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星辰璧如月

　　一出青州边境，行进速度就缓了下来，自然是考虑到卫大美人体弱，不宜赶路。这日午时，来到一个叫莱芜的县镇，便预备停驻投栈休息。莱芜，现代似乎也有这个地名，应在山东境内。而现在莱芜，则是在青州和兖州交界的兖州境内。

　　甫一下车，先打量这座北方小邑，萧索颓败依旧。只是感到奇怪，这家家户户门前屋上挂满了衣物，部分富裕人家门前还摊晒着一些书籍，给这原本萧条的小邑更添了几分拥挤和杂乱。

　　我碰碰一旁的黑衣少年柳玉：“你看这家家户户怎么都像在展览？”

　　柳玉恨恨地剜了我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否则，我们早在府中安度七夕了！”

　　七夕？！今日是七夕？我以前向来是只记星期不记月日，想知道便翻查手机，来到这里之后，更是稀里糊涂度日。

　　“柳玉，你有心上人了？”古代男子成亲甚早，这柳玉虽只十五六岁，在这时即便已成亲也不稀奇。

　　他“哼”一声，脸色难看，我狗腿地跟在他身侧。

　　“这牛郎织女的故事你定是不知的了。”我一脸惋惜。

　　毕竟是少年心性，经不起激，他当下便将牛郎织女的故事说与我听。这时这故事已经有了完整的故事情节了，只是跟我们在现代听到的略有不同，想来该是后世的发展了。

　　织女本是天地之女，居于天河之东，年年是“唧唧复唧唧”地织作劳役，她织成的云锦天衣得天帝赞赏，天帝又可怜她独居，赐嫁于河西牛郎，不料织女嫁为人妇之后废了织作，惹得天帝龙颜大怒，责令她重回河东，只允许她与牛郎一年一会。

　　这一“良日”古已有之，其节俗包括曝衣、曝书等。“七夕”则依托牛郎、织女的爱情神话而产生，是一个纪念性节日，其节俗主要有守夜乞愿和穿针乞巧等。我很喜欢的“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也即阮籍的侄子，他曾经敞着肚子曝于日下，别人问他干嘛，答曰：“晒书！”其风流自负如此！不知此时他还在不在世。

　　多么熟悉的声音，穿过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客倌，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这是我来到这里以来第一次光临客栈啊！多少美丽的、浪漫的、惊险的、刺激的故事都是发生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

　　小二接收到我充满深情饱含泪水的秋波，用手巾擦擦额上冷汗，将我们的马和马车都牵到后院安顿去了，我们在掌柜殷勤的招呼下要了三间房。没错，三间房！我们总共有五个人：美人，杨鸿，洪战，柳玉和我。（杨鸿便是那方脸长须的杨叔，洪战则是那个莽撞汉子。）美人自是独占一间，剩下……我和柳玉一间房！

　　我抗议，我强烈抗议！抗议无效。
　　我申诉，我拼命申诉！申诉驳回。

　　房里仅有一张床啊，如果是和美人同一间房我倒能勉为其难接受，可是……柳玉再小，他也是一真真正正的雄性动物啊！

　　初秋时节，夜凉如水。

　　客栈的庭院中，筵席铺设，香粉扑鼻，糕点堆积，酒果琳琅。

　　美人斜靠在贵妃榻上，身上盖着一颜色错综很有西域之风的羊毛毯子，静静地凝望着夜空不说话。杨叔洪叔垂手立于两侧，柳玉和我站在身后。

　　如此静谧，不知都在想些什么。从我这角度望去，恰能窥见美人的侧脸，甚至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上似乎凝结着初秋的露水，否则怎会闪耀出如此迷人的光芒？

　　他是否也有所思之人？

　　如果是在现代，今夜我又将如何度过？热热闹闹去唱歌？新月千里寄相思？那个世界必定又是祝福短信铺天盖地，街头玫瑰娇艳欲滴。而如今，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从那个世界消失了近两个月，谁又在思念我呢？父母家人，同学同事，是认为我已不在人世，还是任性地去哪里旅游了？

