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年少

　　寒冷的冬季渐渐过去，冰雪消融，几场雨水之后，江南的春天如期而至。
　　方开学时，班主任别出心裁，准备按着期末成绩，重新排定座位。宋辞虽然之前嗷着要考前五，结果却不尽人意，以他的成绩，自然是和阮念坐不到一块的。
　　他这厢还在郁闷着，阮念又补了一刀：“宋辞同学，最近放学不一起回家。”
　　初春时节还有些冷意，小同学们课间纷纷跑到走廊里晒太阳，阮念离门口近，赶得早，占据了阳光满满的有利位置，宋辞好不容易挤过来，就听到女朋友这么说。
　　他靠在墙上，问她：“不和我，你和谁一起？”
　　“我一个人啊，”阮姑娘努努嘴，“你瞧瞧卢雨象同学挫败的样子，咱们还不得低调一点。”
　　年后，高二年级换了新的年级主任，主抓学习作风，尤其是早恋的。同学们开始还并不当回事，该怎么着怎么着，后来年纪主任抓到几个顶风作案的，全年级通报批评，并请了双方家长，其中就有他们班的倒霉蛋，卢雨象卢同学。至于剩下的落网之鱼们，则不得不蛰伏起来，转入地下作战。
　　宋辞眯眯眼：“今天和三班有比赛，我本来打算，把第一个进球送给你。”
　　放学后，阮念犹豫了半天，还是拎着书包，去了足球场。
　　苏若离作为班队后勤部长，一早就到位了，这会儿看到同桌，笑嘻嘻说：“怎么才来？”
　　阮念放下包，看着场上奔跑的蓝白二色，虽然离得远了些，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宋辞。她的那个少年，在一堆蓝色球衣之中，鹤立鸡群，虽然身边总是围着一两个防守人员，但传接球如同行云流水般，潇洒而自信。
　　她微微一笑，问了句战况如何？
　　苏若离递给她一瓶水：“你不来，宋辞同学都没心思进球，一个劲的给队友传球，这不，还零比零呢。”
　　这时，场边看球的同学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阮念看过去，原来是宋辞接到后场球，一个轻巧转身，抹过对方的防守人员，白色的足球像是粘在他脚上一样，闲庭信步，往大禁区冲去。
　　“会进吗会进吗？”苏若离在边上叫嚷着，连带着阮念也有些激动起来。
　　宋辞进入禁区后，将球踩在脚下，抬头观察了一眼，正前方两人协防，他肩膀一沉，做了个假动作，假意往左，在对手动了之后，左脚轻轻往右一拨，穿了对面的档，加速往底线溜,又赶在球出底线之前，左脚重重踩在草坪上，右脚内侧击打在足球下部，起高球传中。
　　小禁区内的林胤等待已久，心领神会，高高跃起，压过防守球员，头球攻门，‘哔’的一声，球进哨响。
　　“总算破蛋了，虽然不是宋辞同学进的，但这个球，有他一半功劳。”苏若离笑着点评。
　　阮念看着那个和林胤击掌，和同学围在一起庆祝的少年，几乎移不开视线。相比起平时，她更喜欢看到的，是此时这个在场上挥洒汗水，激情洋溢的他，彷佛是在演绎着一场生动的青春。
　　宋辞往本方半场走回，扫了眼观众席，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朝着他的姑娘，跳着挥了挥手，右手又比了个一的手势，阮念微笑颔首，有点期待他的进球了。
　　“瞅瞅，这郎情妾意的，真是让人羡慕啊。”苏若离打趣。
　　“羡慕？羡慕你也去啊，前两天隔壁班不还有人和你表白来着。”阮念反击。
　　“我就算了吧，到大学前是不可能的。”苏若离说：“倒是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那家伙呆久了，脸皮都变厚了。”
　　“看你的球吧，哪来那么多废话。”阮念推她。
　　重新开球后，三班反击未成，被一班后卫拦截，经过中场的疏导传递，再次来到宋辞脚下。他这回却没和队友配合，而是选择了单干，从中圈弧顶开始带球，风驰电掣般，一路过关斩将，趟过三四名对方球员，杀入禁区，在守门员扑上来之前，足弓发力，调整角度，一脚势大力沉的射门，足球飞过诡异的弧线，撞击在球网上。
　　精彩的进球，引起观众席上一圈小女生兴奋的尖叫。
