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妖的开挂妖生

　　凌笙从屋子里走出来时，眼神飘忽，阳光刺眼，天边的云烧得通红。

　　璐儿在屋外听了个完整，她犹豫着拍拍他的肩，说道：“凌笙，咱们去找找吧，没准儿是编的瞎话吓唬你呢。”

　　她自言自语道：“老松鼠说过，妖物没那么容易死的，形散了还能再生，而且我瞅那小子看人总眯着眼，说不定是眼神不好看错了呢。”

　　“……他没有理由骗我。”

　　璐儿望着他，“既是如此，那便更要去看看了，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总不能叫他们魂飘野外啊。”

　　他一愣，继而朝她坚定点了点头。

　　达成共识后，两人同石龟商量了一番，准备一路顺着蒙面人留下的气息去追。

　　严朔说，他在夜间亲眼见到书院的一只兔妖蹦跳着落入陷阱，正打算在旁笑够了前去搭救时，一阵怪风将他掀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墙内陷去，紧接着那只兔妖被一阵黑雾裹挟，那黑雾来得凶猛，眨眼功夫，兔妖便被从里到外吞噬干净。

　　他自知不妙，奋力挣脱钳制着自己的怪力，化成原型拼死从墙上挖了个洞，逃了出去。

　　他在逃出生天前回头看了眼，三五个高大身影极速朝他奔来，险些被土墙阻挠，其中一个落在最后的，抬手将那黑雾拨散，一道银白色的光溜进那人手指，再也不见。

　　石龟听完沉默了一阵，纠都没纠结就把话给说了出来，“他们已经死了，不用再去了。”
　　凌笙的拳头悄悄捏紧，发出阵阵骇人的声响。

　　“石龟……老松鼠不是说过么……”璐儿试着想钻一钻话里的空子，却被石龟抬手制止了。

　　石龟罕见地认真看着他们二人，沉声道：“他说过妖物不会轻易死不假，但那是在真身保存完好的情况下，他们书院里的妖物，有哪些不是在临死关头现出真身的？”

　　“事到如今，若乌盛阁的人再来，估计整座鹿门山都有危险，”石龟说，“说到底，还是他们先破了规矩，若真要一战，我们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夕阳烧到他脸上，火光冲天，却敌不过他眼里的光。那是即将大开杀戒的兴奋，全无如临大敌的警惕，休养多年的身体，终要尝一尝血肉的味道了。

　　本以为这模样足以震慑到旁边二人，就在他纠结要不要把璐儿带到战场上去时，却听到她一阵惊呼。

　　“凌笙！鹿门山着火了！”

　　凌笙急忙冲出去看，天空炽热无边，红霞一片映着一片，层层叠叠，赤色蔓延至山头，火光大盛，浓烟厚重，分不清哪处是天，哪处是山。

　　石龟只看了一眼，就呸了起来，“卑鄙龌龊！果真是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土匪行径，打都没打就放火烧山，真是输不起！”

　　他骂骂咧咧几句，转而朝璐儿他们叮嘱：“此事我定与他们没完，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将他们收拾了。”

　　“别别别！”璐儿赶紧扯住他尾巴，“你别去！先别去！”

　　石龟回头看她，有些好笑，“我不去难道等着你们来收拾？”

　　她低头锁眉，也没对此做出解释，双手用力，换了个姿势拽住他，“我也不知道为何，总感觉心里有些不踏实，我们一块儿去找老松鼠好不好？”

　　石龟笑了起来，声音敞亮，在璐儿听来却犹如警钟，一下下敲在心里，莫名更心慌了。

　　她手抖得有些厉害，若不是担心自己一扭身她马上就要摔倒，石龟肯定早溜了。他使了个眼神给凌笙，凌笙却像瞎了眼似的，也跟着附和道：“要走一块走，要留一起留。”

　　石龟很无奈，搁平时他早一甩尾滚蛋了，何必跟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辈计较。但此刻不一样，他总觉得自己要真走了，这小破鹿就能立刻给他哭出来，而那傻小子估计也只能原地干着急。

