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未晚

　　又一个十一月来临，杨知涵对着月考的成绩单叹气，不明白数学为什么这么难。邓飞和宋诗理也在叹气，因为班主任李诚看他两成绩下降得厉害，让这节课后去找他谈话，当时杨知涵正在交资料，李诚就翘个二郎腿：“你们两个天天上课说话当我没看见是吧，”停顿一秒，因为杨知涵要他签字：“还有你杨知涵，你跟着他们也变得话痨了不是？”
　　杨知涵撞在枪口上，唯唯诺诺地点头，宋诗理就靠邓飞挡着给杨知涵做鬼脸。三人在办公室里答应得挺好，一出办公室门，互相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笑起来：“诶诶诶，叫你不要跟着我们鬼混呢好学生。”
　　“那你滚吧，天天在我耳边打扰我学习。”
　　“噗嗤，你们俩刚刚注意没，李诚鼻毛都没刮干净，他冲着我讲话的时候我差点就喷出来了。”
　　杨知涵和那俩人是捂着肚子回到教室里的，恰巧下节便是物理课，这俩人还在笑。终于，在某次宋诗理放肆模仿李诚用鼻孔看人时，邓飞一个没憋住“咯咯咯”地出了声。
　　有时候寂静很恼人，比如现在李诚面无表情地停下了教学，班上不知是谁像是微微叹了口气，随机立马噤声。邓飞对上李诚的脸，他依旧在用鼻孔看他们，可邓飞笑不出声了。
　　李诚“砰”地一下把试卷砸在讲桌上：“你们两个有没有点学生的样子，不想听就别听！站出去！”
　　邓飞反应很快，随便摸一支笔就往外跑。宋诗理倒像是被吼呆住，等到杨知涵轻轻踹了下她板凳才开始找自己的试卷。
　　“哼，一天课堂在讲什么都不听，你看看你那点物理成绩！”李诚把眼睛也瞪大了。
　　宋诗理一言不发地出了教室。她和邓飞一人站在一扇窗前。
　　李诚还在教室里嘲讽：“我也是没想到，把座位打散后你们还能尽下同窗之谊！”
　　李诚越说越起劲，试卷再不接着讲了，就逮着学生骂，说他们不知感恩，不忠不孝不义。杨知涵偏着头，试卷被季风掀起一角，看着李诚涨红了脸，像个醉酒小老头。窗外邓飞和宋诗理都低着头，隔着玻璃本来看不清情绪，但杨知涵知道，宋诗理分明是难过了。
　　那天李诚走后，很多人过来安慰邓飞，班上男生把邓飞架在中间打笑他，邓飞就没心没肺叉个手在腰间：“气死我了，李诚是提前到更年期了吧！”
　　男生们就接着哄笑。很多人挤在邓飞和宋诗理的过道之间，杨知涵站起来，宋诗理还是一声不吭地埋着头。
　　杨知涵敲了敲她桌面：“去阳台透透气？”
　　宋诗理靠着栏杆，盯着教室里邓飞欢脱的背影：“你不用安慰我，我就不该这么皮。”
　　杨知涵没想到她这么坦诚，又听她接着说：“但我还是好不服气，李诚太能骂了，我也就是脸皮不够厚。”
　　杨知涵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台面点动，不知道怎么去接宋诗理的话。阳台上有人路过，瞟了他们一眼便走开了，宋诗理又缓缓开口：“有时候觉得身边真吵啊，好奇怪是不是，明明自己也是个吵闹的人。”
　　杨知涵抬起头，宋诗理看着教室里把邓飞团团围住的男生：“想开一辆挖土机，把所有人全部铲走就好了。”
　　杨知涵琢磨着，觉得宋诗理有点压抑了：“没事，你就是压力太大了。”
　　小心翼翼地去拍宋诗理的肩膀，宋诗理却突然抬起手跟他击了个掌：“哈哈哈，是不是把我们的杨知涵小朋友吓住了，我开玩笑的。”嘴角也扯了起来：“我只是不想有谁自以为是地指导我而已，我怎么做管他屁事。”
　　杨知涵觉得这话有点偏激，毕竟宋诗理违规在先，但也不想让她沉闷，又抬起手给她击了一掌：“嗯，看你吧！”
　　宋诗理真笑了：“放心，我不会把你也铲走了，你是个好人。”杨知涵不怎么满意这个称呼，还想和她斗嘴，但上课铃一响，宋诗理留下一个满是深意的眼神，杨知涵才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其实在杨知涵印象中，宋诗理一直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强人。
　　女生都很注重形象问题，可宋诗理偏不，该吃吃该睡睡，想搞怪绝对不安静。她会和其他女生讨论网上的爱豆，但她更会表达自己独立思想。以前他们看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后，宋诗理就老是纠结一条“永不退化的尾巴”，她在随笔中批判花语，她说“花就是花，我不喜欢别人给它取什么名字”，她也会给杨知涵回信，倾吐自己关乎生活的看法......
