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衔书

　　从夏双秋婉处出来时，丑时已过。

　　出了院子，沈明洛没有回去，而是拐了个弯，去灵泉了。

　　灵泉之上多了一座桥，桥上嵌了整整两排夜明珠，照得方圆五里如同白昼。桥的对岸是一座亭子，精致非常，匾额上书了一个古体的“洛”字。

　　「盼未归之魂归家，建灵泉之路以助之。」

　　匾额下左右两排字，一看就是出自沈原之手。

　　沈明洛无声地冷笑，眼里尽是讥讽：好一个未归之魂。

　　生不见活人、死不见全尸，怎么就断定是“魂”了呢？这是咒人早死还是慈父之思念？

　　倒是在外人眼里赚足了名头。

　　嫌亭子太过膈应人，沈明洛只好收了“找个地方先小憩一阵”的念头。

　　从衣袖里翻翻找找好一阵，确认老榕树送的那颗避水珠是带在身上的，就向下轻轻一跃，入了灵泉。

　　灵泉内除了一些水草、小鱼小虾的再无其他。

　　“这鱼虾也太瘦了点，不如坐望山的鱼肉多……”沈明洛看着头顶游来游去的鱼群，小声地自言自语，“不过这水底下怎么就没有东西呢？石室里的那一小汪泉水是和灵泉相通啊，可这，连块石板都没瞧见……”

　　一小汪泉水么……

　　灵光一闪，沈明洛想到了什么，伸手抓住一条小鱼，传音问道：“小友，可知晓泉眼所在？”

　　小鱼同她甩了两下尾巴，还用嘴碰了碰她的手：知道，放开我，我带你过去。

　　一松开小鱼，就有一群鱼围了过来，那条小鱼位居前列，看来是这群鱼的首领。

　　于是沈明洛就跟着一群鱼走了，直到最深处，果真有一处可通人的小口。

　　“到了，泉眼就在这了。”小鱼同她道。

　　“哟，你都会传音了？修炼了多少年？”沈明洛问。

　　“八十年，不算久。”

　　“好好修炼，争取功德圆满、位列仙班。这个，就当是我的报答了。”沈明洛说着，扔给小鱼一颗珠子，头也不回地进了泉眼。

　　小鱼张嘴把那颗珠子叼住，只感觉那小小一颗珠子中蕴含着修为汹涌如海潮一般。

　　妈呀！捡到宝了！——它可正缺内丹呢！

　　一入泉眼，便上下颠倒，以天为地，以地为天。

　　沈明洛边走边想：我还说呢，从底下走竟然走着走着回上头去了……原来如此。

　　愈往前行，就愈黑暗。

　　沈明洛捏了个诀，在手中点了团火，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翻滚了一下，再起来时，人就在石室里头了。

　　施个术将石室照亮。

　　一床、一桌、一椅、一书案、一烛台就是这间石室的全部摆设了。

　　石室里充盈着那股带着血腥气的檀香味道，令沈明洛恶心，勉强忍住了干呕的冲动。

　　探查了一圈儿，这石室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沈原来这儿难道就是打坐吐纳的？

　　越干净就越不对劲。

　　四堵墙都摸一摸，敲一敲。

　　到第四堵墙，也就是烛台旁那堵墙的时候，敲上去的声音变得空了。

　　可沈明洛把这堵墙摸遍了都没有找到什么按钮，最后没抱什么希望地转了转烛台。

　　就在她转动烛台的那一瞬间，自那面墙传来一阵微小的响动，而后，隐藏在墙面的一扇小门徐徐拉开——

　　在看清了门后的是什么之后，沈明洛的瞳孔赫然张大，发出无声地惊呼。毫无征兆地，两行泪流了下来，她本人却毫无知觉。

　　那扇门后，整整齐齐地立着五具尸身——他们，就是她同黑白无常一起勾走的那五条残破魂魄的主人！

　　尸被人用针线缝起来的，四肢各一道、脖子上一道，同魂魄碎裂的部位一致。

　　割裂魂魄是要连尸身一起的。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沈明洛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冰冷的利器刺穿，咽喉也被人用力扼住：他们，何至于落得这般不得好死的境地，连魂魄都被割裂。不能安息、不能轮回、不能往生……就生生地，没有了，消散了。

　　是非功过未判明，再无来生可论。

　　一切已成定局，她只能凭着本能，颤抖着伸出手，撒下一道火焰，诵起往生经文。

　　待到火焰熄灭，露出那五具尸身身后的东西。它们似疯了一般，推搡着想要冲出面前的门。

　　是十余只活尸！

　　沈明洛此番只是悄悄来探查石室的，本也没想闹出什么动静，加之那五具尸身对她的刺激有点大，故无心恋战，在门口布了一道火焰，跳下泉眼走了，动作轻盈如飞鸟。

　　回去的路上，沈明洛不由自主地捂着心口，一阵阵地打冷战。

　　沈原为何要残害青陵弟子、又为何要养一群活尸？

　　藏这么一大群活尸与养虎为患无异。他到底为了什么呢？

　　为了解自己身上的无解之毒？可他明明活得好好的，身子也算得上康健。

　　难不成是为了……长生么？倒是能解释过去，但也不太对劲。

　　这事儿着实不能继续想，越想越不对头。

　　“哟，阿洛又泡水呢？”她抬头一看，是黑白无常在岸上抱着胳膊看戏。

　　沈明洛没精打采地问：“来勾魂的？”

