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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年那月(2)1
星期五的晚上,陆一洲躺到床上盘点一周在校情况。
有两件事令他耿耿于怀,自然这两件事都和白盈然有关。
一是同桌黄耀宇居然“色胆包天”,在历史课上把玩白盈然的发带,那条扎起她美丽黑发的雪青底色小白圆圈的可爱发带。
一开始他只是用手指轻轻触碰发带两端垂下的尖角,然后竟然在历史老师转身写黑板的当口,抽拉起其中的一条。当历史老师在黑板前第三次转身,陆一洲眼睁睁看着丝绸发带扎成的蝴蝶结由于被抽去了一角瞬间崩溃,不受束缚的乌亮发丝瀑布般倾泻下来,散落在黄耀宇的文具盒上。
认真听课的白盈然没防备发带突然松脱,本能的惊呼引来了老师和同学的注意。她十分窘迫地在众目睽睽下收拢披散的头发,情急中怎么也扎不好。
陆一洲看着白盈然侧脸漾起红潮,高举在脑后的手吃力地绑着发带,恨恨地瞪了眼自己的同桌。
下课了,白盈然满是委屈地对着黄耀宇说:“你干什么?这是我妈妈帮我扎的蝴蝶结,我自己弄不来!”
高高壮壮的黄耀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声不响蜷缩在椅子里。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陆一洲看着他那可怜样,还是很想在他犯贱的手上踩几脚。他想以后一定要送白盈然一个带橡皮圈的发饰,看该死的黄耀宇从何下手。
第二件事,他已经整整回味了两天。
周三的中午,学校广播台照例播放歌曲。那天播的似乎是陈百强的专辑,连着几首都是他的歌。
陈百强是陆一洲喜欢的歌手,不疾不徐的歌声从教室的广播里流泻出来,恰到好处地撩动起他心中的某种情绪。
他停了手中的笔,转脸看向窗外。风中树枝婆娑,几片黄叶飘落,秋天的气息日渐浓郁。
悠扬婉转的歌曲渐至尾声,前排一直低着头做数学题的人突然侧首相问:“这歌叫什么名字?”
她是在问他吗?陆一洲顾盼左右,她不在问他又是问谁?
“《偏偏喜欢你》。”他愣了一下道。
“什么?”白盈然似乎没听清。
“《偏偏喜欢你》。”陆一洲重复。
“呃……偏偏喜欢你啊!”回家吃饭返校的曾莉亚一屁股坐进自己的椅子,诡异地笑看两人。
白盈然反应过来一下红了脸,忙转过身去继续做题。曾莉亚在一旁窃笑不停,仿佛认定了那一语双关的弦外之音。
白盈然的脸越来越红。
她不怎么听港台歌曲,尤其是几乎一句也听不懂的粤语歌。但今天的这首歌真是好听,仿若春风拂面摇曳心旌,叫她连代数题都做不下去。前后左右只有陆一洲坐在那里,她忍不住便去问他。可那个偏巧不巧的歌名,还有曾莉亚不屈不挠的窃笑,让她没来由地心虚。
白盈然后悔自己的好奇心,想起陆一洲适才脸上一瞬的表情,扔下手中的笔,跑出教室。
陆一洲望着那个美丽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很多年后,他想,这算不算是自己对她的第一次表白?
*
陆一洲蒙着被子笑出声来。
“发什么神经?”被子猛然被拉开,头顶现出冯婉秋疑惑的眼神。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读书真好。我喜欢读书,喜欢L中,喜欢……”最后那句,他没说出来。
他从没觉得读书的日子如此令人愉快。每天夜里睡在床上,想着第二天一早就能看见白盈然,他便会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校园令他向往,教室令他向往,课桌书本令他向往……坐在教室里,只要他一抬头,白盈然就在眼前。那么近,那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用的洗发水的清新香味。她偶尔也会和他说几句话,尤其自“偏偏喜欢你”事件后,他似乎有那么一点感觉,或多或少,也许……
要不然她干吗红着脸急急忙忙跑出去呢?