　　杨知涵很喜欢和宋诗理通信，明明两个抬头就能看见，但文字与感动会让他们更亲密。杨知涵认为宋诗理是真正向他展示了何为人之自性，宋诗理很有趣，杨知涵想，若真是存在又理想高台，自己是越过悲观主义的豁达点，宋诗理就像是剑戟反叛的小自由。
　　杨知涵晚上带着许安去买烧烤的时候，烧烤摊老板的女儿拽着父母的衣摆摇来摇去，带着哭腔说旁边小孩抢她玩具，那母亲却是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别闹了，没看见我们正在赚钱吗？”
　　说完又笑盈盈地扭过头跟杨知涵说话：“你们现在才下自习吧，真辛苦。”
　　杨知涵看着那小女孩直接被扇懵了，旁边那小孩弱弱地想把玩具递给她。
　　杨知涵莫名想起很早之前宋诗理给他说过的一句话“自己一定要爱自己”，想若是有人敢抢宋诗理的东西，她一定冲上去把那人狠狠揍一顿。
　　这天杨知涵想了许多，他让许安往前走着，自己有意去踩他的影子，就像七月与安生一样。如果一个人踩着另一个的影子走，那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
　　杨知涵不知道许安有没有看过那部电影，只记得那天许安走两步就停一下，生怕他会丢了似的。等着要进学校，许安就着他的手把杨知涵吃不下的土豆一口吞了，杨知涵也扯了扯许安的衣摆，趁他不注意便一下放开了。
　　杨知涵原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就是他能向往到的最大欢喜，藏着心事，阴暗处偶尔抬起头望一眼，自己也就知足了，可许安，硬是逼着他见了光。
　　周六晚上学校破天荒地给高三生们放了个小假，本来只是很小的一点恩惠，但学生们都在为这个决定欢呼，可见他们平日被压榨得多惨，许安便跑过来又要约杨知涵出去玩。
　　杨知涵也不知道许安一天到晚怎么老是喜欢在外面飘荡，即使这样，杨知涵也还是回家好好收拾了自己一翻，许安就在楼下等他。杨知涵换了件棕色的毛衣套在外面，在镜子前思量思量，又开着水龙头洗了把脸。
　　许安等得不耐烦，终于等着杨知涵孔雀开屏似的出来：“你怎么弄这么久，又不是去约会。”
　　看着杨知涵微小地撅了撅嘴，许安笑得更夸张了：“行行行，我们就是去约会行了吧，话说你要是个女生就好了。”
　　杨知涵眨眨眼，表示自己不知道许安在说什么。
　　两个半大的成年人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就一人扫了辆共享单车乱逛。杨知涵虽说在这读了几年高中，却没怎么逛过市区，平时去的最多的就是市中心，还有以学校为半径的娱乐场所。
　　许安就带着杨知涵去滨江大道转着玩，嘉陵江的江风带着萧瑟，杨知涵看许安在前面骑得飞快，感到一丝丝凉意。想着若是夏天来会不会更好，可惜夏天已经过去了。
　　许安那股疯劲过去，才又慢下来等杨知涵，就像他们平时跑步一样。许安单手把着龙头，另一只手空出来去扯杨知涵的毛衣：“你怎么老是这么慢？”
　　杨知涵想也没想就怼了回去：“男人太快了不行。”
　　许安当即朝杨知涵踹了一脚，杨知涵连忙一只脚落地去保持平衡，可脚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擦着了一点。
　　许安也吓了一跳，嘴上却还是不肯道个歉：“你怎么这么弱不禁风。”
　　这个公交站牌旁刚好是个停车点，杨知涵忍者痛意把车给还了，脚踝处有点麻木。许安看他满脸写着不高兴，也跟着把车还了：“行吧行吧，涵涵我错了，我们走路回去吧。”
