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

　　天气越来越热了，一大家子睡在一铺炕上也越来越不方便，李秋儿和周山搬到了左边的侧洞里面，周松带着周楠搬进了右边的侧洞里面。四奶奶带着周鱼、周雪和周桐依旧住在外间的大炕上。

　　两个侧洞里住进来的时候都是搭了土炕的，虽然由于排烟问题不能烧火，但是这个季节不烧火也是不凉的。

　　小半年的时间都没独处了，冷不丁跟周山单独一起住，李秋儿还感觉怪不适应的。

　　夏季蛇虫多，周山每天都认真地熏山洞、撒药粉，以防止有蛇虫进入。药粉都是自制的，周山也不知道是谁配制出来的，只知道这是当地猎户之前口口相传、人尽皆知的方子。都是山上能采到的草药配制而成的，没有什么难得的东西，效果却是十分显著的。

　　周山他们最近打猎收获不错，刘叔也养好了，重新回归到了打猎队伍中去，周家兄弟肩上的担子也就轻了不少。

　　周家又恢复了一日两餐的生活，偶尔打到大的猎物，还能一日三餐。

　　如今天气热，猎物不经放，猎到什么就敞开了吃，收获少的时候就在门前扯些菜吃——四奶奶在门口种了些白菜和小葱，长势喜人。

　　刘家门前种的黄豆，也能摘些豆叶充作菜蔬。只是口感很差，李秋儿还总担心摘得多了会影响大豆的收成。

　　周家兄弟偶尔也会带回来一些野菜，可惜每次都数量不多。

　　李秋儿、四奶奶和刘婶儿常一起坐在洞口说话聊天，顺便看着几个孩子学习。

　　这日一大早，刘家一家三口就来找周山了。周山见这一家子都神情憔悴，仿佛一夜没睡的样子，忙问:“刘叔，出了什么事？”

　　刘叔沉默了一下，艰涩地说道:“我梦见我家阿文了，梦见他、他……他出事了……我半宿也没睡着觉……”

　　四奶奶听了安慰他:“大侄子，你别多想，那梦啊都是反的，你家阿文一定平安无事！”

　　虽说四奶奶只比刘家夫妻大了六七岁，但到底是差着辈分呢。刘叔和刘婶儿都称呼四奶奶为“四婶儿”。

　　刘叔垂着头，双手捂着脸，痛苦地道:“我已经连续梦见阿文三天了……”说着，泪水顺着他的指缝滴了下来。刘婶儿也坐在一旁默默垂泪。

　　周山坐到刘叔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刘叔，不如我们下山去打听一下消息吧！一晃咱们都进山大半年了，也不知道山下怎么样了……”

　　刘叔连忙应道:“好好，我们今儿就去吧？”说完期待地看着周山。

　　周山:“好。我先去跟陈大哥说一声。”

　　说完，周山去了陈家，跟陈诚说明了情况。

　　陈诚也很惦记自家儿子，一个人打猎又很危险，索性决定跟着他们一起下山看看。

　　四奶奶道:“咱们进山的时候齐王正在定安府抓壮丁，如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真要是撞见了岂不是不美？我看还是我跟秋儿和你们一起去吧，女人家探个消息、搭个话也方便。”

　　刘婶儿连忙道:“婶子，您就留在家里照看几个孩子吧，我和秋儿跟着去！”

　　商量好后，一群人就出发了。

　　走了好几个时辰，才到了林子外围。由于李家村路程最近，一行人决定先去李家村。

　　路过田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地里一片荒芜、不见人迹，大家基本也就心里有数了。

　　周家就在山脚下，周山决定先回家去看看。到了家门口，周山发现门锁已经被人砸坏了，手里的钥匙也用不上了。

　　轻轻推开门，一进院子就发现所有的门都大开着。进了屋子，发现屋里一片混乱，一副被人翻找过的样子，地上散落着许多杂物。

　　李秋儿见了心里十分酸楚。忍着难受对周山他们说道:“你们且先在家里歇歇脚，我和刘婶儿去村子里转转。”

　　周山嘱咐道:“小心些。”

　　李秋儿和刘婶儿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两个人都白着一张脸，互相搀扶着，李秋儿还满脸是泪，不时干呕一下。

　　两个人的样子把一群人唬了一跳，周山忙过去扶她，问:“你们这是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李秋儿一直在呕酸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也顾不上答话。还是刘婶儿心理承受能力强些，颤声答道:“死了，都死了……已经烂了，爬满了蛆虫……”

