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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
谢湘君是女眷,钟御医不方便为她施针,便召了两名医女,由钟御医隔着屏风从旁指导。医女施完针,又用熬好的草药汤给谢湘君擦了身,谢湘君的热度稍稍退了一些,可没过两个时辰就又热了起来。
钟御医只得向梁飞燕请示:“看来普通方法是行不通了,还请娘娘借浴室一用。”
提起浴室,梁飞燕不免想起那日的尴尬,也正是那日的引子让谢湘君大病了这一场。
浴室乃私密之地,钟桓虽为御医却始终是个男子,自然不能进入,便将方法说给医女,让她们前去安排。
医女们将熬煮好的草药水倒入浴室池中,然后将谢湘君浸泡在热气腾腾的草药汤中。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往池子里加入新熬煮好的汤药,以保持药效和温度,再由医女为谢湘君推拿按压穴位以疏通体内郁气。
就这样足足泡了一天一夜,中间又施了两次针,谢湘君的高热总算是彻底退了下去。然而谢湘君并没有因此转醒,仍旧是浑浑噩噩的昏睡状态。只是睡眠中也是眉头紧锁的样子,往日的樱唇如今毫无血色,紧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柳儿每每想哭又害怕给公主召了晦气,都强忍住了。钟御医说,公主的病是郁结在心,是心病。还有谁比她更清楚在南蜀时公主是如何的被视为掌上明珠,被娇宠珍视,被无微不至的呵护,而如今寄人篱下,凡事都需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每天临睡前梁飞燕都会过来看看谢湘君。她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位被南蜀送来和亲的公主,才意识到在她柔弱的外表,坚韧的内心之下仍是一名普通女子。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背井离乡被送到可以称为敌国的北齐和亲,嫁了一位从未想过的夫君,在陌生的异乡努力适应迎合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国家,却事与愿违。
梁飞燕能看出来谢湘君来北齐之前是多么的受到宠爱,被保护的很好,如此干净毫无心机。可她不明白,既然如此蜀王如何能舍得把爱女送来北齐,亦或者在他眼里公主就是南蜀最珍贵的无价之宝。
谢湘君在梦里开始轻轻抽泣,眼角溢出泪水,梁飞燕用手指将那泪痕抹去,温热的触感让她心中生出一丝怜惜。
昏睡中的谢湘君觉得自己身在一片迷雾中,她哭喊,奔跑,但是无论如何也无人回应,更走不出这一团雾气。就在这时,迷雾中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手温热坚定,牵着她在迷雾中行走。
谢湘君看不见那人的模样,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只手上,牢牢抓住。
谢湘君的手小巧纤细,梁飞燕可以轻易的把它握进手中。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手掌,软滑白皙,柔若无骨。梁飞燕又看了看自己的,宽大干燥,骨节分明,倒更似男子的手掌。
正想着,谢湘君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扣住梁飞燕的手,即便在昏睡中仍旧极度的不安,梁飞燕安抚般的用拇指蹭了蹭谢湘君的手背。
因为梁飞燕的性格更似祖父,所以从年幼时就备受期许,即便当年做出了选择毫无势力的江湛这样任性的决定祖父和父亲最终还是一力支持了。
祖父常说,飞燕,你若是个男儿就好了。后来祖父又说,便是女子也无妨,古往今来也并非没有出过女主,更何况我们飞燕见识魄力远胜男儿。
梁飞燕明白祖父的意思,但是她不想。这些年北齐虽然日渐强大,但统治一国绝非易事,所耗费的心力却是无人能说。
“我们都不容易啊!”梁飞燕轻轻按了按谢湘君的额头道。
谢湘君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三天后的下午了,彼时江湛正坐在床边的软椅上满脸担忧的看着她。
“王上.....”谢湘君一开口方才觉察嗓子干哑的厉害。
“你醒了,醒了就好!”江湛用手触了触谢湘君的额头和脸颊,是温凉的,并不似梦中的那只手。
“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
谢湘君还是很虚弱,只是短短几天就又清减了不少,一双杏核眼似乎更大了,胎瓷一般的皮肤带着病中的苍白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她还无法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先前淡去的委屈又涌上心来。因此她将脸转向内侧,避开了江湛关心的目光,轻声道:“劳动王上圣驾,臣妾很是愧疚。”
“你受苦了。”江湛很能理解谢湘君的心情,温声道:“放心吧,北齐不会难为你的家人,对于南蜀的百姓,我们也会像对待自己的百姓一样。”
说话间江湛又咳嗽起来,傅卓赶忙上前来为他顺气:“王上,您也得保重身体啊!”
