事。”姜桐说。
病房里只开了盏床头灯,很暗很静,可窗外月光洒进来,照的姜桐能看清韩祈的神色,没人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可他脸上那样凄凉孤寂的模样太显而易见。
“汪岳阳。”姜桐声线有些抖,她极力克制着,说的轻而哑,“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
翌日放学铃打响,姜桐再一次第一个冲出了校门。
她今天课上补觉,梦里全是些令人惊惧的画面,醒来后心口就慌得厉害,这种不安感让她没法再多等一秒。
到了医院她见韩祈正捧着个本子在看些什么,他精神状态看起来好像比昨天好一点,见她来了打招呼的声音也没像之前那样虚弱,姜桐才终于放下心来。
“你今天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怎么了?”韩祈问。
姜桐整理好呼吸:“没怎么啊,怕韩姨做的饭凉了而已。”
“给你放保温盒里呢,不会凉的。”韩祈对她笑了笑,“下次别这样着急了。”
姜桐坐到一侧的椅子,放了书包又想偷看他手上的本子:“你这本子到底写了什么?天天看你拿着。”
“没写什么。”韩祈很快岔开话题,“你赶紧吃饭,今天有你喜欢的可乐鸡翅。”
姜桐拿过他床头的保温盒,边拧盖子边问:“你吃了没?”
“吃了的。”
他总这样回答她。
明明吃不下几口,可每次都会硬撑着多吃,姜桐看破不说破,不再问他类似的问题。
一顿饭吃完,窗外天也黑沉了下来,他们住的楼层高,看不见路灯一盏盏亮起的样子,不过楼下聚在一起聊天的谈话声会依稀飘上来。
有次姜桐问韩祈总盯着窗外看什么,韩祈就说自己是在听别人讲话,听到有意思的事情他还会复述给姜桐听。
今天也还是有人在聊天,姜桐跟着一起听,偶尔点评几句韩祈就跟着她笑。
后来姜桐说起班里同学的八卦时,楼底下突然响起一阵欢呼。
好些人在喊着“下雪了”,姜桐赶忙止了话,动静有些大的跑去开窗。
她仰头向上看,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往下落,忽而就笑了开来。
“韩祈,下雪了。”
韩祈视线模糊,循着姜桐声线望去,视线里好像是有些白色的东西再往下落:“姜桐,你可以扶我一下吗?”
床边有把轮椅,是他平时去无菌病房用的。
姜桐明白他的意思,很快扶他坐上轮椅,推他到窗边后自己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侧。
姜桐盯着他的侧脸,声音按耐不住激动:“南平终于下雪了。”
“嗯。”韩祈点头应她,他在很努力的想看清那些雪花,可稍微一用力他就觉得头疼,强忍了好几秒他不得不放弃。
他从不在姜桐面前喊疼,难受了就自己忍着,每每这个时候他嘴唇就会微微发抖,呼吸会急促,手指也会下意识攥紧。
作为旁观者这样看着只会更心疼,姜桐动作很轻的覆上他手,然后放到自己掌心里,她拇指慢慢摩挲,希望能缓解他的紧张:“我录视频了,待会发给你。”
韩祈随着她动作慢慢松了拳头,他没敢握姜桐手,只说:“好。”
不知道怎么回事,姜桐突然有好些话题想和他说:“学校附近新开了家面馆,汪岳阳说很好吃,他说得好夸张,哪天我们一起去吃吧。”
韩祈依旧盯着窗外,他唇边笑得很温柔:“嗯,听你的。”
“我今天做梦,梦到你上次给我的仙女棒了,我突然好想再放一次,可我不知道你是在哪儿买的。”
“那到时候我给你买。”
“你说的啊。”姜桐笑了笑,继续说:“对了,从没问过你,大学想考哪儿?老师给我们发了张表,让我们填好心仪的大学,说是这样就会有动力了。”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掉,韩祈没再逼着自己看清,他像是陷入沉思,好久没开口回她。
姜桐等了一会儿,先和他说了自己想去的:“我想去北方,这样每年冬天就都能看到雪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良久,韩祈终于有了动作,他垂下头,似是扯了下唇,然后终于敢看姜桐一眼:“我还没想好。”
他眼睛不再像初见时那么有光亮,被病痛折磨得久了,里头暗淡了许多,姜桐忽略掉胸口泛上来的酸楚与疼,她主动握住他手,十指相扣住:“不急,那我等你。”
“姜桐......”
像是提前知晓了他要说什么,姜桐先他一步开口打断:“这雪下的好大,明天起来应该能堆个雪人了。”
韩祈闻言不可察的叹口气,也不再提没说完的话:“嗯,你要记得带好手套。”
“你到时候再提醒我吧。”姜桐说,“坐这儿这么久,你冷不冷?”