　　“来找你的。”白无常把沈明洛从水里拉出来，笑嘻嘻地说，“孟婆这段时日学做了不少新菜，要我俩拉你回去尝尝。”

　　“还有，前两天菩萨上十八层地狱讲经去了。阎王爷都找不着人下棋，心情有些郁闷，牛头马面这两天天天被他按着头教训。”黑无常补充道，“牛头马面就盼着你能回去陪阎王爷下棋呢！”

　　“等明日吧。我同宁珩之说一声，就跟你们回去。”

　　“我们已经给宁珩之托过梦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阿洛你可以和我们走咯！”黑白无常异口同声地道，而后不由分说地把沈明洛架起来。

　　“等一下。”沈明洛道，“我还有件事未做，做完再跟你们走。”

　　“行。”黑白无常齐齐松了手，“那你快去快回。”

　　沈明洛向他们俩投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飞身往桥尽头的小亭子去了。

　　在那两行字上改了些什么，就回来跟着黑白无常去了地府。

　　「盼未归之人归家，建桥于灵泉之上以念之。」

　　对了，还顺便给宁珩之传了个音，让他暂且不要将陈掌门之事告知陈夫人。

　　过了奈何桥，就到孟婆亭。

　　今日孟婆亭比往常热闹，牛头马面还有判官都在。

　　一见到沈明洛，如同见到了救星似的，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把她团团围住，就开始吐苦水。

　　牛头：“谢天谢地，阿洛你回来了！这几日阎王爷日日拉着我下棋，我哪会下棋啊我！下得不好阎王爷还凶我！日日训我！”

　　马面：“我也是这样啊！你看我们俩的手，都被阎王爷变成什么样子了！”

　　沈明洛凑近一看，笑出了声——阎王爷把牛头马面的手变成了牛脚、马脚的样子。

　　笑够了，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判官：“崔府君，您这是怎么了？”

　　“就他一个能和阎王爷下成平手的，菩萨不在了，可不就只能找他下了？耽误了他不少正事儿，可不得来抱怨一两句嘛？”黑无常颇有些幸灾乐祸，“还好我和老白天天都得出去干活！”

　　黑无常刚把话说完，没嘚瑟多久就被白无常拧了胳膊：“差不多得了。”

　　“你们把我拉回来，不会是为了让我陪阎王爷爷下棋吧？”沈明洛道，“论下棋，我可连牛头马面都不如……”

　　“他们自然知道。”孟婆说着，舀了一碗孟婆汤递给过路生魂，“他们呐，是想要你去十八层地狱把谛听拐出来陪阎王爷下棋。”

　　“为什么是我？你们自己去请谛听不行吗？”

　　孟婆又道：“因为谛听特别喜欢阿洛，特别听阿洛的话啊。”

　　“什么叫‘特别喜欢我’？”沈明洛道，“那是因为谛听在地府待久了见不着什么活人！再者说了，那可是菩萨身边的通灵神兽谛听，是我说拐就能拐的吗？”

　　“我们怎么说都是鬼魂成神，十八层地狱我们哪里敢去……”马面委委屈屈地用两只马蹄揪着衣角，就差叼一块手帕了。

　　牛头不知何时挪到沈明洛身边，用牛蹄子挽住沈明洛的胳膊：“好阿洛，就帮我们一次呗！你牛头哥哥帮你这么多次。”

　　沈明洛也没推开他，自然而然地靠到牛头身上，“帮是可以，但得给我点报酬吧。牛头哥哥、马面哥哥、崔兄，报酬是什么啊？”

　　“判官笔使用一日，这一日之中，你可在生死簿上任意改动一次。”判官揉揉她的头，“可够本了？”

　　“不止是够了，我还赚了。”沈明洛朝判官灿然一笑，“我这就去地狱找菩萨借谛听。”

　　不过多时，沈明洛就把谛听给拐到了阎罗殿。

　　说是“拐”，事实上是谛听偷溜出地狱正好撞上沈明洛，热情非常地把沈明洛丢到背上，一路跑回来的……

　　谛听啊谛听，你可是地藏王菩萨坐下的通灵神兽，可听辨世间万物，就连真假美猴王都能分清的那种。怎能如此不稳重……沈明洛边坐在谛听身上边无奈地想。

　　谛听听见了，口吐人言道：“阿洛，你要是千万年间日日夜夜听菩萨领着地狱众鬼念经、唱经，你也会如我这般不稳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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