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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八月初,天已经开始凉了,殿内的冰块也都撤掉了。到了中秋这日,因着要赶上晚上的团圆饭,任宋氏早早便入了宫看望惠嫔母子。看着任宋氏坐在案几边,绿柳给任宋氏母女各倒了一杯桂花酒,就着田螺和樟茶鸭作点心吃。庆冶原也是安静地等着绿柳端给她一杯,却看到绿柳倒完惠嫔的桂花酒便将酒坛子撤了下去。她以为绿柳忘记了,忍不住出言提醒:“绿柳姐姐,我的桂花酒还未倒上。”说着,用莹白的小手捧着面前的杯子递到绿柳面前。
绿柳看着庆冶眼眸亮晶晶的,眼尾却锐利地上挑着,让她想起幼时母亲讲的故事里引诱人的狐妖,又看到庆冶眼里截然相反的天真,暗道自己心思不堪,竟将稚子比作狐妖。她将语调放到最为柔软的程度,然后才开口:“殿下年纪尚小,不宜饮酒。若殿下想尝尝,可用竹箸从娘娘杯中蘸上一些尝尝。”
“如何偏我不能饮?像是出宫也一样,外祖母能进宫,我却不能出宫,为何人人得到的规矩是不同的?”庆冶有些委屈,她和阿娘都不能出宫,可现在阿娘能饮桂花酒,自己却不能,像是生生比旁人多了一条条限制的规矩。
“阿冶,缘何突然提起出宫了,可是旁人同你说的?”惠嫔有些不安,她总怕宫里的人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候到庆冶面前挑唆些什么。
“昨日去启书阁,表兄便同我说今夜有观潮和灯会,就连八弟和九弟也在商量今日要逛灯会寻些宫里头没有的小玩意儿。”庆冶微撅着嘴,有些失落地望着阿娘。
“阿冶想出宫?阿冶求过父皇没有,皇子出宫游玩只要陛下应允便可的。”任宋氏不知晓庆冶的身世,更不知晓嘉帝对庆冶的厌恶,她只以为是庆冶不知晓出宫游玩的规矩。
“父皇不喜欢小七,必是不会应允的。”庆冶同嘉帝只近身接触过一次,可那一次便是年幼的她也能察觉到嘉帝对她浓厚的厌恶,因此她从来也不愿同嘉帝有什么牵连,更别提让他应允自己出宫了。
任宋氏沉默了,她从前不是没听过那些传闻,自那日夜宴后无论是朝臣抑或是贵女都知晓庆冶长相过于妖娆引得嘉帝不喜。她安抚性地摸了摸庆冶的脸,转而看向惠嫔,试探性地开口道:“你去求陛下可好,今日中秋,总要让阿冶快活一些罢。”
惠嫔有些为难,她倒不是不愿,只是任宋氏不知晓她和庆冶的处境,她若是去求了反会让嘉帝对她们母子更加生厌。
惠嫔斟酌着回绝母亲的提议,许久不曾张口。任宋氏生出几分焦躁来,又联想到女儿总是对万事漠然的姿态,嫁给嘉帝近二十年才诞下庆冶,不由对惠嫔的不争气生出怒意来。她就要发作,殿中却走进来了一人,正是好些时日不曾来清幽宫的庆幼清。
“姑母!”庆冶将剔田螺的手在新换的粉色蟒袍上随意蹭了蹭,雀跃地跑向庆幼清。庆幼清看着庆冶粉色小袍子上棕色的几个指印,在庆冶环住她之前抓住庆冶的胳膊,以免在她裙子上出现同样的指印。庆幼清抓着庆冶的胳膊,示意绿柳帮庆冶擦手。等绿柳仔细地将庆冶指缝里的田螺汤汁擦干净了,庆幼清才牵起庆冶,走到案几没有竹箸的那一边抱着庆冶坐下。绿柳又给庆幼清倒了桂花酒,添了竹箸和小盘才退下。
庆幼清瞧出惠嫔同任宋氏不似往常一般亲密,似是处于僵持中,便挑了个话头开口:“今日中秋,宋姨可要早些回去,若是宋姨在宫中陪娘娘过中秋,我亦可安排一二。往年宋姨不能入宫,今年倒是赶上了。”
任宋氏听了这些,又想起从前没有庆冶的时候,她的女儿便是这般孤孤单单在宫中熬过一个个中秋的。她到底还是不忍苛责惠嫔,就连刚刚的怒气都淡了些。她看着庆幼清,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道:“殿下从可是刚从陛下处来?可否劳烦殿下向陛下讨个应允好叫阿冶今夜能出宫赏灯会?这孩子这般年纪未曾出国宫,今日恰逢中秋,阿冶说旁的皇子相约今日出宫观潮赏灯,老身也想着让阿冶可以出宫一回。”
“若只是灯会,我可带着小七去观赏,陛下那边我也可去说。只是我今日还约了旁人,小七若要出宫,须得早些出发。”庆幼清摩挲着庆冶的蟒袍前襟,低头对庆冶说道:“小七出宫可要听话,灯会人多,若是走散了便回不来了。””
