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的事

　　寒冷层层叠叠的时光“嗖”的一下子到来。沈是之因为天气，暖气，应酬等诸如此类的原因病倒了，发些小烧咳些小嗽流些小鼻涕。苏二大概由于某些无顾忌的亲密又把这个病发扬了光大。两个男人带着口罩互相扶持去医院吊水的场面称得上温馨。伊理把绵绵赶回了寝室避祸，然后辞了其中一个夜店的工作，沉下心来照顾这对患难情侣。事实上，二儿的病情更为严重，差点肺部感染，沈是之内疚心痛兼而有之，放了工作，一心一意的守着病床上死白死白的二儿，伊理送饭的时候，他才能遛个号去过个烂命烟瘾。
　　他睡着了？沈小心翼翼的关了门。
　　嗯。伊理有条不紊的收拾二儿吃剩的饭，剩了一大半儿，要平时二儿肯定心都疼得都揪起来了，可现在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
　　门“咳咳咳”的轻响，绵绵推开一条缝，规规矩矩的站着：二儿，好点了吗？说着，她把水果顺给了伊理，掂手掂脚的进了房间：啊，睡了啊！说话的时候万分的轻。
　　沈是之干干的扯起一个浅笑，抚开了二儿额前的乱发。
　　以后咱谁得了传染病都别回家了，害己害人。绵绵撇着嘴，看着熟睡的二儿瘦得乱七八糟的，心疼得紧。
　　我已经后悔了。沈喃喃。
　　苏二终归是争气的，两个星期后，活蹦乱跳的出了院，那欣长的萧条身板儿在湿冷绵垂的风里撒欢儿得摇摇欲坠。沈是之在意法餐厅花了大钱庆祝，落了人怨，二儿根本不会用刀叉，而伊理从头到尾只动了餐前的汤，穆绵绵则讨厌黄油的味道，最后又去了夜市才算消停。你们这群穷鬼！讨不了好！沈相当气愤。
　　明明知道老子穷的，穷惯了。苏二执气，男人撒娇的另一番风味。
　　这学期最后一节马哲课风平浪静，绵绵和樾琦商量着去食堂占座，手机响了：喂——
　　绵绵，伊理昏倒了。那头的沈，说话含混。
　　穆绵绵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两个男人的病刚退了干净，伊理切切的昏了，就像是洒狗血的连续剧非搞了个续集，让人不得安宁。绵绵和樾琦赶到医院的时候，沈整个人有些风干。我好像害了许多人。他苦笑道。
　　医生怎么说？樾琦短了他的话。
　　长期营养不良，严重贫血。中午睡觉起来去洗澡就突然晕了，可能因为洗澡的关系，现在有点感冒发烧。沈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尴尬。
　　看了个遍？樾琦好笑起来。
　　女人对我来说就那样，没□□。沈掏出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不是为了照顾你们，她大概不会这么弱不禁风吧？穆绵绵有些怨气。
　　所以我说我害了人。沈是之软了下来。
　　看过缩在病床上睡着的伊理，挂着吊针，脸上却是一副安然。他们索性都退到了病房外面，苏二一直守在身边，表情惨淡。踌躇了片刻，沈是之才缓缓道：我想请个护工照顾伊理，你知道，二儿刚好，我怕他老是出入医院又染些病，而且伊理还感冒了——
　　你可自私得真漂亮！穆绵绵咬死了下唇，一片苍白。沈是之，你倒是好意思，想当初你和二儿，你们俩可都是伊理照顾过来的！你怕传染是吧？我来守！你他妈少给我假好心！滚一边儿去！
　　我自私，我真的怕了二儿生病的样子！你骂得好，可我也只有这样，但是我没说我不照顾伊理，总而言之，多个人应着不是更好些么？
　　行了，我们还没吃饭呢！樾琦岔了气氛，唤出了房里的二儿：二儿，你去给我和绵绵买些吃的，刚才跑得急，连口水都顾不上，沈，你进去守着吧。这一安排，过道里顿时清明了。
