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18.
　　这一次，余露在医院连续住了好几天。
　　原来那天不是做梦，张浩真的赶来了。接到她的电话，张浩简直快疯了，什么都没带，当天赶上了最后一班火车，来到了她的身边。几天来，一直陪在她身边。余露觉得幸福极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愿意一直生着病。只是突然想起那天的童乐，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太害怕了。孟珂也一直没有再出现，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余露会胡思乱想，会不会，孟珂被童乐害死了？然后，又觉得自己神经病。
　　陆续会有朋友来探病，贴心的家长里短，本该清冷的医院却异常热闹。余露突然想起这样一句话：我就像一颗火柴头，不经意的嘘寒问暖，就能点燃。点燃了好啊，呵呵。
　　大致傍晚的时候，大家都走了。张浩也在今天被余露劝回家了，毕竟当初张浩一时冲动，惹得他妈妈很不开心。
　　余露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其实她的病已经好了，只是爸爸怕她再出什么事，所以让她再住几天观察。可是这样，让余露徒然觉得自己生了很重的病。
　　病房里面飘散着小雏菊的清香，混着勿忘我的味道，淡淡的，不甚浓郁，寂寞而幸福的味道。余露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她喜欢雏菊，一种平凡的小花朵。她看过《雏菊》，好多遍了，至于几遍，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只是，第一遍，是跟孟珂一起看的，她记得清楚极了。仿佛刻进了生命般。

　　高三的那个运动会，两人躲在教学楼后面的长石凳上，一人一个耳塞。她甚至记得孟珂身上好闻的味道，还有那天阳光的温度和空气中香樟的气味。可是，直到电影看完，余露都不知道剧情，她只记住了屏幕上河那边的一大片美丽的小雏菊和满地的鲜血。余露第一眼看到雏菊，就爱上它了。孟珂说，雏菊的花语是“埋葬在心底的爱”。余露觉得，自己就像这样的雏菊，低调含蓄地开放，不为别人，只为你。然后，她仰起头，看孟珂，却被阳光刺痛双眼，明明就在她面前，她却看不清孟珂的样子。于是，余露保持着那个姿势，眼泪顺着脸颊的弧度滑下来。她觉得，孟珂会就这样离开，把他从她的生命中生生剥离，最后，血肉模糊。虽然此刻，心脏的距离只有5公分，却仿佛隔了很远很远。
　　“他不属于我”，余露脑子里突然跳出这样一句话，强烈地不安感占据了余露的四肢百骸，令他无法动弹，她只能流泪。孟珂用手帮她拭去眼泪，边笑着边说，你个傻大头。然后把余露的头按在自己的肩头。孟珂很瘦，肩膀上的骨头咯得她生疼，但她没有挣扎，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就这样睡着了。

　　那个梦一样的回忆。现在想起来，喜欢雏菊，也是从那一次开始，与孟珂有关。只是知道她喜欢雏菊的，好像也只有孟珂。那么，这束花。。。不敢继续往下想。。。。
　　余露觉得自己肯定是有病了，这个病的病原体叫做“孟珂”，于是，她变得不安、害怕、抑郁。。。她想过得正常些，至少不再想着过去，至少不再多愁善感。。。
　　烦躁地转个身，却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余露本能得起身，却意外地撞上了对方的鼻梁，顾不及面部的疼痛，整个人还处在断电状态。直到一双温润的手掌触到自己的脸。
　　“疼吗？”对方轻轻地问，一边帮余露揉着。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挪了挪，挣脱开孟珂的手，离他尽量远一些，心却跳得极快。
　　“鼻子都快给你撞歪了。。。你的这颗头。。。练过铁头功么。。。”孟珂故意摸了摸鼻子，高挺的鼻梁上，已经显出一小片红晕。说完，顺手摸摸余露额前的碎发。
　　余露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知道，她享受孟珂的手掌，孟珂的温度，孟珂的气息，孟珂的声音。。。关于孟珂的一切。她疯了，她肯定疯了。以前说过要放开孟珂的誓言，在他面前，全部不攻自破。她只知道，她爱死他了。可是，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愣愣地随他蹂躏着自己的刘海。
　　见余露不做声，孟珂以为她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
　　“那天。。。对不起。”孟珂眼中露出一股愧疚的神色。