　　杨知涵指指公交站牌：“不能坐车吗？”
　　许安摆摆手：“坐车多无聊啊，而且现在公交估计都停运了。”
　　杨知涵看看周围环境，也不知道他们骑到什么鬼地方来了，整条街就像是恐怖片取材地一样，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影。还好身边还有一个许安，感觉上稍微好了一点点。
　　杨知涵也不知拖着一只脚走了多久，许安也丝毫没有想过要来扶他。过了好一会杨知涵瞧见家便利店，像是沙漠里的人看见绿洲似的去买了瓶矿泉水往嘴里灌。一出门，许安就又傻傻地对他笑，杨知涵预感不妙，果然下一句话便让他捶胸顿足：“我好像走错路了，这边道路施工，前两个路口就该右转的。”
　　杨知涵闹脾气了，把矿泉水瓶往许安身上丢：“你不说自己认得路吗？”
　　许安就冲着杨知涵笑，后者猛地想起这人还说自己会做饭呢！
　　许安拿着杨知涵的水直接喝起来：“没事没事，走两圈就回去了。”
　　“你说得倒轻松，我脚疼着呢。”
　　许安就虚虚地眯下眼睛，大概是觉得杨知涵矫情了：“就磕一下，你能不能有点男子气概？”
　　杨知涵正在气头上，听许安这么一说更加愠怒。脚是真的疼，许安见他不语，很没眼见力地补了一句：“怎么，又想哭了？”
　　杨知涵捕捉到他语气里带着玩笑，但自己扯不动一点嘴角。只是默默地跟着许安走，街上的路灯都隔着很远的距离，杨知涵眼前一片漆黑，分不清他们的影子在哪。
　　走了多久呢，杨知涵忘记了。
　　路过儿童公园的时候，景色才熟络起来。影子才被照出，许安就停在原地不动：“对了，这刚好有家电影院，我们去看场呗。”
　　杨知涵很累了，继续往前走着，只想回到床上躺着：“我想回家了，改天来看吧。”
　　杨知涵一说完话，感到许安的情绪低落下去，身体和心理在隐隐作痛：“我下次陪你吧，真的很累了。”
　　说完便等在原地，可许安没有追上来。
　　旁边阑珊灯火，有小孩在商场门口打闹，杨知涵望进许安眸中墨色，眉间染着一丝冷意：“怎么，我还叫不动你了是吧，和上次邓飞去玩不是挺开心的吗？”
　　杨知涵捏了捏鼻尖：“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之前就和你说过少和邓飞一起玩！”
　　杨知涵觉得无理：“我交什么朋友你管着干嘛，而且我是真的想回去躺一会。”
　　杨知涵看许安不说话，想起那天的事：“你和他计较什么啊？叫你去你自己还不乐意。”
　　许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在无端发怒，在他看来，杨知涵只是借口找得好听，这人话一向都说得好，今天不答应他就是不给自己面子。
　　杨知涵还是不动，看着许安逐渐破败的表情，还有捏出筋的拳头，忽然觉得心好累。这人明明脾气这么差，也不知道关心人，自己怎么会喜欢上他的。杨知涵盯着他的双手发愣，嘲笑自己被人牵个手就想要跟着一辈子走。
　　许安沉默着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杨知涵叫住他：“许安，我大概脑子不好使吧。”
　　许安停下了一秒，杨知涵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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