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未曾有

作者:黎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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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穿过森林(五)


      我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正打算逼自己说点什么,杨谦林的妈妈从外面推门而入,她穿一身休闲服,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看起来是刚刚跳完舞的样子。

      大脑还来不及思考,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条件反射般地叫了一声:“许……许老师。”

      虽然杨主任和许老师夫妻俩同在一个学校任职,但杨主任没教过我,许老师却是实打实教了我初中两年的化学。许老师教学十分严厉,我印象无比深刻,我曾经还因为回答不出她要求背的化学方程式而被戒尺打过手板心。

      即使过了多年,如今我的身份早已不是学生,可我依旧记得那份痛楚,面对许老师时也总是改不掉瞬间紧张的心态。

      “小艾,你跟谦林回来了啊,”相较于我的拘谨,许老师显得轻松许多,她温和地笑着拍了拍我僵硬的肩膀,“没事的,都是一家人,别那么紧张,快坐吧。”

      我和杨谦林领证的事一开始只告诉了杨主任,因为据杨谦林所说,杨主任的脾气要比许老师好得太多,他应该会比许老师更能接受一些。

      却没想到向来和颜悦色的杨主任勃然大怒,直接对杨谦林动了手,而从小都对杨谦林严格要求的许老师却是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表示。我原以为最先指着我鼻子让我赶紧滚的人会是她,但现在微笑着让我坐下的人也是她。

      许老师进房间去换衣服,因为害怕杨主任会再和我说些什么,我赶紧说叔叔我去厨房帮帮杨谦林,飞快地溜了。

      老式居民楼的厨房空间都比较小,我把推拉门关上,走到杨谦林身旁轻声问他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杨主任一下子变得不再反对我们了。

      杨主任和我的对话杨谦林是全部听到的,他一如既往地淡定,手上动作没停,把脆生生的藕片切得很厚,再装入肉末,放进蒸锅里开始蒸藕盒。再不紧不慢地回复我:“不知道啊,可能就是一下子开窍了吧,毕竟你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他们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杨谦林话语里调笑的意味很重,听着不太正经。

      我眼看问不出什么,也只能作罢。

      饭桌上我仍旧不怎么敢说话,杨主任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话,他问一句我答一句,我很谨慎地张口,字数都控制在十个以内。

      “那个,艾歆啊……”杨主任再一次开口喊我,这回被杨谦林不客气地打断了。

      “可以了爸,让小艾多吃点东西吧,一直跟你说话你让她还怎么吃。”

      好一出父慈子孝,杨主任直白地瞪了杨谦林一眼,不过倒是没再开口了,我暗自松一口气。

      许老师适时地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来小艾,多吃点肉,瞧你这孩子瘦的。”

      我忙不迭点头:“谢谢许老师。”

      许老师叹了口气,面容很是惆怅:“小艾,都成为一家人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愿意叫我一声妈吗?”

      我没来得及反应她这话什么意思,又听她继续说:“如果是因为之前谦林他爸动手的事吓到你了,我代他认真地跟你说一句抱歉,老杨脾气确实有点暴躁,但他本意并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觉得你和谦林两个人结婚这么大的一件事,实在是决定得太草率了,该提前跟我们俩商量的。我知道你心里在意的点是什么,今天跟你把话说明白,是真的希望你以后能把我们都当成一家人。”

      场面有些僵住,许老师用手肘碰了碰杨主任:“老杨你快说句话啊。

      “啊对……”杨主任临时接过话茬,语调稍显得混乱,但意思表达十分明确,“艾歆,我对你这个人是没有任何意见的,我之前发火是气杨谦林,一个成年男人,一声不吭就让你一个女孩子跟他领了证,其他什么仪式都没有,小学生都比他懂责任两个字怎么写。”

      事实似乎并没有我想得那么复杂,人与人之间也不是只存在成见和误解,我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杨谦林刚才在厨房里能笑得那么轻快。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爸,妈。”

      杨主任满意地点了点头,许老师也目露柔光地看着我,说:“小艾,以前你还叫文歆的时候,我就一直都很心疼你,那时候谁能想到你会变成我儿媳妇呢。我也听谦林说了,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你们现在结了婚就是夫妻,以后你跟谦林就好好地在一块,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听见许老师口中“文歆”两个字时我还有片刻的怔愣,太久不曾回忆起,都快要忘记儿时的那些场景,原来转眼间我都变成艾歆这么久了,只是我大概永远忘不掉我究竟为什么才会变成艾歆。

      见我失神,杨谦林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捏了捏。

      我怔然转头去看他,他指腹划过我的脸庞,替我抚去即将落下的眼泪。

      他轻轻张嘴,没有出声,我看懂了他的口型:不哭,我在。

      开车到凤山陵园要将近一个小时,我头有点痛,靠在副驾上昏昏欲睡,杨谦林把车窗全部合上,不让风吹进来。

      不记得时间过去多久,杨谦林轻轻把我摇醒,说小艾我们该出发了。

      我低头一看手机屏幕,居然都一点半了。

      “怎么不早点叫我?”

