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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
齐钰忽然顿住笔,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再低头看纸上的墨迹,显然是个“婴”子。
齐钰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坐在书桌旁,沉沉地想。
“主子。”
齐钰抬眼望去,春月带着隋锦过来了。
隋锦整个人清减许多,逆着光,长长的身影投向地面。
“退下吧。”
春月转身便走,隋锦跟在她身后。
隋锦没仔细看齐钰的书房,她甚至都没抬眼看齐钰一眼,她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地难受。
春月立刻就意识到不对劲,转身,把隋锦推进门去。
隋锦以为春月带自己来,只是让齐钰看一眼,没想到齐钰只是让春月退下。
“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为我研墨。”齐钰扫她一眼,淡淡开口。
隋锦没有动作。
齐钰摊平抹开一页新的宣纸,冷冷问道:“那么你是要我过去?你身后有一只睡榻,新制的,要不你陪我上去躺一躺?”
隋锦走过去,她怕齐钰真的会说到做到,她不愿再经历一次凌迟。她现在有把柄在齐钰手中,那就是她对齐钰触碰她的厌恶。
齐钰立于书桌之后,在纸上涂抹,她身旁有一盆绿箭竹,生得茂盛,长势喜人。
隋锦拿着一方砚台,在桌子的边角站定,斜对着齐钰,慢慢地研磨着。
齐钰不知在画些什么,时而抬头看隋锦一眼。
隋锦被看得心里发毛,她知道齐钰没安好心,可她懒得搭理。
直到齐钰将画作完成,推到隋锦面前。隋锦愕然,怒不可遏。
画上,玉体横陈。只是浓淡两色勾勒,处处留白,摇曳生姿。
只是那个人的脸,俨然是隋锦。
隋锦气得手抖,她没想到齐钰会用这个法子来羞辱她,如此的肮脏龌龊,只是她早该想到的,这个带着面具的假人,为了折磨她是无所不用其极。
隋锦想将手中的墨水淋淋漓漓地撒上去,但砚台已被齐钰从她手中取走。
齐钰眼如鬼魅,暗含嘲讽:“怎样,我想拿出去拍卖,价高者得之,你出价几何?”
隋锦劈手欲夺,齐钰将手中毛笔一掷,隋锦虎口被震得发麻,她无处下手。
对待无耻之人,就要比她更无耻。
隋锦沉心静气,也拿腔作调起来:“齐门主好画艺,只是这画上还少一物,添了之后,一定能身价倍增。”
齐钰好奇道:“什么。”
隋锦虚伪地一笑:“你让我添上,不就知道了,我保证不会损坏门主的大作,否则甘愿受罚。”
听到甘愿受罚几个字,齐钰点头应允。
隋锦在书桌上搜寻一圈后,终于找到自己想要之物。
齐钰的私人印章。
隋锦眼疾手快地抓过印章,在画像人体的腰部处盖上一个戳。
鲜红的印章出现在雪白画像上,还在画纸中心处的腰部,格外扎眼,上面龙飞凤舞着,齐钰二字。
齐钰目光沉沉:“这上面有那么多的空白……”
隋锦将手中印章随意一掷:“你当我傻啊,你把带着印章的白纸裁去,我不是白费功夫了,现在你的印章在画像之上,你要毁掉印章只能毁掉画像。”
“现在拿去卖吧,上面的女子平平无奇,是谁都不重要。可这印章,可是属于大名鼎鼎的齐门门主啊,什么天纵英才,什么根骨其佳,江湖人都快把你奉若神明,何不让众人都欣赏你的大作呢?看看你衣冠之下,藏着怎样一副歹毒心肠,做着怎样的禽兽行径。齐钰,你我同为女子,你所作所为,与恶臭男子何异?什么齐门门主,什么武林至尊,你也配,臭流氓一个!你是不是生而为男,从小着女装,我真不信天底下会有你这样的女子!”