庆冶小手抓着庆幼清的手指,乖巧地点了点头。
因着第一次出宫的激动劲,庆冶在宫里的中秋佳宴之前便草草用完了晚膳,便是绿柳要再哄着她吃一口也不肯了。她看似耐心地等庆幼清接自己去灯会,紧紧攥着外袍前襟的小手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焦急。出宫前,惠嫔已经将她脏了的蟒袍换下,又找了一件寻常小童的外袍给她换上,免得出宫后引起旁人注意。那衣裳本是十分普通,一般人家四五岁的男童不少是穿类似的小袍的。然她的样貌却十分惹眼,尤其是延伸上挑的眼角,搭上细长的、初具媚态的眉,不用锦衣堆砌便让人一眼瞧出逼人的贵气来。
待庆冶终于等到来接她的庆幼清,被领着坐上长公主府的马车,庆幼清吩咐赶车人将马车驶向订好的酒楼。路途中,庆冶将马车内的帘子掀开一角,透过小小的空隙看着一路熙攘,暗暗在心里同无人敢这般大声喧闹的宫里头作比较。
这是庆冶头一次看到同一板一眼的宫里头大相径庭的模样,两旁的街道上已经挂满了灯,一路上处处是大声说话的人。眼前的酒楼也很热闹,门口就能看见里面围桌笑闹的人。庆冶觉得自己像是全身长满了耳朵一般,将所有的热闹都轻易捕捉到。
到了酒楼,庆幼清率先下了车,再牵着庆冶将她半拖半抱下来。酒楼门口有个小贩在吹糖人,吸引了好几个孩子围着观看,庆冶也忍不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肯被庆幼清牵进去。
进了酒楼,庆幼清将庆冶带到楼上的雅间,里头已坐了一个秀气的公子,桌上陈了几碟凉菜,那秀气的公子正是庆幼清几日前约了中秋同赏花灯的柳彬。
“殿下,”柳彬向庆幼清行了礼,又将目光转向庆冶:“这稚子是?”
“柳公子久等,这是七皇子殿下。”庆幼清将庆冶安置妥当,这才入了座。
柳彬于是向庆冶施了礼,又转向庆幼清开口道:“不知殿下寻在下有何事?”
庆幼清顾及庆冶在一旁,打算先将庆冶支开,正好庆冶看着桌上的凉菜,又心心念念着刚才见到的糖人,一时有些心猿意马。她滑下座椅,走到庆幼清身旁扯着她的手臂说:“姑母,我已用过晚膳,可否让我先去楼下看看?”
这倒是合了庆幼清的意,她从善如流,让几个长公主府的小厮跟着庆冶,又吩咐庆冶不可出酒楼,便让她出了雅间。
待庆冶走出去,庆幼清这才转向柳彬:“本宫近日在择驸马人选,不知柳公子可愿尚本宫?”
柳彬有些惑然,按说那日她同苏玉光做了一出亦真亦假的戏,长公主不该再将她定为驸马人选。她有些谨慎地开口:“殿下缘何选择在下?在下并非不愿尚长公主,只是柳家唯我一子,若是我尚了殿下,柳家仕途便断了。”那日她回去后也同父亲商量如何瞒过婚配一事,父亲只说已为她打点好一女子,乃是被宁王舍弃的外室,其有一女已有三岁,只消日后对外宣称这是柳彬私生女便可。
庆幼清没想到柳彬会拒绝,她只得明说:“本宫知晓柳公子有断袖之癖,只是本宫愿同柳公子做名义夫妻,日后也可为柳公子遮掩一二。况且或许对柳公子来说,做驸马相比入仕许是更适合。”
柳彬有些犹豫,若只是名义上的驸马,确实比如今的从六品的户部郎中要自在许多,也不必过多担心身份泄漏。只是她父亲柳相向来谨慎,宁可让她入朝为官也必不会同意让她尚长公主,毕竟入仕比入赘泄漏身份的可能小多了。
庆幼清看出了柳彬的犹豫,继续乘胜追击:“柳公子不必多虑,本宫也会向柳相说明是本宫对柳公子青睐有加。若柳公子愿意,明日本宫自向柳相说明此事,日后柳公子做了本宫的驸马,私下同旁人相会本宫亦不会多加干涉。””
庆幼清看柳彬似乎被说动的样子,生怕对方生出反悔的意图来,顾不得对方还未点菜便先行离开了雅间。她出来后便从二楼过道上看到庆冶站在酒楼门口,两条腿巴巴地贴着酒楼的门槛站着,头却伸了出去,目光紧紧粘在外头的糖人摊贩那边。她有些哭笑不得,她让庆冶不要出酒楼便是怕庆冶跑丢了,却不想小娃娃这般听她的话,便是十分想看酒楼门口的糖人铺也绝不踏出酒楼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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