　　罢了罢了，带着便带着吧，好歹也是半只眼瞧着她长大的。

　　璐儿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脸在石龟看来委屈成什么样了，只见他一边点头一边摇头，随即便站那儿不动了。若不是凌笙推了她一把，她还真领悟不到石龟默许他们跟上的态度。

　　等他们上来后，石龟轻车熟路往外跑。

　　沿途路过时，镇民慌乱得很，喊叫声络绎不绝，毕竟这是鹿门山第一次发生如此大的山火。没人知晓鹿门山怎么起火的，也没人知晓这火是怎么烧这么大的。鹿门山离镇子的距离不算近，火光耀眼得近在眼前一样，甚至连五感一向不怎么灵敏的石龟都能感受到那起伏不定的热浪。

　　“火！山上着火了！”

　　“大家伙都别靠近！这火烧得太厉害了！”

　　“谁家有水缸水桶的？过来搭把手灭灭火啊！万一真烧下来了，镇子肯定也得没！”

　　璐儿右眼皮跳得激烈，周围景物闪得飞快，那些杂乱的声音一股脑冲进耳朵里。

　　很乱，很吵，四周都是脚步慌乱的人影，掺杂着尖叫与哀嚎，还有如鼓的心跳，碰碰撞撞，她忽地睁眼，与凌笙四目相对。

　　微微颤抖的身子猛然停住，璐儿望见他眼底的澄明，缓缓弯起嘴角，朝他笑了笑，“凌笙，若火真烧了下来，记得跑快些。”

　　他一愣。

　　“到了！”石龟的声音将他从神游天外中唤了回来。

　　他抬头，从石龟背上望去，离火场中心有些距离的小村庄目前还算完好，偶尔被风刮得往外摇了摇，但还算顽强地撑着。而本该忙于农活的村民正抱着自家孩童往外赶，偶尔有家境稍好些的，也背了一个包袱，行色匆匆。

　　凌笙松了口气，正欲询问一番接下来的打算，转头就见璐儿打量着他。

　　他一惊，问道：“怎么了？灰落到我脸上了？”

　　她说：“没啊。”

　　不知道为何，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放下心来，石龟没动，烦躁等了会儿，似是察觉璐儿没有要提的意思，开口道：“小子，下来吧，再高一点的话，你就待不了了。”

　　“我与你们共进退。”凌笙答得很快。

　　石龟简单说道：“没必要，若大火真袭来了，我也是没办法的，这火比起寻常大火要毒一些。”

　　凌笙摇头，固执道：“若把我丢在此地，大火烧了也照样死路一条，还不如随着你们一起去寻老松鼠。”

　　璐儿正左右为难着，不知该帮哪一方劝，石龟朝她使了个“这小子说得有道理我觉得可行带上他没准儿真能帮上忙，而你只需要给我个台阶下就完事儿”的眼色，她顿悟，忙说道：“石龟，他凡人之躯，单独留下也不太安全，捎上他吧，我答应过人的。”

　　石龟听完这话就皱起了眉，刚要问她是不是眼神儿不好理解错了意思，就听到凌笙急不可耐地朝北方指了指，“那儿有一条上山的捷径，只是路有些窄。”

　　“那咱们快走吧。”

　　石□□大，事已至此，找到老松鼠要紧，收拾她的事儿暂且放在一边。

　　这条小道没多少人走，碎石杂草多得像是哪个坑货随意撒下的，支路也多，是璐儿走上几十步可以晕倒的水平。

　　即便这条路非常隐蔽，隐蔽到不能说是路了，可还是随处可见避难的精怪妖物。有些认识石龟的，劝他们赶紧逃命，有些不认识的但估摸着他们道行不浅的，硬要拉着他们一起跑，璐儿本打算解释几句，石龟却不让，英气十足吼了几声，没几秒那些好心的动物就以更快的速度逃了。

　　凌笙对于这种粗暴的解决方式没多做表示，他时不时扭头看一眼愈来愈燥热的石龟，提醒璐儿注意搜寻老松鼠。

　　眼见一滴豆大的汗珠要流进石龟眼里，璐儿眼疾手快抓起脖子上的软布给擦了擦，生怕擦得不够赶紧，又用尾端狠狠压了压，她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不间断地给老松鼠扇风，眼睛四下搜寻着，企图把每一个石缝树缝都看清。

