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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用过晚膳已是天黑,晚风阵阵,星斗满天,荷香宜人。湖边植满茂盛的菰草、红蓼、芦荻与菖蒲,迎风飒飒,几只水禽、白鹤嬉戏其间。夜风徐徐吹过,有清淡的凉意。甄嬛想着与皇帝之约,正要同眉庄做辞,就听见外头通报,皇后、齐妃与丽嫔、曹贵人等人都一同来了,正站在院子里同敬妃说话。
沈眉庄同甄嬛起身相迎,沈眉庄笑道:“难不成是谁下帖子请了不成?”
皇后忙道:“不是早叮嘱过你们不必行礼了。”又笑道:“屋里闷热,本宫约了齐妃赏月,恰好碰见了丽嫔和曹贵人。那望月亭就在玉润堂后头,便一同来瞧瞧你,菀嫔也在。”
曹贵人笑着道:“还没恭喜三位姐姐呢。”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头里走,穿过敬妃的荣禧居,才到玉润堂正殿门口,忽见修竹千竿之后有个人影一闪,曹贵人眼尖,已经“嗳呦”一声叫了起来。皇后闻声看去,喝道:“谁鬼鬼祟祟在那里?!”
立即有内侍赶了过去,一把扯了那人出来,对着灯笼一瞧,却是沈眉庄身边那个叫茯苓宫女。她何曾见过这个阵仗,早吓得瑟瑟发抖,手一松,怀里抱着的包袱落了下来,散开一地华贵的衣物,看着眼熟,好似都是眉庄的。
皇后一扬头,身边的剪秋便走上去,弯腰随手一翻,脸色一变指着茯苓呵斥道:“这是什么,偷了小主的东西要夹带私逃?”说着已经让两个力气大的内侍扭住了茯苓。
茯苓脸色煞白,只紧紧闭了嘴不说话。沈眉庄素来心高气傲,见自己宫里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又气又急,连声道:“这样没出息的奴才,给我拖出去狠狠打!”
跪在地下的茯苓哭泣道:“小主!小主救我!”
甄嬛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却见沈眉庄尴尬一甩手,“你做出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容你!”跺脚催促道:“快去!快去!”
曹贵人忽然“咦”了一声,从内侍手里取过一盏宫灯,上前仔细翻了一下那包袱,拎起一条绸裤奇道:“这是什么?——哎呀,这裤子上有血!”
既是偷窃怎么会不偷贵重的珠宝首饰只拿了几件衣物,而且全是带了血渍的裤子、下裙连一件上衣都不见。
丽嫔道:“不过是个小宫女,也不知夹带了些什么要紧的东西没有,不如先带去慎行司,好好拷打!”
慎刑司是宫女内监犯错时受刑拷打的地方,听闻刑法严苛,令人不寒而栗。茯苓一听“呀”一声叫,差点没昏厥过去。忽然叫道:“这...这是小主前几天信期到了弄污了衣裤要奴婢去丢弃的。这些衣裤就是铁证!”
眉庄面白如纸,惊恐万分,几欲晕厥过去,身边采月和采星连声急呼:“小主、小主……”沈眉庄颤声转向皇后道:“这个贱婢诬蔑嫔妾!”
众人听得茯苓的话俱是面面相觑,甄嬛骇得说不出话来,这事发生的突然,连她也如堕雾中,不明就里。
皇后忙命道:“先扶惠嫔和菀嫔进殿歇息,剪秋,惠嫔受惊,去请太医来。”又吩咐身边的太监:“去把皇上也请来,这丫头古怪的很。”
沈眉庄听了似微微松了口气,道:“不如就去请为我护胎的刘太医吧。只不知今晚是不是他轮值。”
皇后道:“不在也无妨。那就请太医院院判章弥。”
甄嬛心中一惊,知道是要请太医验证真假了。不知为何,身上忽然凉浸浸的,清淡月光下,沈眉庄容色如纸。
太医很快就到了。沈眉庄斜坐在椅上由他把脉。
章弥侧头凝神搭了半天的脉,嘴唇越抿越紧,山羊胡子微微一抖,额上已经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皇后见状忙道:“究竟是什么个情形?莫非惊了胎气?”
章太医慌忙跪下道:“皇后娘娘恕罪。”说着举袖去拭额上的汗,结结巴巴道:“臣无能。惠嫔娘娘她,她,她——”一连说了三个“她”,方吐出下半句话:“并没有胎像啊!”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沈眉庄一惊之下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指向章弥厉声道:“你胡说!好好的孩子怎会没有了胎像!”她仓皇的环顾四周:“那日温宜公主生辰,我同华妃娘娘和菀嫔一同查出的喜脉!”
