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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十三】
我又守了他两日有余。等续命丸的药效过了之后,他终于不再像之前一样胃疼得睡不着,也有了自己吃饭喝水的力气;
负责送饭的医药阁师姐一看见段无澜就火气直冒,我求了好久她才答应在每天的餐饭里多配一块糖。
于是他也终于愿意吃药了。
清解余毒的药生效得慢,他虽然被我逼着每天按量喝下几大碗,该睡觉的时候却还是哼哼唧唧地睡不着,说骨头疼,要听我唱歌。
我总不知道他是真疼还是装疼,于是说:“你不是嫌难听吗?”
他回道:“确实难听,但是听完了心情好。”
我捏了个拳头瞪他,一时却不知道往哪锤。于是妥协下来再唱的时候,却恨恨地把歌词改了,变成:
“仇人早就蹲在暗处,
树后边藏着小怪物,
段无澜在树下纳凉,
炮仗落下时——
轰隆一下把他炸飞啦。”
他静了一会儿,幽幽地盯着床顶,令我满意地说:
“身上好像更疼了。”
我提了水壶放在小炉上烧,背过身去暗笑。今天门派暂时没有来寻仇的人,隔壁分堂的闲了半日,听说这边总有个人要吃糖,几个师姐师妹特地熬了一锅桂花糖水送来。
我偷偷收了糖水回来,又偷偷道了谢,却捂着不告诉段无澜。
下午又到了喝药的时候,他虽然身子好了不少,却照例靠在床上等着我喂。于是我喂了他一勺苦药,又偷偷换了碗,第二勺送了糖水,碰在他唇边。
他垂眸见勺里的东西不一样了,试探地抿了抿,眼睛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药,能天天喝吗?”
我手一颤,差点把糖水撒他身上。
“桂花糖水,这不是药,天天喝估计得牙疼。”
我嘀咕一句:“你怎么啥都没吃过。”
糖水分下来的并不多,我本想着给他两勺药再喂一勺糖水,他却不乐意,硬要和我讨价还价。
我跟他讲得来了火,抛了句气话,说都不喝了拉倒。然而话说出去便后了悔,撅着嘴偷偷看他,见段某人依然靠在那儿,面色淡淡的,却有种挨了训的颓然。
我心里一软,正要去哄他,却听见他叹了口气,然后慢慢说:
“以前学武的时候伤得多,总是要喝药,喝到一闻着药味就吐,吐得没东西吐了再喝……”
他顿了顿,道:“哪知道有什么糖。”
我捏着勺柄的手渐渐用力,指尖发白,心里钝痛地慌。
我说:“你师父那时候……不,不哄你吗?”
我这话问出来也心虚,声音越来越小。心想着但凡他师父能像我爹一样好,他也不至于是这么个脾气。
他果然说:“这哄什么,师父总让我忍着。”
我被他这一出惨痛经历戳得败下阵来,直接放下药碗,端起糖水来:“行行行,那先喝这个,我一会再拎剑出去给你抢一碗。”
他低头凑上碗沿,头发也垂过来,笼得半张脸都发暗。我抬起眼看他,见阴影之中,他正无声地笑着。
再晚一些的时候,我正窝在长椅中打盹。段无澜喝了药也歇回去,不知睡没睡着,倒也闭着眼睛。
华山的夏日温度适宜,惠风和畅。再加上今日无人叨扰,我躺了一会儿,很快就意识模糊,将要陷入梦中。
于是魏欢“嘭”地一下踢门闯进来的时候,我吓得几乎原地跳了起来。
“手断了是不是,不知道敲门?”
还没等我破口骂出来,假寐的段无澜先损了一句,偏过脸来冷冷地盯着不速之客。
魏欢也没客气,回身一脚又把门踹回去,挂在绷带上的手臂跟着晃了晃,他挑眉道:“确实断了。”
段无澜脸色更黑,目光盯在他的断臂上,却说了句:“废物。”
过了会又问:“哪个孙子打的?”
“无所谓”,他相当自来熟地取了碗倒水,“我把他命给夺了。”
这人像是刚从鸣剑堂回来,一身的血腥气,挂着一只毫无生气的断臂;衣服上黏着大片暗红和黑灰的色块,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底色,简直比当初战损回来的段无澜好不到哪去。
我取了另一条干净毛巾给他,他另一只手抱着剑,却没有接我的东西,只是抬眼打量我。
他说:“你不是早被你好师父赶出门派了吗?”
段无澜在床上用力咳了两声。
我把毛巾往魏欢怀里一塞,寻到理由似的迅速蹦到段无澜身边,虚情假意地给他拍背顺气。
他咬着牙看魏欢,眼里冒火:“你没什么破事的话,要么滚去养伤房,要么滚回快雪堂。”
魏欢倒不动怒,反而笑起来:“哎哟,多日不见怎么虚成这样了,卧病在床,脾气倒精进不少,只晓得跟我骂了。”
他看我一眼:“是不是你这个傻不愣登的小徒弟惯出来的?”
我寻思这人大老远来跑一趟就是为了找碴的,一时脸上也有些难看。一边不自知地停了轻拍段无澜后背的手,一边想着怎么把魏欢这个麻烦人轰出去。
谁知他俩剑拔弩张了一会儿,段无澜竟笑了一声:
“怎么着,你家小徒弟不惯着你,你看着眼热来了?”
魏欢冷笑一声,竟接过他的话回道:“你小徒弟能年纪轻轻就带人镇守长风驿吗?”
段无澜立刻驳道:“长风驿之前谁打的?你小徒弟还不是仗着老子的光?”
“怎么就仗着你的光了,你半死不活之后也没见你徒弟有能力接手呀?”
“我徒弟忙着照顾我呢,你断了手有人问你寒暖吗?不会都自个扛吧?”
我脸上滑过一颗冷汗,僵在一边说不出话来。
这两人有病吧。
我恨不得把自己变作个木桩子,一声不吭地眼见着他们越吵越激烈,段无澜甚至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寻思他俩岁数加一块除以二都比我大,起了争执却如同钱太华和钱香香各自牵了自家的狗,从东西两头来,在中途遇上大声对吠。
而我竟像是那个牵着项圈的人。
我轻咳一声:“……别吵了。”
魏欢:“你徒弟跟我徒弟过两招,谁赢谁输不用猜吧?”
段无澜大笑:“那确实不用猜,你徒弟看见小姑娘就怂了,他能下得去手?我徒弟平时骂我都不带怕的,你让你家燕展云骂我两句试试?”
我:“……”
“能不能别吵……”
魏欢:“……我跟我徒弟关系好,我可从来没有当众把展云逐出师门去。”
他左右说不过,果然又提起这一茬。
段无澜像是被踩了雷,眼中含着杀气,眉头一扬,流里流气道:“谁说我和小畜生关系不好的。”
此时我正坐在他身边,一手还搭在他背上。他的手忽然攀过来,仿佛身上不疼了似的,微微用力,将我扯了过去。
我眼前顿时旋转过一些景物,一声没发出来,闷头被他带进怀里。
我晕乎乎地抬头:“段……”
他低下头,亲了我一下。
外边晴空万里,万里无云,却像是忽然砸下了几道惊雷。
门口的魏欢被劈了一道。
我被劈了两道。
我仿佛闻到了烟味。还在口若悬河秀他家燕傻子的魏欢像是猝死了一样,过了好久才从牙缝里滋出一句颤抖的话。
“妈的畜生,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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