　　“啧啧，看把他威风的，就为了给你显摆一下，”苏若离笑说：“这群小丫头片子，花痴样。”
　　阮念却毫不在意，她知道，他的进球，他的开心，全是送给她的，这些，是别人都没有的。
　　日落西山时，比赛结束，比分最终定格在四比一，宋辞一个人进了叁。他满头大汗走向场边，走到阮念边上，喘着气得意说：“怎么样，没骗你吧，又是帽子戏法。”
　　阮念手背在身后：“上次还说进五六七八个，这才三个，差一半呢。”
　　宋辞拿球衣下摆擦汗，说：“这得怪你，你来的时候，都快半场了，你早些来，我肯定能多进几个。”
　　阮念抿唇，还未开口，边上一个高一的女学生在同学推搡下，跑了过来，送上一瓶可乐，微红着脸说：“学长，你球踢的真好。”
　　宋辞捋捋黑发，展眉淡笑：“还行吧。”却并未接过可乐，而是对阮念伸出手：“我的水呢？”
　　阮念回头，原本放在地上的一打矿泉水早被同学们一抢而空了，果然是僧多粥少。
　　“怎么办？”宋辞摊着手掌，一丝汗水沿着额角滑落。
　　“我喝了一半的，你要是不嫌弃。”
　　阮念看了长相清秀的小姑娘一眼，带着微微骄傲，把矿泉水塞到他手上，宋辞勾了勾唇角，仰头灌水解渴。
　　“学长，你们是……”小姑娘抱着可乐，傻了眼。
　　宋辞一口闷下半瓶矿泉水，打了个饱嗝，转身搜寻着垃圾桶，做投篮状，看到瓶子按照他的预料一般砸进垃圾桶，咧嘴笑了笑，回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哎，不过你可以问问你阮念学姐，你这位阮念学姐呢，是咱们高二年级第一名，三好学生。对了同学，你年级多少名来着？”
　　小姑娘明显被唬住了，糯糯说：“第一百八。”
　　“哦，那你可得好好加油了，要多向你阮念学姐学习，她以前高一还不到一百八，这不，发奋图强，直接冲到了第一。”
　　阮念听他胡扯，恨不得上手掐他。
　　“学姐，你这么厉害！”小姑娘惊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宋辞带偏了，摇摇头说：“不是不是，学姐，你和学长，是什么关系？”
　　“同学，同班同学。”
　　“就是同学么？”宋辞笑眯眯。
　　“还有什么？”小姑娘愣神。
　　阮念轻轻白了宋辞一眼，走到他身旁，主动拉了他的手，微笑：“还有这个。”
　　林胤在一旁喝水看戏，笑得乐不可支：“瞧瞧，天雷地火的，修罗场真可怕。”
　　苏若离踢他一脚：“什么眼神，这明明是正宫吊打想要上位的小三，你还别说，我同桌这气势不错，这帮小女生，都没戏咯。”
　　高一妹子看着两人牵着的手，面色有些苍白，可过了会，不知怎的，却又不难过了，对宋辞说：“学长，没关系的，下次我还来给你加油。”
　　阮念指甲陷进宋辞手背，他吃痛，连忙说：“不用不用。”
　　小姑娘笑了：“你不是让我向阮念学姐学习吗？”她说完就往同学那跑，没几步，停下来，回身喊道：“学长，我叫叶知秋，一叶知秋。”
　　叶知秋同学走后，阮念立马松手，宋辞哑然失笑：“这总不能怪我吧。”
　　“不怪你怪谁，谁让你长这张脸的，尽惹桃花。”阮念鼻子哼哼。
　　“我也不想啊，啊，我知道了，”宋辞揶揄：“你吃醋了。”
　　“我就吃醋怎么了，你管得着么！”
　　“你吃醋，还蛮可爱的。”宋辞笑着去拉女朋友，阮念却拍掉他的爪子：“大家都看着呢，你想被教务主任知道啊。”
　　“该看的刚才不都看到了么，”宋辞讪讪，缩回手：“不过现在的小姑娘也太直接了吧，哪像我那会儿……”
　　阮念哦，要笑不笑：“你那会儿怎么，宋辞同学你以前是不是喜欢谁了不敢表现出来？”
　　“哪有别的谁，是你啊，阮念同学。”夕阳下，宋辞抱着后脑勺，悠悠说。
　　一直都是你啊，阮念同学。

　　五月中旬，有全省物理竞赛，阮念有幸，被学校指派，代表云水中学参加高中组比赛。
　　算了算，大概还有一个月，时间有些紧迫，她计划着先买几本辅导书和物理奥赛书看看,宋辞那段时间正好也在准备市里面的绘画比赛，遇到一些瓶颈，就说：“周末一起去图书城看看好了。”
　　图书城坐落于市中心，占地很广，好几层，两人转悠了半天，才买齐所需书籍。排队付钱时，有人在后面拍了拍宋辞的肩膀，他转身，发现是高一班上关系还不错的一个同学。