      杨谦林伸手揉了揉我的额角:“看你太累了,没事的,迟一些也不影响。”

      他一手拎着祭祀用的白菊跟蜡烛,另一只手自然牵住了我,几朵白云从天边飘过来遮住太阳,我们两个人前行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小姑的墓前很干净,一颗杂草都没有长。杨谦林拿出打火机要点蜡烛,我伸手把火机接过来,说还是我来吧。

      杨谦林说好,然后顺手把菊花放在了墓碑前。

      “卡擦”,我按响打火机把蜡烛点燃,四周安静极了,一丝风声都没有,放好蜡烛我再抬头时,目光定定地和墓碑上小姑恬静安然的面容对上。

      老家很多人都说过我和小姑长得像,尤其是眼睛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因此当我望着小姑的遗照,那张与我有七分相似的脸静静嵌在一块小小的石头上,内心的痛楚和身体的麻木混合交织,让我感到恍惚,好像死掉被深埋于此的人其实是我一样。

      十年。

      我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小姑去世整整十年,当年我只有十五岁,如今我终于长到了二十五,才突然发现原来她离开时是那么年轻,那么突然,因为她走的时候不过和我现在一样大。

      还不记事的时候一场疾病让我失去了母亲,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失去了母爱,因为有个从小把我当亲女儿对待的小姑在全心全意疼我爱我。

      记忆里的小姑温柔善良,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会给我送冬季的棉服和大衣,帮我补坏掉的书包拉链,我第一次生理期茫然无措,也是她耐心地教我生理知识,带我去买卫生巾,并告诉我如何使用。

      亲人的逝去是一生都难以释怀的伤痛,是即使外表看起来已经愈合的伤口,内里也仍旧藏着无数条血肉模糊的疤痕,经年岁月里反复滋长,再在每一个回忆起来的瞬间痛彻心扉。

      我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哭,然而当思念抵挡不住朝我袭来的时候,我依旧情难自控地红了眼睛。

      “小姑,我来看你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一定要过得好啊。”

      我眼睁睁看着那两支蜡烛燃烧殆尽,不停摇曳的火光仿佛在吟诵一首凄婉离别的歌,直到最后一丝火星也归于虚无,我的两腿终于蹲到没有知觉。

      杨谦林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又把纸巾递给我,我腿肚子打颤有点站不稳,只能弓下/身子捂着腿缓和一下,他看我腾不出手,动作轻柔地替我擦掉眼泪。

      “眼皮有点肿,”他帮我吹了吹,又说,“不哭了,小姑要是看到你哭也会难过的。”

      我吸着鼻子嗯了一声,□□的血液恢复正常流动,在杨谦林的帮助下慢慢直起身体来。

      “辛苦你陪我来这一趟。”我心里很感激杨谦林,但他不让我跟他说谢谢,我只能换了一种说辞。

      杨谦林的手指微微凉,按在我肿起的眼皮上格外舒适,我视线受阻,感受到他在我面前轻呼了一口气,接着说:“不辛苦,应该的。”

      可能是杨谦林的语气太过温柔蛊惑了我,也可能是这时候的我脆弱到真的需要安慰,明知道不应该,我还是埋头扎进了他怀里,两手紧紧缠在他的腰间。

      亲吻,缠绵,我们之间明明发生过更多亲密的一切,但好像都敌不过这一个拥抱,能让我更有安全和归属感。

      我把头埋在杨谦林胸口,把他抱得很紧,闭上眼睛无望地心想,我到底该怎么办,他不可能永远在我身边,而我却越来越离不开他。

      杨谦林的手同样搂在我的后背,我能感受到他疼惜的吻落在我的发顶,那一刻我突然有种冲动,我很想问问他能不能试试,哪怕只是一次,也请试着爱一次我,而不是可怜我。

      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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