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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五分一个,不用票!”老师傅抬起头,“转盘转到什么图,就给你做啥!龙凤呈祥、金猴献瑞、鲤鱼跳龙门,啥都有!”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画着各种图案的木头转盘。
这个价格,在这个年代,对于一个刚拿到工资的年轻工人来说,是负担得起的。
但对于前世的赵之凝来说,糖是绝对的奢侈品,她根本不舍得买,偶尔能买到一点掺着沙土的粗红糖,便是她贫瘠生活中最大的慰藉。
此刻,赵之凝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数出五分钱,递了过去。“给我做一个,就要凤凰涅槃。”
她的目光扫过转盘,最终落在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图案上。
“姑娘,拿好了!”
当那晶莹剔透的凤凰糖画递到她手中时,赵之凝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嘴里。
纯粹的、甘冽的甜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迅速传遍整个口腔,带着一种温暖的幸福感,霸道地驱散了记忆中粗红糖那带着土腥味的甜。
这甜味,是属于这个正在复苏的和平年代的甜味。
是凭自己辛勤劳动就能换来的甜味。
是……活着的甜味。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集市上各种鲜活的气息涌入鼻腔:新鲜蔬菜的泥土气、炸油条的油香、汗味、尘土味……混杂在一起,却如此真实而美好。
“之凝,你还真买了啊!真舍得!”沈红霞这么说着,手里却已经拿着一根刚买的、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正美滋滋地咬着,嘴角还沾着油星,“走,再去看看,我想扯块布做件新衬衫!”
赵之凝小心地吃着糖画,跟着沈红霞继续逛。她看着集市里的人们,兴高采烈地挑选着心仪的物品:一块花布、一包点心、给孩子租的小人书……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对生活的热望和满足。
这一切,都让她真切地感受到,时代真的不同了。
和平、温饱、发展的希望,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
休假这天,赵之凝背着沉甸甸的蓝布包袱,踏上了回柳树湾的土路。
跟来时一样,包袱里还是塞得满满当当:供销社里抢手的五斤雪白富强粉、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两斤猪肉、一小包宝塔糖……还有几块厚实的布料,刚好给接下来的冬天做准备。
刚走进村口,就看到弟弟妹妹蹲在树下玩耍。两人身上的衣服虽旧,但都干干净净的,比起她刚穿越时看到脏兮兮的样子,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赵之夏很快发现了她,高兴地喊起来:“姐姐!你回来了!”
不远的院子里,外婆和舅妈听到声响,从灶房里钻出来,手里还沾着面。
外婆布满褶皱的脸瞬间笑开了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累坏了吧?你先歇歇,晚点就能吃饭了。”
“买这些东西干啥?发了工资就省点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钱是大风刮来的啊?”舅妈嘴上一如既往地噼里啪啦地数落,眼睛却像被黏住似的,直往那包袱上瞟,尤其是看到赵之凝解开包袱,露出那块厚实挺括的深褐色条绒布料时,呼吸都顿了一下。
“舅妈,这是给你的。”赵之凝笑着把布递了过去。
舅妈下意识在围裙上狠擦了几下手才接过,嘴里却还在硬撑:“净瞎花钱!我这把年纪穿啥不是穿?糟践好东西……”可那柔软又厚实的触感,让她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了。
看着三个探头探脑的孩子,赵之凝更是变戏法似的掏出了那包五颜六色的宝塔糖,每人嘴里塞上一颗,让孩子们甜得眼睛眯成了缝。
这下,外婆和舅妈都说不得她乱花钱。因为宝塔糖其实不是糖果,而是一种驱蛔虫的药物。为了让孩子更容易接受,才在药里加了糖。
“还有这个,外婆。”赵之凝又拿出一个印着麦穗图案的铁罐子,“麦乳精,您早晚冲一碗喝。”
“哎哟,这精贵东西……”外婆抱着铁罐,又是心疼钱又是欢喜。
最后是一双厚实的劳保手套,赵之凝递到闷声站在一旁的舅舅面前:“舅舅,这真没花钱,是厂里发的劳保手套,你下地干活戴着,不磨手。”
舅舅接过手套,粗糙的手指摸着密实的棉纱,嘴角动了动,终究只“嗯”了一声,但眼底的暖意藏不住。
灶房里热气腾腾。
案板上,肥厚的五花肉被舅妈利落地切成大块,丢进烧热的铁锅。
“滋啦”一声,浓郁的肉香充满了整个屋子。
赵之凝挽起袖子帮忙,用新买的白面揉着面团。外婆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添柴,火光映在她舒展的皱纹上。
赵之华带着妹妹和小虎,齐刷刷地扒在窗台上闻着猪油的香气,都忍不住咽口水。
夜幕下,一盏昏黄的灯摇曳在堂屋中央的饭桌上,粗瓷大碗里盛满了油汪汪的猪肉炖粉条,旁边是软乎乎的白面馒头,一碟清炒青菜绿得鲜亮。
肉香、面香、柴火香,在赵之凝眼中就是最踏实的烟火人间。
“吃!都吃!”舅妈嗓门洪亮,筷子不停往赵之凝和孩子碗里夹肉,“之凝凭本事挣的肉,都多吃点!”
