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

　　“首先，凶手为什么会特定选择女性作为他的狩猎对象？”
　　齐岭在“女性”这个词上重重地画上了一个圈，对在座众人道。
　　“按照传统的犯罪心理学分析，选择女性的杀人犯，他们通常因各种情况在童年未曾获得过完整的母爱，在成年之后也无法与女性建立正常的交往关系，由渴望而心生怨恨。”
　　“雨夜屠夫在三年前的案件里对尸体的肢解、随意遗弃等侮辱性的行为就十分符合这一特征。”
　　齐岭顿了顿，接着道：“但在这个案子里，凶手非但一改之前的做法，甚至还替受害者进行了麻醉这种代替性安抚、补偿性的行为。”
　　“他同时表现出既憎恶女性，又怜悯女性的两种感情，从根本上来说是非常矛盾的。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感情的改变？我认为很可能是——‘成长’。”
　　“凶手作案手段的改变意味着女性在他的眼中已经从可以随意损毁宣泄的‘物’，变成了有血有肉的‘生命’，也就意味着他对女性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这种思想上的转变，就是我所说的‘成长’。”
　　“但凡成长一定会有‘经历’和‘导师’。凶手很可能在三年前遇到了那个让他‘成长’的女人，他变态的心理因此得到了释怀，所以他停止了犯罪。而三年之后这种纠葛断开了，加上外界的误解和刺激，逼迫他重新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并且变本加厉。”
　　一直安静聆听的华婷突然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凶手之所以替受害者麻醉，是希望受害者亲眼目睹自己被解剖并取出内脏的全过程。这不是一种疼惜，而是一种更残忍的折磨。”
　　她手中转动的笔停了下来，被她紧紧地握在掌心。“麻醉药的剂量在受害者死亡之前就已经失效，所以实际上它并没有达到所谓的安抚性的效果，我不认为这是凶手的失误。”
　　齐岭看着华婷的眼睛，对她摇了摇头，道：“觉得这是一种虐待行为的是受害者和我们，而不是凶手。”
　　李清妍犹豫着道：“你是说凶手觉得他让死者看到自己内脏被取出的这个过程并不是为了折磨死者而是在……”
　　她忽然停住了准备说出口的话，皱紧眉头，似乎觉得这种想法实在是匪夷所思，又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嗯。”齐岭认可了李清妍的想法，接着说道：“凶手觉得自己是在救赎死者。”
　　他面对着华婷和其他人震惊的表情，语气平淡道：“凶手很可能受到过关于宗教的教育，但并不一定信奉某个教派，他信奉应该是他自己的理念。在他的理念里，他杀害的女性都是邪恶的，而他的行为是代表着正义。”
　　“那这么说取走受害者内脏跟虐尸就是一种仪式性质的行为……”赵宏伟沉吟着，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下几个要点，以便会议结束后进行调查。
　　“一个人所有的脏器加起来，分量并不小，要处理起来十分困难。况且凶手根据仪式特地取出来的东西不会用传统的处理方式，一定有他特殊的用途，我认为凶手是为了——净化。”
　　齐岭一边向赵宏伟解释，一边在“内脏”一词上画了个圈。
　　“净化……”李清妍低声念了一遍这个词。
　　“净化宗教里一般有两种常见的方式，圣水和烈火……圣水……难道是指雨水？”她睁大了眼睛盯着齐岭，询问着答案。
　　齐岭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圣水净化身躯，烈火净化内在。这起案件的最后一步，凶手要将被害者的内脏进行焚烧，在没有完成这个步骤之前，应该不会出现下一个受害者。其中最不引人注目也最符合凶手理念的焚烧场地，就是垃圾焚烧站。”
　　“但在三年前凶手并没有把被害者的内脏当成意义深刻的东西，凶手意识上的改观很可能与他这三年里遇见的‘导师’有必然关联。应该查一查德州市近一年里做过内科手术的病人，尤其是互换器官或者内脏这类手术，并且交换对象是一男一女的，女性很可能在手术时或手术后身亡。”
　　赵宏伟点了点头，在小本子上又添了一笔。
　　齐岭总结性发言后，另外又道：“此外，我还发现了一些东西。”
　　然后他把笔放回凹槽里，慢慢地走到缩在角落毫不引人注目的乔峰前，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怀里的相机扯了出来，取出里面的内存卡要插到会议室里的多媒体上。
　　乔峰手疾眼快地一把夺过齐岭手里的内存卡攥在掌心里，却因为紧张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弯腰剧烈地咳了几声，手里还宝贝似地保护着那张内存卡，生怕齐岭来抢。
　　李清妍见他难受递过去一瓶矿泉水，他抓在手里握着瓶身没敢喝。
　　本来乔峰不吭声，众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他不存在，毕竟他是跟着齐岭这个特邀协助调查的人进来“协助调查”的。
　　但此刻他搞得这么轰动，众人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忽视他，纷纷对他行注目礼。
　　“拿来。”齐岭伸手对乔峰道。
　　“这卡里有什么？”赵宏伟开口不知道是在问齐岭还是在问乔峰，眼前这一幕令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只是他，在座众人都疑惑不解。
　　“这里面有个人隐私，要展示也不能由你动手，我自己来！”乔峰鼓起勇气对齐岭反驳道，他的额角甚至能隐约看到因憋屈而鼓起的青筋。