隋锦越说越气,齐钰一派云淡风轻,她斜一眼隋锦,只道:“我虽未退衣,可你也知,我比你更像女子,是你少见多怪,我只在羞辱你中得到乐趣,又不是乐于此事,才一再提起。我眼中并无男女,只有仇人。普天之下,论武功,论样貌,我这样的女子,你确实寻不出第二个。”
隋锦管齐钰是貌若天仙还是丑如无盐,她就是恶心这个人。
齐钰将那幅画叠了几叠,搓成纸团,扔进香炉里,点上炭火,烧成灰烬。
隋锦松了一口气。
烟雾缭绕中,齐钰眼神变得轻浮邪恶,她带着无限兴味道:“隋锦,你真是好骗,画烧了便没事了?所谓画画,得之心而应之手,毁掉这一幅又怎样呢,片刻之间,我便能再给你画幅原模原样的。因为你的受辱情形,不藏在画中,而是在我脑海中,随时可取,随时可玩。你除非杀死我,才能真正抹去这幅画,才能抹去这种屈辱。可你不行,因为你武功差,易受制于人,因为你愚笨。”
隋锦怒目而视。这就是个变态,变态连人都不是。
齐钰从桌下侧柜中抽出一幅画,嘲笑着:“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你都没察觉。真是愚不可及。”
隋锦原来以为被焚烧掉的那幅画,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齐钰手中,提醒着隋锦,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被人愚弄了。
隋锦彻底丧失理智:“画吧画吧,只是齐门门主,你不知道此类画的行情吗,强迫,双女,这才够刺激,才能卖出大价钱,才能让世人瞠目结舌,流连忘返,爱不释手。你为何不也现现脸,你比我更像女子,我给你笔,把你也画上,这就是一幅不朽名画了,你我二人,一定能借此画声名大噪、永垂不朽的!”
隋锦猛然把笔架推倒,把上面的各式笔砸到齐钰身上。
齐钰轻易闪避,把那幅画收好,只说了:“别闹了,你急着认罚?”
隋锦咬咬牙,安静下来。
齐钰对门外的春月吩咐了句:“让姚娘送饭菜来时放在门口处便行,你也去用饭吧,我这里用不着人。”
春月领命而去。
“待会儿你服侍我用饭。”
隋锦忍了又忍,但只能应声:“是。”
齐钰斜倚在睡榻之上,手中正拿着一本书。
隋锦忽然觉察出哪里不对来,是齐钰的衣服。
今日她穿得很素净,墨色在她裙衣上浮浮沉沉。
隋锦环顾四周,书房陈设也很简单,最明显的色彩就是那盆翠绿欲滴的君子竹。
这里应该是按照齐钰喜好设置的。
之前齐钰去看她,都穿得花枝招展的,应是她娘唐徽的喜好。
喜华衣,好美食,热烈,骄傲,齐钰身上的这些特质,是她娘的。
爱是浓烈的,恨也一样浓烈,唐徽才会无法忍受丈夫离开,才会将齐钰培养成这样一个怪物。
“小主,饭食我给你放在门口了,小主要趁热吃。”
隋锦想,这便是姚娘了,这般殷勤叮嘱,想来和齐钰关系匪浅,听着声音,大概是四十左右。
齐钰恩了一声,示意隋锦去取,随口道:“你的轻功对于我来说,就是小鸡扑腾,别乱跑,乖乖回来。”
隋锦打开房门,走下台阶,却看见姚娘还未离去。
姚娘收拾得倒是干净利落,连头发都是那么妥帖,可她的目光总是落在地上,似乎遗失了什么,似乎又在搜寻什么。
此时她抬眼看着隋锦,一脸惊讶:“你是,你是那小贱人,你怎么在这里?”
隋锦被齐钰呼来喝去,本就憋着一口气,又平白无故被人骂作小贱人,突然就想发疯,她往前一扑,抱住姚娘。
隋锦抱得很紧,姚娘摇摆着身子,挣脱不开,她着急道:“你,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隋锦埋着头,带着哭腔道:“娘,娘,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那失散多年的女儿啊。”
姚娘忽然就停住动作:“女儿,我的女儿。”
隋锦在姚娘肩膀上点头如捣蒜:“对啊,娘,女儿好想你啊,娘你怎么能忍心丢下我一人,女儿心里好苦,好苦。”
姚娘呆了,喃喃:“可怜我的女儿了。”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只有靠近她的隋锦才将此听得一清二楚。
隋锦似乎生了一种错觉,她抱着的真的是她娘,姚娘真的有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儿。
姚娘忽然猛地推搡一把隋锦,她力气极大,似乎极为愤怒,隋锦沉浸于刚才情绪,没预料到,被推得一下坐在地上。
姚娘指着隋锦的鼻子骂:“你这小贱人发什么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隋锦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满不在乎道:“你不是我娘?你不是一个大写的贱人吗?没有你这大贱人,哪里生得出来小贱人?你若不是我娘,那你应该去找一下你的亲生女儿,她才是你生的小贱人。”
姚娘气得浑身发抖:“你在胡说些什么,气死我了。”
齐钰不知何时出来了,她倚在门框上,颇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
姚娘便向齐钰告状:“小主,这罪女为何在这里?”