　　沈是之这个王八蛋！绵绵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他没错。樾琦靠着窗台，看楼下耸动的一片，医生和病人混到一起，真真混乱：沈和二儿都是有工作的，而且我们都期末了，大家没那么多时间。他说的没错，二儿再也病不起了，身体才好了多少啊！你要明白，现实就是这样。再说，他先紧着自己爱的人，真的没错。换了谁，都做这打算。
　　我来照顾，不需要什么护工。绵绵下了死心。
　　还有三个星期就考试——
　　樾琦，你说谁都是先紧着自己爱的人。我做的，就是这个意思。说着，她送了个淡然的笑给樾琦：再说，就那么些个狗屁考试，我应付得来的！
　　长长的寂静，还是苏二买回来的清粥小菜温开了局促。
　　凌晨，绵绵倚着大开的窗，风就这样若有若无的灌进来，凉得紧，暖气被吹得散乱，新鲜的空气也算药的一味。她执意要陪床，其实根本是多此一举，医院的服务周到细致，查房也勤，任何人都劝不了，伊理青着脸：根本没有的事儿，搞得像我快死了一样。穆绵绵笑吟吟的：我就是想过过瘾，试试陪夜是个什么滋味。然后她死倔的留了下来。月亮又大又圆的，撒了一片白，她一直不知道月亮可以这么亮，大概是城市的灯光太重了，浓黑的天空里挂的玩意儿都成了装饰，咀嚼着想法不禁轻微的笑了一声。伊理曲曲折折的拧在床上，颤抖模模糊糊的透过病号服折射出来，她不确定床上的人是否真的睡着了，她只得当她睡实了，出不了半点生气。夜晚就不长不短的过了，穆绵绵既没体会到度日如年也理解不得稍纵即逝，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处在一室，天亮的时候，伊理睁开了眼，摸了手机上网，她觉得好笑，现代人的病真多，突然的感叹倒不知道是用到谁身上了，她也是有病的，愣了一下，摸出包里的笔记，闲闲的温起书来。
　　樾琦顺了一大包吃的来探病，顺便把昨天整理好的笔记复印了一份给绵绵：给，想你大概也不可能看得仔细，我把考点都列出来，你都给我看仔细了，挂科老娘要你命！
　　好！绵绵黑着眼圈儿，宝贝着那叠纸：我去洗个脸。
　　嗯，我把饭摆好了，大家一块吃，我也没吃早饭呢！樾琦应着，撑开伊理床上的挂桌，摊开三碗粥，几盒酱菜，一些个点心，还有几颗水果，把荷包蛋推到伊理面前：病号加餐。
　　谢，谢谢。伊理有些木然。
　　你知道我也不是为你做这样，只是绵绵太可怜了。樾琦总这样直直的摊了一切：伊理，绵绵她挺傻的，你不陪她疯，也别看着她自个儿发疯。
　　她明白我根本就不——总之她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她为你这个朋友做得太多了，所以我这个朋友嫉妒了。樾琦半玩笑道，不再继续，绵绵挂着满是水珠的脸进来便扑到桌子上，真的饿得急！
　　沈是之适宜的踏了进来：看来我来晚了。他随手晃了晃手上的吃的。
　　像我做样子都做得这么上心的人还真没几个！樾琦笑嘻嘻的把那包食物接过，放到床头柜：待会儿饿了再吃一顿，沈少爷的心意浪费不起啊。
　　狗屁！伊理被樾琦油嘴滑舌的腔儿都乐了。
　　绵绵，你回去休息吧，今天我没什么安排。沈的语气很轻。
　　是么？绵绵回得冷淡。
　　回去吧，有沈在这儿就可以了。伊理安抚的笑着。
　　樾琦抢着应了“好”，拖着穆绵绵出了医院，无端的冒了一句：沈是之是有良心的男人。
　　绵绵不置可否。回了公寓，二儿守在厨房煲着一锅香浓的汤，她对他勉强的笑了下，缩进了卫生间，坐在马桶上，精神涣散。熬夜真是耗心血的技术活，沈鱼为什么就能不眠不休的围着伊理呢？爱情真是伟大！她撇出一顿自嘲，打开了花洒，洗了个勉强的澡，飘进卧室，睡得昏天黑地。苏二的敲门声，断断续续的，没有停下的意思，绵绵纠结着头疼，打开了门：几点了？