　　齐岭沉默地看着乔峰，终于缓缓挪开身子，给乔峰让出了一条通向多媒体的道路。
　　乔峰哼哧哼哧地在多媒体上捣鼓了半天，似乎是故意拖延时间，但终于把那张雨夜里的照片投射到了投影墙上。
　　在座众人乍一看这张照片感觉都有些羞赧，迫于专业素养只能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观察，但很快赵宏伟和李清妍就发现了照片里的问题所在。
　　“这……”李清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投射出来的那张照片。赵宏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华婷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只有宋伟茂仍张着眼睛打量着照片里的人，迷茫道：“这照片……你们看出了什么？”
　　“这张照片是重要的犯罪证据。”齐岭冷冷道。“照片里的女主角，就是牛香莲，而且拍照当时，她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什么？”宋伟茂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又继续投入对照片仔细的观察中。
　　“不会吧？”乔峰把内存卡插回照相机里，凑过头看着大屏幕上的放大版照片。
　　这张照片是他拍的，但他完全没看出照片上的女主角是个死人啊。他忽然觉得脊背冒出阵阵恶寒。
　　“还有其他照片吗？”齐岭问道。
　　乔峰正愣神，被这么一问打了个哆嗦，捏的手里水瓶咔咔响。
　　“没……没了。”他回答道：“拍得那些不好的我都删了……”
　　宋伟茂一听恨不得上前往乔峰脑门上抡上一拳。“你就不能晚点删？你们这些搞摄影的怎么都那么容不得点沙子？”
　　“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赵宏伟阻止了宋伟茂毫无意义地抱怨，沉稳而严肃地问乔峰，话里不急不迫的语气让乔峰本来混乱的心也跟着逐渐平静下来。
　　“拍照之前，我正准备躲雨……”乔峰盯着桌面上的花纹，对众人道。
　　他努力地尝试回忆起那时的场景。

　　天色有些阴沉，乌云当头，黏稠的空气里能闻得到湿润的雨水气息。
　　几天前就有全市降雨预警的天气预报短信通知，所以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那些早有准备出门的人已经拿出了雨伞、雨衣，。
　　乔峰已经在咖啡店靠窗的座位上坐了很久，为了不引起店主的反感，他一个人点了两杯咖啡，并把它们一点点地抿完了。
　　新来的女性店员们有意无意地从他旁边路过很多次，用余光打量着这个高大英俊并带着文艺气息的青年，猜测他等待的对象是否是脾气不好的女朋友或者只是分手后的忧郁期。
　　但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们一眼，这让她们心里失望了很多次。
　　旧店员们则对此情景习以为常。
　　咖啡店对面是一家超市，附近的居民都喜欢在那家超市里买东西，形形色色的人交替着从超市前经过，在远处安静地观察他们是一种美妙的乐趣。
　　这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孤独感，一旦与谁共享就会失去这份独特的感触。
　　耐心的等待总会给人以回报，今天这个人不多的天气，反而令那些零星出现的人拥有更多的故事性和神秘感。
　　就像这对情侣，他们看起来很不般配。
　　在这种冷天女人依旧打扮得十分性感，不仅仅是暴露的着装，还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尘气。
　　这种掩饰不住的气息不仅会暴露她的性格，有时候还会暴露她的价格——这是属于男人心中的小九九。
　　而男人则穿着得体的皮鞋西装，戴着银链带的手表，一副道貌岸然斯斯文文的模样，看起来像个传统意义上的社会精英。
　　他们两个看上去天差地别，连站在一起都充满了违和感，但他们偏偏凑成了一对。
　　这是多么难得一见而极其有趣的组合，只是远远看着就能引人遐想出许多暧昧旖旎的情节。
　　他们出现在乔峰视野里的一瞬间，就像磁石一样紧紧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他们没有带伞，走得有些匆忙，很快就走过了超市。
　　乔峰急忙把咖啡钱付了，出了门，紧跟着两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把自己淋得像一只落汤鸡，只为了追着两个人多看几眼？
　　但还没想等他想明白，他的身体就已经追了出来。
　　前方女人忽然脚下一滑猛地跌倒了，她本能地伸手拽了男人一把，把男人的西装拽脱了半截。
　　男人冷漠地看了她一阵子，就在乔峰以为他要破口大骂或者发飙而去的时候，他却弯下腰把女人抱了起来，像每个情侣应该做的那样，但拥有这种幸福的女人却露出了受宠若惊的隐约透着恐慌的表情。
　　乔峰忽然产生了一股想要拍照的欲望，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十分矛盾、冲突的美感。
　　这不是偷拍，这是艺术，摄影的事，没大众想得那么肮脏。
　　乔峰一边对自己强调着，一边按下了快门，一下一下又一下。
　　这种特殊的声音被雨声掩盖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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