齐钰看一眼挺直了背的隋锦,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娼优一类,姚娘犯不着同她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留在身边,耍猴一样,解解闷,不也很好吗?对她来说,我即地狱,她正身处地狱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她说这些话时,全然不在乎隋锦就在当场。
姚娘一颗心又收回肚子里,回齐钰道:“小主自有决断,老奴退下了。”
隋锦立在原地,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齐钰的话如一根银针,扎透她的心。
隋锦知道齐钰口中的倡优不是倡优,而是娼优,对于齐钰来说,自己是娼,身子可以让她作践,自己也是优,是供她玩笑取乐的。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的尊严,早已被齐钰践入泥底去。
“我要用饭。”齐钰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走进房内。
隋锦不愿进房中,但她跑不过齐钰,也打不过齐钰。一旦反抗,可能还会遭受那最让她生不如死的惩罚。
隋锦打开饭盒,姚娘给齐钰准备的饭菜很是丰盛,有肉有菜,有中药补品,甚至还有不是此时节的果蔬。
隋锦准备一番,提着饭盒,迈进屋内。
齐钰仍在看书。
这般手不释卷,没学出什么仁义礼智,倒学出满肚子的阴险狡诈。
隋锦吨得一声将饭盒放在桌上,示意齐钰来吃饭。
齐钰走到桌边坐下,但仍在低头思索着书上内容。
许久,齐钰看一眼桌面上的饭菜,其中有几道明显被人动过,她忽地冷笑道:“隋锦,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你真就如此心急,连饭都不吃,就想领赏?”
隋锦不吭一声,没有反驳。
齐钰猛地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滑出声息,她拉住隋锦手腕,要往榻边带去。
出乎她的意料,隋锦没有挣扎,齐钰忍不住回头看。
这一眼,差点没直接把她送走。
齐钰猛地甩开手,往后跳出好远,这是什么鬼?
隋锦鼻梁上抹了大块白色,宛如豆腐块,上面还带有些颗粒。她嘴巴鲜红,向两边划出歪歪扭扭的红印,眼底下还有些红色的斑斑泪痕。
像正在笑着的滑稽小丑,像是正在哭着的女鬼,又像是哭笑不得的怪物。
总之,惨不忍睹,骇人双目。
隋锦倒是很镇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看到齐钰的反应,还是微笑一下,发自内心的,露出嘴里的两颗小尖牙。
齐钰觉察自己失态,便带着怒气道:“隋锦,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隋锦慢吞吞道;“你不是说我是娼优,供你取乐的吗,我便画个小丑脸谱,这张脸永远笑脸相迎,还附赠一张艳鬼脸面,哀泣欲绝,岂不楚楚动人,正好供你玩味。我迎合你变态趣味,你有何不满?”
齐钰慢慢走近隋锦,心中真是又气又笑。
越靠近,便越闻到隋锦脸上气息。
甘甜清新的桑葚香味,便是隋锦脸上的红,淡淡的茯苓苦味,便是隋锦脸上的白。
浓郁生冽的山野气息。
这样看隋锦,简直像一个野人。她纵是个怪物,也是个山精野怪。
齐钰扔给隋锦一方手帕:“擦干净,你丑到我了。别影响我的胃口。”
隋锦很是执拗:“不擦。”
齐钰坐在椅子上,猛地把隋锦拉入怀中,用双手锢住她,忽地低头,微露舌尖,在隋锦嘴角舔了一下。
桑葚甘甜混杂着茯苓微苦。
主要还是甜。
隋锦如五雷轰顶,她本来还肚子作饥,现在那里有一种涨腹感。
被恶心填满的。
齐钰目光灼灼道:“我不介意给你弄干净。”
隋锦咬咬牙道:“我没洗脸。”
齐钰如五雷轰顶,但又很快淡定道:“不可能的,春月在带你来之前,应该还特意监督你,让你把周身清洁一遍,她是怕你脏到我。”
隋锦只好恨恨道:“我擦,你别碰我!”
隋锦真的对齐钰产生了畏惧,为了复仇,齐钰连自己都可以弃之不顾,这种人,是没有底线的。齐钰她太在乎复仇所得来的微小愉悦,而完全忽视与仇人亲密所带来的恶心排斥。
这种复仇精神,近乎以身殉道,隋锦望而生畏。
隋锦也想到,如果她学会假装,假装喜欢齐钰的触碰,假装因齐钰的触碰产生了愉悦,甚至是假装渴望齐钰的触碰,齐钰都不会再用这种方式惩罚她。
可对齐钰的厌恶是那么的满,要溢出来的满,隋锦全身被这种厌恶充斥,或许只有她不存在了,这种厌恶才会消失。
这种情形下,要让她怎么掩饰,怎么伪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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