　　“李延。”宋辞打招呼。
　　“宋辞，好久不见，”李延抱着两本书，关注点却在阮念身上：“女朋友？”
　　宋辞淡笑点头：“她叫阮念，和我现在一个班。”
　　“好小子，”李延给了他一拳，说：“当时咱们班班花追你，你都没兴趣，这却不吭不响地找了个女朋友，真有你的。”
　　阮念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站着，唇角微微笑意。宋辞却觉得手背怎么有点疼，低头，就见阮姑娘正暗地里掐他，抽了抽嘴角，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宋辞谦虚：“毕竟是班花，我哪配得上她。”
　　李延这会想起来阮念是谁了，笑：“那你觉得自己配得上年级第一么？”
　　“我这不是在努力么。”
　　李延又道：“宋辞，咱们几个那时候约定好了一起读文科，偏偏就你叛变了，你该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吧？”
　　说起这事，他也有些奇怪，相比数理化，宋辞的文科成绩显然要好些，分班志愿也填的文科，可后来他却听同学说，宋辞在暑假最后，转去了理科班，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了。
　　宋辞昂着头说：“是，我是。”
　　李延走后，阮念说：“宋辞同学，可以啊，班花都倒追你。”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男朋友很有魅力不是。”宋辞老神在在。
　　阮念翻白眼，这家伙，脸皮真厚。可不知为何，心里又生出些小得意。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冰淇淋店，她拉宋辞衣袖，小声说：“我想吃冰淇淋。”
　　宋辞拍姑娘脑袋：“想吃冰淇淋，成啊，物理竞赛拿到奖，我请你吃个够。”
　　阮念一甩手：“不想请就直说，还拿奖，你可真瞧得起我。”
　　宋辞掏耳朵：“你扁导体才发过炎，还敢吃凉的，嗓子不想要了。”
　　她前几天，得了流感，反反复复，最后发了高烧，进了医院，她妈妈余医生给她下了医嘱，能吃啥不能吃啥，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阮念无法，只好指着店外巨大的冰淇淋雕塑，像个小孩子一样，撇嘴：“你给我等着。”
　　宋辞笑，刮她鼻子：“阮念同学，你真的有十七岁吗？”

　　因为调了座位的关系，平时在班上，宋辞和阮念就不怎么说的上话了，而且临近比赛，都在各自忙着准备，一般只在晚上打打电话发发短信。
　　她翻着新买的奥赛书，里面的题目大多都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琢磨了好几天，觉得压力很大，发短信给他：“宋辞同学，我觉得我得了考前忧郁症！”
　　宋辞放下画笔，回她：“你确定是考前忧郁症而不是产前忧郁症？”
　　阮念发了个揍人的表情，打字说：“你才产前忧郁症！你说我这样，会不会给学校丢脸啊？”
　　宋辞没回短信，转而打起了电话，说：“阮念同学，你要是没信心，那就别去好了，到时候陪我去市里参加比赛吧。”
　　阮念挂在椅子上，郁郁说：“我倒是和李天王说过，可他不让啊，我听说，本来这事都轮不到我头上的，是他点名要我参加，说是去长长见识也好，你说这见识是好长的么？”
　　宋辞笑，躺到床上：“可能这李天王，是想把你培养成未来的诺贝尔物理学家。”
　　阮念默了默，合上奥赛书，问他：“话说你那个绘画比赛到底那天来着，我想去看看。”
　　“虽然我也想你来，可是真的很不巧，和你比赛在同一天。”
　　隔天，阮念再抱着奥赛书去找李天王问问题，李天王最近忙的不可开交，抽不开空，便让他的得意门生，一同参加比赛的一位张姓同学给她讲解讲解。
　　张同学人挺不错，偶尔还牺牲放学后的时间，给她辅导。