“嗯,咳咳!”江湛咳过这一阵之后,又摸了摸谢湘君的额发:“你好好休息吧,别的事都无需挂心,改日孤再来看你!”
谢湘君除了每日服药,进补之外还会服用一种花露。那个时候她只道是类似蜂蜜一般调节口味的东西,后来才知道那花露竟是医中至宝雪莲露。
又过了几日,谢湘君身体好转就被送回落云台了,期间梁飞燕都没有露过面。
北齐的春天终于到了,落云台院子里的桐树开始抽条发芽,谢湘君躺在窗边的小榻上可以看到院子里隐隐的绿意。江湛自那日之后便没再来过,听素琴说王上身体不适,一直在静养。
待到江湛身体稍好,仍旧召谢湘君去侍奉。日子似乎又过回了从前的样子,只是谢湘君的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春日还没过完,前线就传来了捷报,南蜀王室降了。
梁飞燕对于降臣都给予了妥善安置,并将南蜀王,谢湘君的父亲封为翔安候。并赐了一块封地,让南蜀王室及旧臣全部迁往封地了此余生,甚至还格外开恩让翔安候给谢湘君写了一封信。
谢湘君读了父亲的信之后,终于明白当日父王之所以将她送来北齐并非真的一厢情愿的以为和亲就能挽救南蜀的灭亡,只是不希望有朝一日爱女也同他们一起沦为亡国之臣。
止不住的泪水顺着谢湘君的脸庞滑落,难怪一向最疼爱她的母后竟也能狠得下心不顾她的哀求坚持将她送嫁。谢湘君思及此前一时冲动竟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去刺杀梁飞燕,就觉得羞愧难当。
午后,谢湘君去宣阳殿觐见梁飞燕。自从她被送回落云台之后,便不再每日去宣阳殿请安,病愈之后钟御医会到落云台给她请脉,对外也仍是只说调养身体。
自荣妃挨了罚,后宫各院都紧张了一阵子。谢湘君养病的那段时间,鸢夫人来看过她几次,不过每次都只是稍坐一会儿便走。
素问:“殿下,湘夫人求见!”
梁飞燕看了看桌上的奏章,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素问领着谢湘君进了门走到梁飞燕案前,梁飞燕给素问使了个眼色,素问就带着侍女退了出去。
谢湘君的气色比病中好了不少,但面上仍然清减,神情也多了一丝难以抹平的哀愁。她在梁飞燕面前跪下,然后郑重的叩首行了个大礼:“臣妾来向娘娘谢恩,也来向娘娘请罪。”
梁飞燕:“起来吧。”
谢湘君没动。
梁飞燕蹙眉道:“怎么,你连本宫的话都不听还谈什么谢恩,请罪。”
“是。”谢湘君闻言只得起身:“臣妾谢娘娘宽宏。”
谢湘君:“臣妾收到父亲的家书,深感娘娘厚待,娘娘的大恩臣妾必当铭记于心!”南蜀已降,谢湘君自然不能再称呼自己的父亲为父王了。
梁飞燕却不欲多提此事:“你这一病可让王上忧心伤神了。”
谢湘君:“臣妾罪过。”
“罢了,前事已了,往后尽心侍奉王上就好。”梁飞燕一句话便将之前的事都揭过去了。
谢湘君一直低头垂目,十分恭敬,那日行刺的事,浴室中的事两人都再未提及。
北齐的夏天终于到来了,谢湘君换上轻便的夏服时终于感觉到一直被寒冷所束缚的身体开始重新舒展起来。
北齐的夏天相比南蜀还是凉爽很多,一天当中最热的就是正午,过了未时天气就开始转凉,入夜之后若要外出还得加件外披。树木也开始繁茂起来,落云台的院子里多了几处荫凉,御花园的各式品种依次开始绽放,马场的草地变得绿意融融。
南征的大胜让北齐沉浸在空前的喜悦中,便是宫里也不例外。仅仅一个月就举行了三次盛大的宴会,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然而天气的转暖和南北一统的功绩并没有给江湛带来福泽,就在梁飞燕决定改国号为齐并开始与重臣商讨迁都之事宜时,江湛一病不起。
这一次的病与往常不同,江湛自己似乎也有所感应。尽管没有一个御医敢说王上可能不行了,但内务司已经心照不宣的开始准备国丧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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