　　“没事啦。。。我本来就有病。。。也没想到会这样的。。。”看到孟珂的神色，余露快速地回答，表示没有怪他。话说出口了，又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
　　孟珂傻傻一笑，“我的傻大头。”轻轻把余露带进自己的怀里，依旧让人迷醉的味道，余露狠狠地吸着这股味道，仿佛一辈子也不够似的。她想就这样一辈子，不用太多，就这样相拥。她决定要一直等着孟珂，等他爱上自己，等他终于看到自己。然而想起张浩，心中又是一痛，最无辜的便是张浩，这辈子，也许注定要欠他的。她决定，放开张浩。又想起那天童乐狠戾的眼神和近乎可怕的话，突然打了个哆嗦。
　　孟珂似乎觉察到了，“冷么？”
　　余露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冷。”有你的地方，哪儿都不会冷。后面的话，余露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孟珂把她安放在床上，整理好被子。余露挣扎了几下，“不许动。盖好被子。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有惊喜。”说完，刮一下余露的小鼻梁。然后，翻身也躺在床沿上，姿势有点滑稽。
　　这样亲近的姿态，余露哪里睡得着，真好，仿佛回到了从前草长莺飞的日子。
　　孟珂似是很累了，只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深。
　　余露起身，模仿着电影里的情节，用手指勾勒孟珂的轮廓。手指在很贴近孟珂皮肤的地方滑动，在充斥着消毒水的医院里，画出幸福的形状。咯咯地笑。
　　病床上温馨的场景，刺痛了门外张浩的眼睛。那么美好的场景，张浩却生生地流出眼泪。第一次，觉得自己输得那么彻底。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输的感情，为什么自己还是放不下。走吧，走吧。。。一次一次告诉自己。可是，却怎么也舍不得。他怕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毕竟她还没有跟自己说分手不是吗？就是说还有机会不是吗？
　　终于抬起脚步离开，他必须要离开，他怕他一出现，余露就会对他说分开。逃也似地离开医院。离开了这座有余露的城市。
　　因为一个人，留恋一座城。此刻，张浩才深刻感到这句话的意境。仿佛，到处都是余露的味道。
　　坐在火车上，张浩接到了余露的电话，想了好久，终于决定接起来。
　　“喂。宝贝。”张浩若无其事地接起。
　　“我。。。”余露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这么快就想人家了。早知道就不回去了。”张浩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还要装调皮。
　　“张浩，我们。。。做好朋友吧。很好很好的朋友。只是朋友。好吗？”余露忍着痛，声音颤抖着。她想着，老天，惩罚我吧。让我受到惩罚。
　　眼泪终于流下来。张浩强吸一口气，“宝贝，你猜我刚刚看到什么了？一个男人居然穿着女人的衣服在街上晃荡呃。你说好不好笑。。。”
　　余露也流泪：“张浩，你别这样。”
　　“你知道吗？火车上的东西真贵，还不给开发票。我本来想要个套餐的，可是觉得好贵。你猜我怎么跟列车员说的？我说，阿姨，我还有一个老婆要养，这饭太贵了，不吃了。结果你猜怎么样？列车员阿姨居然送了我一份。你说我丢不丢人？”张浩一口气说完，一边笑着，只是，火车上的人看到的是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更像是肌肉抽筋。
　　余露已经泣不成声：“。。。”
　　沉默了许久，有多久，张浩也不知道。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听见。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改，我改。。。”这是张浩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绝望。真的难以想象，学校里鼎鼎有名的张浩，居然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这样的狼狈。
　　余露觉得自己真的好残忍，她会遭到报应的，她想。
　　“宝贝，我到家了，先挂了。”害怕余露会再说出那句话，直接挂掉了。
　　余露握着电话的手，迟迟没有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火车不紧不慢地趴在铁轨上，把张浩带离那个有着余露的城市。
　　这个春节，于张浩而言，注定是悲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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