　　两点半了。二儿紧张的摸了摸绵绵的额头：没发烧啊，脸怎么这么红。
　　“发烧”两个字让绵绵猛的清醒了，玩味起自己的敏感，突的想起了什么，狠呲了一句：该死！
　　怎么了？二儿有些懵。
　　中午饭啊，我该送饭过去的。
　　没关系，沈已经叫了宣德斋的外送了。其实老子才该去送饭的，只是，只是沈不愿意让老子去，老子和他吵了一架。对不起，绵绵，老子拧不过沈，很没用吧！二儿很无力的笑着，隐隐的愧疚弥漫开来。
　　绵绵听着那么多“老子”，晕晕的伸进二儿单薄的怀里，理解了别人的爱情，各式各样的爱情：二儿啊，没关系。多好，有这么一个人紧张你，沈很爱你啊，爱得真张扬。
　　绵绵——二儿在表达方式上是个极其传统的男人，没说过爱，听着也很为难。很矛盾吧，这个感情拘谨的男人的伴侣是另一个男人。
　　好了，吃饭了！饿死了！绵绵使劲儿揉了几下二儿的双颊，死白的脸也有了些血色。
　　穆绵绵吃着二儿做的菜，暖了胃。二儿给绵绵盛了一碗清甜的蜜枣鸡汤：老子炖了一上午了，你试试，看味道好不好。待会儿给伊理带些过去。对了，老子把你搁在卫生间的衣服洗了，已经烘干了，我叠在客厅里——
　　绵绵“轰”的一声冲到客厅，雪白的内裤和蕾丝胸罩扎眼儿的放在最上面：二儿！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知不知道女人的东西不能乱动啊！
　　老，老子看你们都这两天都挺忙的，心想，心想着分担一点儿。老子很小心洗的，手搓的，很干净的……二儿慌乱的解释着。
　　不是这个问题，你洗女人的贴身衣服难道不会难受啊？
　　不会啊！以前老子洗全家人的衣服，俺娘的裤衩儿也是我洗。二儿充分白痴的回答。
　　绵绵被彻底打败了：二儿啊！你家沈是之把伊理看了个精光，现在你又沾了本小姐的春光，你们真是无敌霹雳配！
　　苏二垂着头，一阵无辜。
　　算了，以后别对谁都那么好，沈知道了会嫉妒的。绵绵看着眼前单纯的人，琢磨起沈的那些道理，于是乎，充分赞同了关于“自私”这个美德，二儿真的值得沈自私。
　　穆绵绵换了衣服，把笔记和复习资料揣在包里，苏二收拾了两保温盒的饭菜，递给她。出门的时候，绵绵笃着眉毛：二儿，你跑一趟，去店里帮伊理把工作辞了吧。
　　到病房的时候，沈正细致的削着一只苹果。绵绵展开三叠的食盒，还有一罐滚热的汤，丰盛得让人溃败：沈，你回去吧，二儿等着你吃晚饭呢！
　　嗯。沈应了一声，把苹果分成了好看的半儿，又擦拭了刀，才起身离开。
　　喂！绵绵喘着粗气追到地下车库。
　　怎么？沈有些惊。
　　我原谅你！绵绵顺了口气，很郑重的说：我原谅你，二儿不该来，再生病真的不好，我们都不想生病的！
　　沈是之歪着脑袋：这个时候我是不是该感激你的宽宏大量？长发痞气的男人恢复了一贯的讥虐。
　　是啊，三叩九拜也不为过。绵绵学着沈的语气，讪笑。
　　我真的是内疚，绵绵。沈是之拿着车钥匙沉默一霎，说话的样子清隽得很。
　　吃过饭，伊理抱着一本过期《看电影》杀时间，绵绵把餐具洗涮了干净，层层叠叠的放好，淡淡的告诉伊理她擅自做主辞了伊理的工作，伊理克制的愤怒，尔后只回了一句：别随便做我的主。绵绵露出煦暖的笑容，她不明白伊理类似恬淡的平静，但这样的反应甚好，想着便沉下心来复习起考试内容。沉静在各自的事件里，两个小时飞快的过去了，合上笔记和资料，穆绵绵满意的舒展了身体，骨头磨合得咯吱作响。
　　绵绵。伊理合上了杂志，仿佛酝酿了很久：你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们不会陷入尴尬的境地，我不愿意也不喜欢——