章弥磕了个头道:“微臣不是千金一科的圣手。为慎重故可请江城江太医一同审定。只是江太医在丁忧中…”
去请皇帝的绘春满头是汗的赶了回来,她凑近皇后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皇后脸色一变,看向甄嬛的目光中充满了打量。沉思了一会方才道:“皇上一时有事走不开,既是如此,江福海你拿了牌子去请,把刘太医也一同请来。”
不一会儿,温实初倒是急匆匆带着药箱先赶了过来。原是皇后担心甄嬛的龙胎再出问题,便把他传了来。
“既然温太医来了,不如替惠嫔也瞧瞧吧。”
温实初上前,细细诊了一番,面露难色:“微臣学艺不精,还是等江太医来了再做决断。”甄嬛心里一惊,倒是眉庄只顾着低头沉思,一言不发。
殿中寂静无声,空气胶凝得似乎化不开的乳胶。宫中景泰蓝盆中的所供的用来取凉的冰是精雕细镂刻成吉祥如意的图案,人多气暖,融得那些精雕图案也一分分化了,只剩下不成形的几块透明,细小的水珠一溜滑下去,落在盘中,丁冬一声脆响,整个玉润堂都因着这一滴的安静而弥漫起一种莫名的阴凉。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皇帝才行色匆匆的赶来。他似是刚沐浴过,头发还带着氤氲的水汽,还没进来就听他大声问道:“惠嫔怎么了?”
皇后上前小声的说了几句,皇上脸色铁青,目光冰冷的盯着沈眉庄:“眉儿,你可有说谎?”
沈眉庄立刻跪倒在地,掷地有声:“是真是假,等到江太医一验便知!”静静又坐了两柱香的功夫,江城这才急匆匆赶了过来。
沈眉庄见了江城进来,面色稍霁。江城亦微微点头示意。
江城把完脉,诧异道:“小主并无身孕,不知是哪位太医诊治了说是有孕的。”
沈眉庄本来脸上已有了些血色,听他这样说,霎时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在椅上,顺势已滑倒在地俯首而跪。事已至此,她是明明白白没有身孕的了,只是不知道这事是她自己的筹谋还是受人诬陷。
身后的采月急道:“这话不对。小姐明明月信不来,呕吐又爱食酸,可不是怀孕的样子吗?!况且那日,那日华妃娘娘和菀嫔娘娘是一同被刘太医诊出来的!”
江城微微蹙一蹙眉,神色镇定道:“是么?可是依臣的愚见,惠嫔应该前几日就有过月信,只是月信不调有晚至的迹象罢了。应该是服用药物所致。”说着又道:“月余前惠嫔曾向臣要过一张推迟月信的方子,说是常常信期不准,不易得孕。臣虽知不妥,但小主口口声声说为皇家子嗣着想,臣只好给了她方子。至于呕吐爱食酸臣就不得而知了。”言下之意是暗指眉庄假意作出有孕。
沈眉庄又惊又怒,再顾不得矜持,对皇帝哭诉道:“嫔妾是曾经私下向江太医要过一张方子,但是此方可以有助于怀孕并非是推迟月信啊。嫔妾实在冤枉啊。”
皇帝面无表情,只看着她道:“方子在哪里,白纸黑字一看即可分明。”
沈眉庄向采月道:“去我寝殿把妆台上妆奁盒子底层里的方子拿来。”又叩首对皇帝道:“嫔妾明白私相授受事犯宫规,还请皇上恕罪。”
齐妃笑道:“惠嫔可真会说话,私相授受的罪名比假孕争宠要小的多了。”沈眉庄伏在地上不敢争辩,只好暂且忍气吞声。
片刻后采月匆匆回来,惊惶之色难以掩抑,失声道:“小姐,没有啊!”连妆奁盒子一起捧了出来。
沈眉庄身子微微发抖,一把夺过妆奁盒子,“啪”一声打开,手上一抖,盒中珠宝首饰已四散滚落开来,晶莹璀璨,洒了满地都是,直刺得眼睛也睁不开来,她惊恐万分,手忙脚乱去翻,哪里有半点纸片的影子。
这时,江福海带着一人急匆匆的来了,这人满面尘霜,发髻散乱,衣衫上多是尘土,只跪着浑身发抖,不是刘畚又是谁?
刘畚一见到沈眉庄就哭道:“沈贵人,救救微臣,微臣可是按照您的指示做的啊!”
沈眉庄又惊又怒,喝道:“胡沁什么!我何曾指示过你什么!”
皇帝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齐妃刚要开口讥笑沈眉庄已借着莫须有的龙胎成了惠嫔,却见皇后一个眼刀子甩过来,讪讪的闭上了嘴。
甄嬛见刘畚竟反咬沈眉庄一口,心知其中有诈,立刻跪在沈眉庄旁边道:“皇上,除了眉姐姐,嫔妾也见过那张药方!”说着便从贴身荷包中掏出一张纸,高举过头:“嫔妾有罪,眉姐姐与嫔妾堪称莫逆,有了助孕的方子便抄了一份给嫔妾,只是嫔妾素来相信天意,并未服用。”
齐妃忍不住大声嚷道:“好啊,私相授受的人也跑不了你甄嬛了!”只是无人在意她。
皇帝见甄嬛不顾有孕匍匐于地,心中难免起了一丝愧疚,缓声道:“与菀菀何干?这是惠嫔的过错。”又命章弥同温实初查验药方。
二人商议一番,都回说这个方子确实有助妇人备孕。
甄嬛自以为拿了把柄,道:“现在江太医还是不肯说实话吗?”沈眉庄瘫倒在地,几乎是去了半条命,闻言强撑道:“还请皇上为嫔妾做主!”