　　周山一听就明白了，那些走不了的老弱病残，都饿死在家里了。李秋儿猛的一看到那情景，受了惊吓。

　　一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立刻动身去刘家寨看看。再拖下去，时间就来不及了，他们还要赶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

　　刘家寨比李家村要小一些，远远见着有一户人家烟囱里正冒着轻烟。一行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刘叔道:“好像是赵郎中家！”

　　又走近了些，周山也认出来了:“是赵郎中家！”由于双胞胎三天两头的生病，周山也算没少跟赵郎中打交道。

　　刘叔道:“我们过去看看吧。”说完，上前扣门。

　　扣了好半晌，才见一个满头白发的瘸腿老汉前来开门。打开了木门，他呆愣地看着门外的人，半晌无话。

　　周山招呼道:“赵爷爷？”

　　老头这才回过神来，应道:“哎，哎，我还当是我耳朵出了毛病呢，周家小子，你们怎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把一行人往屋里让。

　　进了屋，刘叔问赵郎中:“大叔，您怎么没往外走？婶子和我几个兄弟呢？”

　　赵郎中含泪道:“他们都到外面讨食去了，我腿脚不好，就不拖累孩子们了。你婶子放不下我，说什么也不肯走……她怎么那么傻……那么傻……”说着说着，眼泪布满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大家从赵郎中的话里基本也拼凑出个大概来了——赵郎中由于腿脚不便被儿子们舍下了，赵婶儿放不下赵郎中，也一起被舍下了。现今，赵婶儿只怕是不在了。

　　一行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赵郎中的情况是大家万万没想到的。他们夫妻俩育有六子一女，女儿没立住，不到三岁就没了，六个儿子却个个身强体壮，且都已经娶妻生子。

　　赵郎中父辈条件不错，他又是家中独子，爹娘一辈子的积攒都留给他了。他长大后又习得了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虽说腿脚不利索，却没耽误了挣钱。

　　两辈人的积蓄和心血都花在了儿孙身上，到头来却成了被舍弃的那个……

　　李秋儿越想越难受，恶心劲儿又上来了，跑出去干呕，周山也追着她出去了。

　　李秋儿在院子里呕了好一会儿，周山想去灶屋找些水给她漱漱口。进了灶屋，发现锅里煮着一锅绿叶子和黄色的花朵，那花形状有些特别，因而周山印象深刻——那是栽在赵家院子里的花，开花的时候很好看，赵郎中说过花和叶均有大毒，为了防止小孩子误食，还特意垒了一道矮墙圈了起来。夏天里，吃些什么都得过，何必非要煮这可以致命的药材吃呢？

　　周山立刻明白，赵郎中这是不打算活了。

　　周山把情况跟李秋儿说了，两人商量了一下，心里有了计较。

　　周山扶着李秋儿进了屋，听见刘叔正在问赵郎中村子里的情况:“大叔，咱们刘家寨可还有旁人？”

　　赵郎中悲怆道:“没有啦……都没有啦……齐王强征兵丁，先征十四至六十岁男丁，后来又扩大到十二至七十岁，能走的都走了，先前拧着不肯走的也走了，除了七十岁以上的，都走了……实在走不了的，后来也都饿死了！”说完，失声痛哭。哭声里有无限的委屈和悲苦。

　　先是眼见着乡邻们抛家舍业，又是眼见着长辈们一个个死去，最后，连与自己互相扶持了大半辈子的老妻也走了……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呐？！

　　周山对赵郎中说道：“赵爷爷，您跟着我们进山吧？”

　　赵郎中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去啦，我走不动了，老婆子已经被我拖累死了，我不能再去害别人了！”

　　李秋儿忍不住道：“赵爷爷，您怎么能是拖累呢？您一身的医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我们家双胞胎还等着您帮忙调理身体呢！”她咬了咬唇，又道：“您得活着，赵奶奶一定希望您能好好活着！”

　　听她提起老妻，赵郎中又开始老泪纵横，老妻临终前，一遍一遍嘱咐他要好好活着……

　　刘叔和陈诚也跟着劝说，刘叔是念着赵郎中的好，赵郎中这么多年在十里八乡行医治病，可谓仁心仁术；陈诚是想着多个郎中总归是好事，谁能确保自己不会得个病遭个灾的？

　　一行人最终还是把赵郎中说服了，决定跟着他们进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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