“不冷。”
“那再看一会儿,我就扶你去休息。”
“好。”
这一场雪约莫是下了几小时,楼下聊天的人越来越多,欢笑声也越来越大,总是沉寂着的氛围难得热闹了起来。
姜桐就这么陪韩祈坐了很久,后来到时间韩祈必须得休息她才道了再见离开病房。
也许是因为下了雪,又或是今天讲了太多话,姜桐出住院楼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是可以接受某些事的到来。
她伸出手,一片片雪花落在掌心里,又冰又凉,这大概是南平这几年来下的最盛大而漫长的一场雪。
雪落地堆积,明天太阳升起时,真希望它还能在。
——
清晨五点五十九分,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
橘黄色的暖光一点点从地平线升起,天际云朵缓缓飘动散开。
鸟儿飞上枝头叽叽喳喳叫,枝叶露水也静悄悄退场,一切发生的井然有序。
南平医院住院楼,医生护士们一夜抢救,最终还是选择了平静的去接受生命的离开。
“五床患者韩祈,于202x年2月28日,早上5:59分,抢救无效,现宣告死亡。”
姜桐一言未发,学着他们的模样,平静接受,然后听话的在姜晁远的陪同下回到学校。
她不习惯吃早餐,汪岳阳担心她胃难受,即使知道她不会吃也还是坚持要给她带。
姜桐难得听他话,喝了豆浆吃了包子。
讲台上老师的授课内容她听不懂,依旧选择利用睡觉来度过这四十分钟。
手机上又出了几款游戏,她睡够了就拿出来玩,等放了学,汪岳阳会主动帮她收拾课桌,然后带着她一起去约好的饭局。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身边同学发现姜桐和以前大有不同,她眉眼间不再紧皱,也不再脾气不好难相处的模样,她开始第一个挑起话题,然后源源不断地说起一件接一件的趣事,她还会开起他人玩笑同时也接受他人对自己的玩笑。
生活在一点点变好,朋友也在一点点变多,最重要的,她和姜晁远关系缓和,父女俩说开了当年的心结,还定好了放假要一起外出游玩的约定。
日子一分一秒都没有被浪费,好些个时刻,姜桐觉得,她真的有在如那句话所希望的,高兴一点。
后来接到韩姨电话那天,她正在学校附近那家新开的面馆吃饭。
汪岳阳就爱夸大事实,这面对她来说并没有出彩的地方,相反老板佐料放太多,味道掺杂着有些难以下咽。
韩姨是和她告别的,她决定回老家,决定重新开始,并且以后应该不会再来南平。
“韩姨,这段时间谢谢你,祝你一路平安啊。”
姜桐笑着说完祝福的话,等挂了电话,她再吃不进去一口面。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和人在电话里都道别完了,十分钟后姜桐却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永昌路。
敲开韩姨家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自己应该买些东西来才对。
韩姨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到来,笑着迎人进门。
这些日子韩姨恢复了很多,只是白发又生了些许,她在忙着收拾客厅,有很多东西需要打包寄回去。
屋内没有太大的变化,茶几上依旧放着很多个红白袋子,一侧沙发裂开的皮质被胶带粘了起来,旁边垃圾桶里很满,水泥地上堆了很多纸箱。
姜桐来过几次,对布局熟悉,她知道房间都是哪个。
犹豫一会儿,姜桐决定起身。
每次来怕觉得冒犯,她从来不说要进房间看看。
如今推门而入,引入眼帘的,是极简单的陈设。
一张床,一张柜子,一张书桌。
房间都被收拾干净了,没法看到先前是何模样。
姜桐握着门把,一直被压抑着的情绪开始如潮水般涌上来。
她知道自己在逃避些什么,一个事实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眼前,她以为只要不去看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眼睛有些酸痛,姜桐揉了揉,在抬眼那刻,视线里忽地被某样东西吸引住。
是她曾经想看却被拒绝了的笔记本。
少年最难捱的那段时间总是抱着它不撒手,即使很累了也还是坚持着写些什么。
姜桐看几秒,不再犹豫的拿起。
平滑纸页上映着黑色笔墨,少年字迹工整又清隽。
【今天很危险,我肩膀好疼,不过好在她没事】
【真巧】
【原来她真会待在那个教室】
【她说想让我陪她去看雪】
【她不高兴,我想她高兴】
越往下看姜桐呼吸就有些跟不上来,明明是最普通的日记本,是最通俗的语言,明明每一段话都没有提她的名字,可这些字字句句又都是关于她。
【她说让我做她男朋友】
【我想,可我不敢,我会拖累她】
【和她说了好多话,可我在骗她】
【头又疼了】
【我还想一直能看到她】
【......】
【......】
【......】
后面几段应该是他在医院写的,字迹开始潦草,也不再有力。
【她很担心我,我想好起来】
【要是下雪就好了,她那么喜欢雪,我想陪她再看一次】
【她今天好迟来,我犯困又见不到她】
姜桐眼眶渐渐模糊,她咬紧唇,继续往下翻。
【希望你能一直高兴】
【别担心我】
【姜桐】
【......】
【喜欢,好喜欢】
几十页的纸张,全是少年不敢诉诸于口的心事。
我不介意你永远不知晓,可当有一天,我藏于最心底的秘密被揭开,真希望那时,你不会为我难过。
以往点滴排山倒海般的出现,每一帧画面都像是被放大了要刻进身体里,姜桐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终于哭出声来。
她承认,她就是个无能又懦弱的人,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的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