*
课桌轻轻震动了下,白盈然坐进椅子里放下书包。
准时,陆一洲看了看手表。
白盈然步行上学,一切都计算精巧。陆一洲觉得这精巧中甚至包含了马路上红绿灯的转换,除开睡过头的那次,她几乎每天同一时间到校。
今天白盈然穿了件墨绿色的手织毛衣,胸前别的红色团徽恰成点缀。陆一洲想象着她当年系红领巾的模样,不觉心中失笑。自打第一眼见到她,他渐渐就有了这妄想的毛病,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哎,昨天下午的越剧看了吗?”曾莉亚问刚坐下的白盈然。
“是不是那个《孟丽君》,开头没看到,我跑回家第二场都快结束了。”白盈然一边准备第一节课的书本一边感慨,“什么时候能重播就好了,我特别喜欢这个戏,女子当宰相,真让人佩服。还有我上次听的那个评弹也搞笑,皇帝觉得已经在用直升机的速度给孟丽君升官了,太后仍旧不满意,逼得皇帝都想叫她来坐自己的位子……”
白盈然和曾莉亚一说起戏曲便眉飞色舞,陆一洲已耳濡目染了几回。
“你这么喜欢,有没有看过原著?”曾莉亚问。
“原著,有吗?”白盈然愕然。
“有啊,《再生缘》,清朝一个女的写的,韵文弹词体。我看过上册,在我们那儿的街道图书馆……”曾莉亚开始滔滔不绝。
“《再生缘》,真的呀,清朝人写的,还是个女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啧啧,你居然不知道《再生缘》。”曾莉亚摇头晃脑,大方地甩出一张借书证,“喏,自己去借吧。”
白盈然激动地抱住她,摇得课桌椅都晃了起来。
原来一本书就能让她这么高兴,陆一洲心中思想。《再生缘》,名字不错,他暗暗记下。
*
过了半个月,陆一洲又听前面的人谈起那书。
“书看完了吗?”曾莉亚道。
“别提了,整个儿一言难尽。”白盈然唉声叹气,她与这书大概是情深缘浅。
那天放学后,她拿着借书证跑去街道图书馆很顺利地借到一本上册,图书馆每次限借一本。抱着书回家,夕阳里彩霞满天,她一路心花怒放。回到家急速完成作业,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她在被子里偷偷熬了个通宵一气看完,然后便极佩服乾隆年间那个叫陈端生的浙江女子。
可这本撩起她无比热爱的书,街道图书馆却只有上册。白盈然跑遍了S市的新华书店、古籍书店和旧书店,都找不到一套完整的来。她不觉仰天哀叹,这究竟是什么宝书,如此难觅芳踪。她对于一本书前所未有的热望,就这样被当头一盆冷水浇得七窍生烟。
白盈然絮絮叨叨说完,曾莉亚同情地望她:“你妈妈不是中学语文老师么,让她去他们学校的图书馆给你看看呗。”
“算了吧,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没有,估计我妈那里也不会有,况且她不喜欢我看闲书。”
“不会吧,你妈是不是中文系毕业的?”曾莉亚瞪大了眼。
“我妈说我们家有一个学中文的就够了。”白盈然叹气,“不过曾莉亚,我真的很想读中文系。诗歌、戏曲、古典文学,我都喜欢。幼儿园的时候,班里的一个男孩会背岳飞的《满江红》,我立刻就将他惊为天人。我羡慕他怎么能说这么好听的词句,回去让我妈也教我。我妈不肯,还跟我讲什么人生忧患识字始,背那些东西早晚把自己给背进去,有时我都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教语文的。我于是偷偷拿她的书自学,小学一年级背会了《木兰辞》,虽然那些不认识的字光查字典就查得我要吐血……”
“那你考北大吧,听说北大中文系是全国最好的。”曾莉亚两眼放光。
“北大?会不会难度太高,又在外地。其实,只要能进我们这里的F大中文系,我就很高兴了!”
……
《再生缘》《满江红》《木兰辞》……中文系,白盈然从小就是个文艺女青年。
陆一洲静静听着前排两个女生早读课前的欢快聊天,抬起头,看见白盈然脸上玉瓷般的肌肤在一缕晨曦里透出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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