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传

　　早春的天黑得特别快，酉时三刻不到，书院门口便挂上了大红的灯笼。连生和安平早早地侯在书院门口，微凉的风吹在人身上，虽不至彻骨，却也有些不好消受。可是这个时候，两人却着实没有心思考虑这些，眼见着各家的主子都出了书院，却久不见自家少爷，饶是知道沈瑞的性子，却也不免有些焦急了。

　　正在俩人眼巴巴地瞅着的时候，却见沈瑞缓缓地从甬道出来，神色平静，两人这才定下心来。安平牵了乌椎过来，恭敬地递上缰绳，乌椎是沈谦在沈瑞8岁生日的时候遣人送来的，还记得鲁氏问他为什么叫乌椎的时候，沈瑞只淡淡地答道：它就是乌椎，我的乌椎。语气平淡却掩不住嘴角泄露的笑意。

　　可是，这个时候，安平递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酸，却迟迟不见沈瑞接过。边上的连生踢了安平一脚，悄悄地冲他努努嘴，安平抬眼看去，却见沈瑞立在书院的大门下，红红的灯光映着他的脸，神色似是空茫，两人是见惯沈瑞走神的，只默默地低下头去，垂首不语。

　　“把乌椎给我吧，我想走走。”沈瑞的语气里辨不出喜怒，却也淡然得不容拒绝。书院距离伯爵府不远，却也隔着三四条街，此时天色已晚，连生和安平虽觉着不妥，却也只能喏喏应了。

　　沈瑞摸了摸乌椎的脑袋，转眼却瞧见不远处弄墨欲言又止的模样，弄墨是沈璜的书童，沈瑞晓得他的意思，只扭头道：“赵先生今儿留大哥吃饭，晚了便在书院睡了，你且回去吧。”说着这话的时候，沈瑞的嘴角带着些古怪的笑意。可不是，沈璜可是被罚了四个时辰的马步的，这会子，也不知道赵先生管不管饭呢。

　　街上的行人已是寥寥，夜色下零星的灯光，透着股家的味道。这些年来，沈瑞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是对于沈谦，却总是带着股莫名的抗拒，今天沈璜带自己逃课听评书，未尝没有希望自己能亲近父亲的意思在吧。只是……沈瑞在心底苦笑。

　　伯爵府已经遥遥在望，沈瑞的步子不觉停了停，身后的安平终于耐不住上前几步，低声道：“少爷，这就到了呢。”沈瑞微微叹了口气，步子却是轻快起来。才进了二门，连生和安平便牵着乌椎退下了，沈瑞随意地走在去东院的回廊上，心里想着的却是月末的两院比试。

　　京华书院每年的两院比试都由山长主持，因着书院的名声，每年都不乏达官显贵的到场。至于比试的项目却是自六艺中衍生出来的，包含了乐、射、诗（书）三项。文武两院各派三名学子参加比试，比试虽然简单，但近十年来却几乎是一边倒的形势，文院一直压着武院，武院唯有在射这一项上能赢了文院，却不过招了武夫的名声。

　　这一次，赵先生将自己拉出来，许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吧。沈瑞笑笑，心里却并没有过多的重视，能不能赢得比赛，沈瑞是不在意的，况且输了才算正常吧。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冷不丁地，从侧面冲出一个人影来，沈瑞还不待躲避，便被撞了个满怀。

　　廊下的灯光有些昏暗，但却并不妨碍沈瑞的视线，那个小小的人影，此刻正倒坐在地上，许是撞得疼了，小嘴微瘪着，要哭不哭的模样倒是很有几分可怜的味道。沈瑞淡淡地看着她，却并没有上前扶起，默默地算着时间，果不其然，角门处已然传来糟糟的人声。

　　韦氏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看见自己的时候，眼里闪过隐约的嫉恨。沈瑞朝她略一点头，便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背后传来韦氏怯怯的话语：“少爷，玥儿还小，若是做错了什么，您教训几句是该当的，只是……”

　　沈瑞的脚步顿了顿，却并不打算与她分辩，只没走两步，便又听韦氏道：“玥儿，告诉娘，哪里痛？”韦氏的话里仿佛饱含了委屈，只一叠声的问着沈玥，“可是伤到哪了，娘给你揉揉！”

　　不错，玥儿，沈玥，便是韦氏的女儿，沈瑞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沈瑞的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府里盛传三少爷不待见她们母女的传言，沈瑞也从未出面撇清。沈瑞承认自己幼稚了、任性了，可是不行，在任何事情上都可以勉强，唯有这个不行，自己做不到，更不想勉强自己做到。

　　沈瑞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韦氏是自己心里的一根刺，前世的沈若愚无能为力，今生的沈瑞依然无能为力。韦氏的声音还在低低地传来，此刻已然带着点哭腔，“玥儿，不是让你避着点么，是娘没能耐，让你受委屈了……”沈玥显然是不明白韦氏为何哭泣的，不过是三岁的孩子，此时便也放声哭了起来。

　　沈瑞只觉得脑仁突突得直跳，闭了闭眼睛，转身对韦氏道：“沈玥若是有错，自有母亲来教导，姨娘管得宽了！”这是沈瑞第一次唤韦氏姨娘，却是在这样的情境，沈瑞的眼睛淡淡地扫过院内的仆妇，众人仿佛这才想到自己的职责，忙忙地劝了韦氏离开。

　　沈瑞微微地叹了口气，残月如勾，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沈瑞不由地想：自己那个鏖战边疆的父亲，是否能想到家中的妻妾？那个百姓眼中的飞将军，可又知道母亲的无奈与哀伤？

　　扯嘴苦笑，沈瑞摇了摇头，自己怕是傻了，才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一抬眼，却见鲁氏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月屏门下，望着自己，眉间微蹙。边上的兰姨冲自己打着眼色，沈瑞不晓得鲁氏站了多久，只忙着上前两步：“娘亲怎么出来了？”却听鲁氏喃喃道：“瑞儿，玥儿也是你妹妹呢！”

　　沈瑞欲扶上鲁氏的手，停在了半空，继而尴尬地垂下。低垂了眼睑，沈瑞小声却坚定地回道：“不是！”这个时候稍显别扭的沈瑞，才能让人记起，他方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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