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相爱

　　雨季前的南方，升温很快。天空湿湿闷闷，沉得透不过气来。

　　齐妈癌症晚期去世前，齐梧桐为了照顾她毅然辞职，现在是个可以睡到下午再出来压马路的无业游民，于是乎叶梓豪一个微信，她就起身了。

　　她俩约在逢源街吃宵夜，这里地处CBD外围，不郊不荣的，附近都是居民区。夜幕微垂之际，城管会用软带子拉出一条界线来，专供油腻腻但是香喷喷的小食车开办营生，渐渐的，这块儿就形成了别有特色的夜市街。

　　叶梓豪其实早就发现齐梧桐不对劲了，只是齐妈才走一个月，他又恰好在跟公司的某个新项目，只有办丧时专门请假陪伴在侧，除外，一直没能得闲坐下来与齐梧桐好好聊聊心事。

　　他与齐梧桐同一个职工小区长大，虽然小了她三个月，却自诩是齐梧桐的哥哥，他总觉得这段时间自己是失职了。

　　齐梧桐本不是萎靡的性子，但这会儿蔫了吧唧地瘫在蓝色塑料椅上，像颗烂掉的番茄。从小就看着她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的，叶梓豪很不适应。

　　坐在这里半小时了，齐梧桐还是没吭声，桌上摆着一打苦啤，但她只像尝味儿似的，把唇珠往酒杯口点了点，不动弹了。

　　叶梓豪心里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齐妈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节哀顺变四个字堆到嘴边，他都觉得鼻子酸涩，更何况齐梧桐呢？

　　可是这样沉寂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

　　他伸手，刚想拍拍齐梧桐的肩，齐梧桐突然张嘴道：“我被人包/养了。”

　　叶梓豪：“......”

　　叶梓豪：“啊？”

　　齐梧桐扭头看他：“是个女的。”

　　叶梓豪：“......啊？？”

　　***

　　叶梓豪又要了一份拼盘的炸物，挪到齐梧桐的眼底下。炸物刚从不知道复炸了多少遍的油里捞出来，还滋滋冒着泡，美拉德反应勾出她舌面上的涎水，齐梧桐鼻子动了动，夹起来一条炸透的淀粉肠。

　　晚上八点多了，这应当是她今天的第一顿饭，等她填了点肚子，叶梓豪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齐梧桐脸色很平静，好像说着花朵有几种颜色一样淡然，“又不是很光彩的事。”

　　叶梓豪心绪复杂，替她找补了一些理由：“是不是前段时间齐妈的医药费你压力太大了？你完全可以跟我拿，就算我借你的。”

　　哪知齐梧桐只是摇摇头，“实话说，我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我是被包养的。”

　　叶梓豪有点理不清楚了。光是齐梧桐喜欢女的和齐梧桐被包养，就够他想的了，这两件事哪样拿出来讲都很炸裂。

　　不过失去亲人的痛，跟失恋的痛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心里组织好了劝慰的话，“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两条腿的女人满大街都是！”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齐梧桐几杯酒下肚，油腻的炸物和冰凉的啤酒在肠胃里碰撞起来，引得她想吐。但她话也逐渐多起来了，叶梓豪便趁机问她，“是谁？是怎么认识的？”

　　齐梧桐迷糊地举着一根手指，笑一下，有点傻气：“圣诞节，游乐园，当晚就睡了。”

　　这样回想起来，也要怪她自己把持不住，她有些不记得是谁更主动些的了，但见面第一天就滚到床上，怎么看也不像正经的恋爱关系，对方会用包/养两字来形容，很正常吧。

　　叶梓豪还是没憋住，“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同性的？”

　　齐梧桐唔唔两声，脸蛋红扑扑的，“小学？唔不对，得是幼儿园吧好像。”

　　叶梓豪：“有点早熟吧你。”

　　齐梧桐：“这说明是天生的。”

　　叶梓豪不再说了，因为两人聊到这关头，恰有一辆黑车稳稳当当停到了她们桌边。逢源街头，小贩和食客们见得最多的不是电瓶车就是共享单车，四个轮子还是豪车标的，这个地段确实稀少。

　　叶梓豪会认车，他看直了眼睛。

　　车门很快打开，后座下来的是个女人，人很纤细，穿着修身的西装裤高跟鞋，一手捋了捋茂盛而卷翘的棕发，下来后直奔叶梓豪这，在瞄到叶梓豪抚着齐梧桐背部的手后，看向他的眼神冻上了冰碴。

　　叶梓豪打了一哆嗦，低头看齐梧桐，她已经趴在桌上晕过去似的。叶梓豪看看她，又看看那女人，心里有了猜测，他在夜色里眯起眼，觉得对方很熟悉。

　　“梁秦？”

　　那女人听了诧异地挑眉，“你是？”

　　叶梓豪：“我是隔壁三班的，齐老师那个班的，梁秦，你忘了？”

　　***

　　梁秦。

　　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人叫了。从十一岁被她姓费的亲生父亲接走开始，这两个字除了印在她的身份证上，就只出现在齐梧桐的嘴里。

　　齐梧桐不知什么时候看到她身份证的，梁秦猜测可能是某次在酒店前台办理手续时她不小心瞥见的，由此成了两人床笫间的情/趣。

　　齐梧桐在生活中实在是个老实人，但在梁秦面前坏得透顶。

　　她喜欢非要磨到梁秦受不了了，再仗着身高优势把梁秦提起来抱在自己怀里，掐起梁秦的腰，在梁秦已进入失神无力的状态时，坏不唧唧地冲着梁秦的耳垂念：“梁秦、梁秦......现在是梁秦骑梧桐。”