一贯沉默的舅舅,几口热腾腾的肉菜下肚,又抿了口赵之凝打回来的散装白酒,黝黑的脸上竟然罕见地泛起了红光,话匣子也打开了:“开春……就要分田了!”
这话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舅舅的眼神亮得惊人:“今天队里开过会了,本来有人不同意,但大队长说:‘你们想吃咸菜还是吃鸡肉?想吃鸡肉就要自己干!’【1】谁不想吃鸡肉啊?就这样,这事算定下来了。按抓阄,咱家能分到村东头挨着河滩那三亩七分旱田,坡上那两亩沙地,还有屋后那片小林子!”
“真的?!”舅妈高兴极了,筷子都差点拍在桌上,“河滩地肥,沙地种花生正好!林子……林子能养鸡!”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脑子里已经开始畅想,“开春我就抱两窝鸡崽,不,三窝!再弄几只鸭苗放河滩!之凝带回来的白面好,咱也留点麦种,精耕细作,那三亩七,收成准差不了!沙地花生榨油,吃不完的能卖!攒下钱,先给屋里盘个新炕……”
“舅妈!我帮你喂鸡!”赵之华兴奋地插嘴,“我能挖蚯蚓!”
“我也要!我也要!”赵之夏和柳小虎也跟着嚷嚷。
外婆看着儿孙们兴奋的脸,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喃喃道:“好,好……有地就好,有地就有根,有奔头了……”
这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漫长而热烈,灯光下,一张张被希望点亮的脸庞,让破旧的土屋充满了勃勃生机。
脚下可以丈量的土地,手中能够把握的种子,将成为他们未来的希望。
饭毕,收拾碗筷时,舅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皱,对赵之凝道:“昨儿晌午,有个脸生的男人来村里寻你。”
赵之凝收拾碗筷的手一顿:“脸生的男人?”
“嗯,”舅舅点头,脸色凝重,“看着不像咱们这片的,长得敦实,一身蛮劲的样子,开口就问红星公社三队的赵之凝是不是在这儿。我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生怕是赵铁柱那黑心肝的又憋着什么坏,要不就是那张屠户还不死心!”
他语气里带着后怕的狠劲,“我没敢让他进门,隔着院门就把他轰走了!我说你不在,早搬走了,不知道去哪了!那人还想说什么,看我抄起墙边的锄头,才悻悻地走了。”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赵之凝的脊背。
难道真是他们阴魂不散?
*
第二天清晨,赵之凝正帮着舅妈在灶房揉面,准备蒸些馒头让她带回厂里,院门突然又被敲响。
“谁呀?”舅妈在围裙上擦着手,警惕地扬声问。
“你好,红星公社三队的赵之凝是不是住这儿?”一个略显粗犷的男声传来,带着点急切。
赵之凝心头一跳,这声音……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她快步走到院门边,透过门缝往外一看:门外站着的,赫然是红星砖窑厂的那个工头!
他的脸上满是汗,神情焦虑,手里还提着一网兜用旧报纸裹着的东西!
赵之凝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随即又升起更大的疑惑,打开了院门:“工头大哥?怎么是您?”
“哎呀!小赵师傅,可算找着你了!”胡工头一见她,如释重负,脸上是混合着疲惫与狂喜的神情,“昨天跑了一趟,被位大哥给……咳,给挡回去了!我琢磨着不能啊,又打听了半天,这不,天没亮就往这儿赶!”
他这番话说得急切又诚恳,赵之凝和闻声出来的舅舅舅妈都愣住了。
舅舅面露尴尬,搓着手:“原来是认识的同志啊?你看我这……昨天误会了,对不住,对不住!”
“没事没事!大哥你警惕性高,应该的!”胡工头连连摆手,毫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在赵之凝身上,“小赵师傅,这次真是遇上大麻烦了!十万火急,非得请你出手不可!”他边说边把手里的报纸包递过来,“一点心意,千万别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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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用自《特殊政策灵活措施在广东》,作者:刘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