　　忽然，身后的树丛不自然地动了两下，璐儿一喜，往那儿凑近了看，冷不防跟一双乌黑眼珠对上，还没开口说话，凌笙就把她往后拉了一下，她却冲着那双眼睛问道：“小蛇，你看到老松鼠了吗？”

　　已经可以称作为大蟒的蛇扭了扭，吐了吐信子，脑袋四处看了看，朝他们说道：“山上都起了大火了，你们这时候怎么还在往山上跑啊？”

　　“我们找老松鼠呢。”璐儿答。

　　大蟒有些意外，“我下来的时候没见到他，说来也奇怪，都好些天了……对了，你们上去的时候小心些，那火有些不同寻常，离得老远都觉得热。”

　　说到这儿，它煞有其事提醒璐儿，“小心些，尤其是你，脖子上挂了个东西肯定觉得更热了。”

　　“没事儿的。”璐儿笑着打哈哈，往旁边避了避，让它过去了。

　　大蟒似乎又嘱咐了几句，璐儿并未听清，石龟跑得太快，没有多余时间再收下它的关心。

　　石龟这一路沉静得不太寻常，以往他是同老松鼠斗嘴斗得最欢的一个。若璐儿相当于老松鼠的逆徒的话，石龟便算得上是个上了年纪的欢喜冤家，一鼠一龟昨日能为一颗小松果争得头破血流，次日又能坐在山头一同看夕阳，着实是罕见的缘分。

　　眼下老松鼠不吭不响消失了这么久，任凭谁都没办法再干等下去了。

　　璐儿此时也是心急如焚，越靠近山顶，凌笙与石龟越发焦躁，偏偏她自己丝毫不觉。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他俩有病，要么就是她有病。

　　毕竟他们仨修为差异太大，没办法往这方面想。

　　她一口气叹在嘴边，要出不出的，惆怅得很。

　　偏偏这时习惯的颠簸倏然停止，她低头敲了敲石龟，刚要询问一二，就感到一阵大力袭来，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好似被人提着从什么东西里倒了出来，好在身下这块土地还算柔软。

　　她揉揉脑袋，还未睁眼，便听到石龟说：“小子，你带着这小破鹿顺着这条路下去，她不会飞，这片地方地势较高，当心些别摔死了。”

　　凌笙不答。

　　璐儿连忙睁眼，这才发现他们被石龟掀下来了，顾不得脑袋传来的阵阵眩晕，她上前一步就要抓住他。

　　他早有察觉，先一步从高地跳下，朝她喊道：“你们别跟着我，拖了老大后腿自己还不知道！可算把你们甩下了，骑了我这么久也算是让你们白捡了个便宜！”

　　璐儿伸出的手慢了半拍，石龟顺势落地，头也不回地穿过一片树丛朝山上而去。

　　她抱头喃喃：“……我没想过要拖后腿，我只是觉得一人去太过危险，我想帮帮他……也想帮帮自己……”

　　凌笙半蹲在她身边，低声道：“他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浑然听不进去，只重复道：“鹿门山也是我的家，我在这儿待了有三百多年了……老松鼠也是我的家人，我，我想的是同他们一块儿守住这座山，哪怕我力量薄弱……”

　　他伸出手，掰过她的脑袋，略一停顿，猛地弹了一下她的耳朵。

　　她抖了抖，火焰烧灼的呲啦声这才重新穿进耳膜，她抬头，声音已然带了些沙哑，“凌笙，你，你做什么？”

　　他一字一句道：“我说，他有他的打算，我有我的想法。我从小在山下长大，总不该看着它就这么毁于一旦。”

　　她呆愣听着，没想通他为何会突然改了主意。

　　“……是么，谢谢你凌笙。”她笑笑，摸摸后脑勺，突然有些委屈，“就是耳朵弹得太疼了。”

　　他笑了，额头落下一滴汗珠，落进湿润的泥水里，映入满天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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