　　通常梁秦都会在背上赏她两爪挠痕，不过她乐得很。

　　梁秦柔软潮润的这一面，只存在于不可见人的夜里，存在于齐梧桐的眼里。太阳升起，她就会转身变作冷冷冰冰的费小姐。

　　齐梧桐从绮丽的梦境里醒来，头痛欲裂。

　　她一直起腰，昨晚上醉酒那股苦味儿就攀上来了，从胃里心里，从血液里，蔓延至还没清醒的大脑，激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道格根本体会不到她的心情，从地上一下猛跃上床，四只脚稳稳踏在齐梧桐的肚子上，差点把齐梧桐踩得当场哕出来。

　　齐梧桐好久才缓过劲儿来，抬手扒拉开道格的头，脚从被子里钻出来，踢了踢它的屁股，“呿，找你爹去。”

　　叶梓豪因上班养成生物钟的缘故，很早就起身了。他在半开放式的厨房里探出头，招呼齐梧桐去洗漱。他俩家离得不远，但昨晚齐梧桐醉得不省人事，他不放心才扛了她回家。

　　自小就两家随意住的，齐梧桐轻车熟路地摸去洗手间，拿她自己的牙刷和毛巾洗漱开来，等出来后，烤肠和面包已经摆上桌了。

　　忍了一夜，叶梓豪才开始盘问，“是梁秦吧？你是不是忘了，她是费家的私生女。”

　　齐梧桐送到嘴边的烤肠一下不香了。

　　叶梓豪的语气并不算好听，他昨夜想了很久，总觉得要劝齐梧桐悬崖勒马的。

　　只要稍微关注点珠宝行业，或者富二代消息的人，都会知道费家的情况。要不是费氏原配死早了，生的那两个儿子又不争气，怎么着也轮不上这个半路接回来、名不正言不顺的费小姐。是以家里、公司里，瞧不上她的想必不在少数。

　　身为费小姐而过得不顺，有苦衷，是明眼人都猜得出来的事。但叶梓豪不想去探究，反正拿齐梧桐来消遣就是梁秦的罪。

　　齐梧桐试探了一句，“是私生子不行还是私生女不行？”

　　“我也没觉得你找女的有什么不行，人生短短几十年，要活得开心。”

　　齐梧桐明白了，叶梓豪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他能接受这一点，她由衷感激。

　　“我知道，所以是我提的分手。”不过按梁秦的话来说，这根本不叫分手，应当叫单方面终止协议，齐梧桐这样是不对的。

　　齐梧桐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她还真笑出声来，“真想给自己两耳光。已经没妈了，总不能还没尊严吧。”

　　叶梓豪抬眼看着她：“梧桐......”

　　齐梧桐很快调整了心情，“没所谓，反正我跟她说了我不想再往来。”

　　叶梓豪能说什么呢，他只好跟着点头附和，“嗯嗯，你能想开就好。”

　　他转头摁开平板的FM，打开早间新闻频道播放。他已是公司的中层级别，大事小事都得稍微了解一点，尤其政策变动更要清楚，是以有这么个习惯。

　　齐梧桐咬住面包撕下一半，跟脚边的道格一人一口慢慢分食，听着新闻里优雅端庄的女声播报。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叶梓豪把两个牛奶盒叠在一起捏扁，边收盘子边又忍不住唠叨一句：“好聚好散，也行。但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懂得直面生活现实，所以你准备啥时候去找新工作？”

　　“好聚好散？”

　　可能梁秦真的是这么想的吧，但齐梧桐心里真咽不下这委屈。跟梁秦说分开之后，她做过很多关于梁秦的梦，有春意盎然的，也有她挥起玻璃瓶砸在梁秦脚边的，画面很是炸裂解气、热血沸腾，醒了之后都让人忍不住握拳。

　　叶梓豪：“你抓一下重点好不好？”

　　齐老师一个人拉扯齐梧桐长大，教师工资虽不高但稳定，是以从小也没有缺过齐梧桐什么。只是她工作也没攒下几个钱，齐老师临走前的几个月她花销也不小，如果光靠遗产和存款苟活着，在叶梓豪看来，未来前路很是模糊。

　　叶梓豪：“齐梧桐，你听我说话没有？喂，你......”

　　齐梧桐打断了他，用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嘘，等会儿！”

　　叶梓豪下意识闭了嘴，正巧平板里传出来新闻的内容：“接下来请听一则新消息，费氏集团千金与洁润亮三公子强强联姻，豪掷百万举行盛大订婚宴......”

　　费氏千金只有一个，想当然的知道是谁。听到这里，她只觉心死得更彻底了些，转念一想，又认为这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事。

　　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叶梓豪一些。

　　叶梓豪是校招时进的洁润亮，如今干满了五个年头，事业小有所成，钱也赚了不少。但齐梧桐也知道他的钱赚得辛苦，洁润亮是国民牌子，人员规模庞大，加上总裁亲儿子有三个，各成势力，里面明争暗斗的事不少，有时候连支线品牌都会使绊子相互倾轧，叶梓豪能不招事端安稳活到现在实在不易。

　　只是她的关心说出口时总忍不住带点调侃：“三公子哦，这是你的老大吗？看起来是最终赢家，你站队了没？”

　　她一抬眼，看到叶梓豪满脸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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