丽嫔嘲笑道:“菀嫔也说了,她与你相交甚好,焉知不是菀嫔急中生智,拿了自己助孕的方子来替你脱罪呢?”
沈眉庄下意识地抚摸着平坦的腹部痛哭道:“以我的恩宠,有孕是迟早的事,又何苦多此一举。恐怕从江太医给我的方子开始,到他举荐刘畚都是有人一手安排的。正是利用了我求子心切才引君入瓮,再用一招釜底抽薪适时揭破。”
江城伏地口称冤枉:“平日宫中娘娘小主们请脉,都是有脉案的。”他觑着众妃的脸色,面上含愧道:“虽说偶有部分娘娘小主私下有些交代,但...微臣想着做事总要留有凭据,故而贴身带了日常记账的册子,凡是不记在脉案上的事项,都记在这册子上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苏培盛忙接了过来,递与皇帝与皇后。
皇帝看了半晌,环视众妃,冷笑道:“朕竟不知,朕的后宫里有这般多的妃嫔放着太医院不信,在这搞私相授受!”
皇后也开口道:“若是体弱或是身子有些病症,只管光明正大宣了太医便是,便是一时摘了绿头牌,待身体养好了....怎么能拿皇上的龙体儿戏!”又看向沈眉庄,凝眉叹道:“身为妃嫔开枝散叶是本分,既然身体有恙,只管好生调理,何苦要....”一边说着,一边叹息摇头。
早有那与江城有旧的妃嫔跪地请罪,就连一直幸灾乐祸的齐妃都目光躲闪,嘴里嘀咕道:“杀才,居然还另记了一笔!”一边盘算着有没有暗地里向江城私下求过药方。
甄嬛机警,见那册子微微发黄,显然不是近期才有的模样,连忙截口道:“这账册记得内容及方子本是江太医自己写的,谁知道是不是与事实一致?”
江城却一口咬定,给眉庄的是调理月事的方子。因为甄嬛手上的是另抄的,确实无法用来指证江城。
曹贵人暗中瞧了甄嬛身后一眼,见那人一脸淡然的低着头,心里盘算了一番,上前进言道:“皇上何不审问审问那茯苓?若是惠嫔姐姐无辜,那带血的亵衣又是从处来的?嫔妾斗胆,私以为既然是假孕这般要命的干系,必不会叫一个毛手毛脚的丫头去做——怎么偏那么巧,咱们一来还没怎么着呢她就叫嚷起来?事关子嗣大事,还是查清楚为好,倒别冤枉了谁去。”
众人都有些吃惊的瞧着曹贵人,假孕一事,众人虽然不说,但心中都隐隐华妃一派列为头号怀疑对象——谁人不知那江慎乃是华妃的人,如今这江慎的兄弟江诚与刘畚皆是反咬惠嫔一口,必是华妃之前设计好的圈套,谁想这时候华妃阵营的曹贵人竟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莫非,这事儿当真不是华妃的手笔?
茯苓很快被拖了上来,只见她浑身是血,嘴里喃喃叫着冤枉、饶命之类的字眼,出气儿倒比进气儿还要多,眼瞧着是要不中用了,皇帝震怒道:“谁准你们用刑了!”
一旁的太监连忙跪地回禀:“方才惠嫔娘娘下令,说要打这奴婢板子,又没说打多少....”
皇帝眯着眼睛一看,见这回话的却是惠嫔身边一个叫福顺儿的副总管。
如此一看,倒有几分眉庄要杀人灭口的景象了,皇帝一想到刘畚是在外逃的途中被抓了来的,心气越发不顺,回身对着刘畚就是一脚:“照实说,朕留你妻儿性命。”皇帝的声音阴沉的让人发寒:“不然你们就去地府团聚吧。”
刘畚见江城将自己洗的干净,又想起那人的威胁,嗓子发哑,颤颤道:“惠嫔娘娘是真的没有身孕。”他狠命叩了两下头道:“其实惠嫔并不知道自己没有身孕。”他仰起头,眼中略过一道暗红惊惧的光芒:“臣为小主安胎时小主的确无月事,且有头晕呕吐的症状,但并不是喜脉,而是服用药物的结果。但是臣在为小主把脉之前已经奉命无论小主是什么脉象,都要回禀是喜脉。”
皇帝的目中有冰冷的寒意,凝声道:“奉命?奉谁的命?!”
刘畚犹豫再三,吞吞吐吐不敢说话。甄嬛冷笑两声,道:“你还要隐瞒多久?要咽在肚子里带到下面做鬼去么?华妃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
丽嫔立刻怒目而视,却见刘畚惶急不堪,终于叩首道:“是...是敬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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