　　而我此刻竟身在此处，一千多年前的这个时空。又想起数百年后，有一个赤子词人的生亦七夕死亦七夕的传奇，而我身前的这些古人于我又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这夜空苍渺，繁星璀璨，哪一颗能照见我回家的路？

　　“临回风兮浮汉渚，目牵牛兮眺织女。交有际兮会有期，嗟痛吾兮来不时。”只听美人清醇的嗓音徐徐轻诵，格外婉转动听，在这一片寂静的庭院之中回响。这兮不兮的一听就是楚风，我汗颜。

　　“这是……”我看其他三人闷声不响，便出声询问。

　　“曹子建的《九咏》。”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我更喜此句。”其实是这曹丕的《燕歌行》更为浅易明畅，我承认，我肤浅。

　　“子建佳句甚多。叹匏瓜之无匹，咏牵牛之独处。”他似乎对曹植情有独钟。也是，就连妙绝天下的谢灵运也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不过这话我可不敢说出来，谢灵运此时还未出生呢。

　　“这又是？”

　　“《洛神赋》。”

　　我心道惭愧，曹植作品甚多，我知之甚少，而这《洛神赋》，也仅限于知道读过而已，大学学过的《白马篇》也早已忘记，在TVB电视剧《帝女花》中陈豪吟过的《赠白马王彪》倒是还有些印象，而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七步诗》了。想到七步诗，我突然想到现代一则有趣的传说。

　　“有一个传说，在七夕子夜时分，若有人身着白衣行于街市，且倒着走，行七步而止，若撞到一人，倘此人为同性，则为你的前世，倘此人为异性，那就是命定之人！”

　　美人但听不语。我暗自后悔，我真俗，人正在望牛女二星吟七夕之诗呢，这高下雅俗立判啊！
　　少年柳玉不语，眼睛却亮了。

　　“夜深了，撤了吧。”美人发话了，杨洪二人扶他上了楼。

　　我坐上贵妃榻，伸手抓了几颗糕点，站了这许久，早就又累又饿了。

　　“那个……”柳玉有些扭捏。

　　“恩？”我纳闷，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酷酷的小子这种样子。

　　“子时……”他的表情严肃，可声音中掩不住的兴奋紧张，原来是这小子春心动了。我了然地笑了，这小子是想说子时快到了，当下和他一起收拾庭院。

　　一切准备妥当，我们正要踏出客栈。我忽然想到，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

　　“哎哟！”我捧着肚子，弯腰驼背状极痛苦：“柳玉，我怕是吃多了，肚子痛得厉害！我……我去趟茅厕，你先去，我待会去寻你！”

　　“那……我就在这等你，你速去速回。”

　　“不行。我怕误了时辰，你朝东边走，我好了就去寻你。”

　　少年出了门，我挺直腰杆，窃笑不止，这又不是在21世纪灯火辉煌灯红酒绿的大街上，哪里能倒着走撞见人呢！上天垂怜，机不可失，我要赶紧回房栓门，再搬些东西抵住门，他拍门就让他拍去吧，反正我睡着之后打雷也不会醒。

　　心中得意，脚步轻快，这时的客栈已是静悄悄毫无人声。我边探头探脑凝神屏气以防柳玉去而复返，一面摸黑向房间寻去。

　　进了房，插上门，我又摸着将靠近门的柜子推到门前抵住，忙完已是满头大汗，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暗爽，边拍着手上的灰边向后退着走向床边。

　　“怦！”我身形一顿，撞上人了！心中大骇！！！两腿发软！！！我硬着头皮缓缓回头，黑暗中只见一修长细弱的朦胧人影。

　　我张着嘴，一动不动，思绪混乱，这种情形，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这客栈房间都相同，我走错房间了！我像是一只猴子，在别人面前自导自演了一部喜剧！我是该夺门而逃还是跪地认错？我我我……我刚才好像后退了……七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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