　　嗯，朋友就好了，要做细水长流的朋友。绵绵闪着晶亮的眸子，打断她的话：那至少让我知道，为什么你一定就认为我们会尴尬？那些纠纠缠缠的尴尬。
　　伊理缓慢的摸出了抽屉里的烟，点火的时候有点犹豫：就那样，我不喜欢我根本不会喜欢的人来爱我。
　　真拗口。沈鱼就算你喜欢的人吧，还有类似沈鱼的人出现过吗？
　　两三个吧。
　　伊理，你会爱吗？以后会爱吗？你不爱沈鱼，你只是喜欢，这不好，对谁都不好。
　　伊理杵了一刻，笑了，几分伊维韵的影子，猖狂：爱不爱不是你的事。有人愿意爱我，我愿意让人爱，这就行了。我爱过了，至于以后我也只能说我爱过了。
　　穆绵绵想起段籽，伊理口里心里的“爱”，觉得那个曾经十二岁的孩子苍老得飞快，而自己又能怎么样，她看见她的时候也就十四的年纪，谁也说不上谁，认定的各自的悲哀是不是就更坦然一些？她很想告诉伊理：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的妈妈出卖了你，可是她让我明白你不会爱我，但是我爱你，我爱你，这就够了，你再也找不到段籽了，而我找到了你，你做你的梦我做我的梦，多好！然而事实总是另一个层面呈现，绵绵接了她的笑，有自己的纹路：伊理，有一种人，吸引很多人，任何款式的人，假如那种人是个歌星，那她的演唱会必然会盛况空前，满满的都是人，沈鱼恰好挤进了嘉宾席，可我压根儿连买票的想法都没有，真的要听歌，一盘CD就够了，在那种人山人海的地方，我不允许自己变成面目模糊的背景。爱很好，自尊更好，我再爱，最爱的首先是自己。可就是认识了你，一定要有个位置才对得起自己，你说我们是朋友，那我就安心穿梭在你的后台里，从更清楚的地方看你的演唱会谢幕，同样的，你要接受我的存在，至于你沉淀在我心里的哪处，何必非要计较，我满意我现在的生活状态，你也必须尊重。这是朋友之间的礼节。
　　伊理看她，第一次从尽是平等的角度，她还记得那个戳戳逼人的女孩儿口气灼灼逼她自我介绍时眼里的痞性，人还是那个人，长高了，变瘦了，漂亮了，长大了。
　　我走了，探视时间到了，我说过试试陪夜的滋味，一次就够了，明天我会带早饭来的，好好休息，再见。绵绵利落的拿了包和保温桶，开了门又猝不及防的转过身，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容：伊理，你这辈子都不会让谁窥探你的化妆间吧？我等着演唱会结束，当然，以我自己的身份！再见！她再次重复了“再见”，甩了个干净的背影给床上的人。以后再不提关于“演唱会”的哲理，说一次就够了，这种心思昭然若见，至少不要抖搂成一个不入流的暗劫，绵绵发誓不再对着伊理说感情，她要行动上的决绝，至于意识问题始终是主观的。从此，心照不宣。
　　苏二花尽心思对待伊理的三餐，穆绵绵和沈是之倒是得了便宜，绵绵学习得累的时候也会待着二儿的旁边看个两三分。到了打工的日子，送饭的事情自然要沈代劳，总之她尽了全力，也憔悴得厉害，樾琦会把考点全都勾出来，复习起来倒省了力气。伊理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便出了院，这种漫长的病是要人疼好的，说不出辩驳的理由，只好由着伊理去了，屋子里的人开始注意起生活，跟生活有关的一切。伊理的脸色开始好看。绵绵松了口气，考试的那个星期搬回了学校，二儿顺便兼了绵绵的角色，伊理被关心得紧，连沈都嫉妒了。短短的时光满是细碎的幸福，绵绵得了个尾巴，考完最后一科杀回公寓，喝了一碗二儿闷了两小时化了沙的绿豆汤，心里满足得有些飘飘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