　　五月初，江南已有了几丝酷暑的味道，走出自习室，校园大道上，张同学说：“阮念同学，天这么热，我请你喝奶茶去，正好有两张优惠券。”
　　阮念摇头：“我喝不来奶茶，不然晚上容易失眠，不好意思。”
　　张同学继续说：“那就去吃点东西好了。”
　　她刚想拒绝，一抬头，校门口处，有一少年交叉着双腿，倚车望天，夕阳的光线铺在他身上，毛茸茸的一层金黄。
　　“宋辞同学！”有好几天没怎么和他说话了，也好久没有一起回家了，阮念不禁喊出了声。
　　少年起身，同她招手，再看到她旁边的人，淡了神色，等他们走过去，只看她，自动忽略了张同学：“学到这么晚，一会池塘里的癞蛤蟆都该呱呱叫了。”
　　阮念望天，明明还这么亮，笑：“宋辞同学，那是青蛙，不是癞蛤蟆。”
　　张同学插话道：“阮念同学说的对，而且叫的多是雄蛙，声音更加响亮，这在生物学上来说，一般是求偶的表现。”
　　“管它是青蛙还是癞蛤蟆，反正都很让人烦！” 一番含沙射影，宋辞败下阵来，推起车就要走。
　　“阮念同学，他……”张同学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同学，同学。”阮念打着哈哈，和他告辞，追了上去。
　　“怎么了这是？”路上，她见少年一直不说话，奇怪。
　　“没怎么。”宋辞只顾推车，脚步却并未多一步或少一步，而是和她并肩同行。
　　“宋辞同学，你该不是吃醋了吧？”阮念惊讶开口。
　　“没有。”宋辞矢口否认。
　　阮念自是不信，认定他就是吃味了：“他只是同学，你可是我男朋友，至于么？”
　　“现在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平时在班上都跟个陌生人似的。”
　　“咱这不是在避风头么？”阮念发现宋辞同学竟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笑着哄他：“好了好了，和怨妇一样，不爷们。”
　　“我还不爷们，那就没有爷们的人了，昨天我又进了三个球，你都没看到。”宋辞昂着下巴，神气的不行。
　　“是吗？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了奖励你，我请你吃东西。”
　　“请什么？”
　　“嗯，就草莓酸奶吧，不是你最爱么？”
　　“天天喝，都快喝吐了，换别的。”
　　“那你要什么？”
　　“西瓜吧，夏天了，该吃西瓜了。”
　　“宋辞同学，你也太不客气了吧。”阮念讪笑，让你大方。
　　到了那一日，她参加竞赛，他参加绘画比赛，都挺有默契的没有提前打电话发短信问对方的结果，比赛结束后，去了先前约定好的那家冰淇淋店。
　　“你先说。”宋辞做了个女士优先的手势。
　　“还是你先说。”阮念推回去。
　　“那一起说吧。”
　　“好。”
　　三、二、一。
　　“我没获奖。”
　　“我没获奖。”
　　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生活本就是这样，哪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人生难免有憾，不如意才是主流，一些小小的成就不过是偶尔的惊喜罢了。且随心而去，偷得浮生半日闲。
　　“那冰淇淋还吃不吃了？”阮念眼巴巴说。
　　“吃，当然吃，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宋辞掏钱掏的豪气。
　　阮念便欢欢喜喜地点冰淇淋去了。
　　店外，傍晚的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天上是漫天的霞光，从远方铺延而来，红色、灰色、天蓝色交相辉映，夕阳余温还未散去，轻柔的暖风绵绵不绝，吹来淡淡的花香，慵懒而舒适。记忆中的那个夏天，就这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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