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跟班生存攻略

　　“中唐要的几批货前几日都发出去了，算着时间大约还有三四日便能到，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张家驿站。”

　　秦老大跟在邵云野后头，边走边道：“说起来每年这个时候中唐都是要订些货的，今年的量却是去年的三倍，其中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邵云野背着手，云淡风轻，“中唐虽也是百年大家，最近却是日渐势微，且他地界正好与滇围、锦北相接，不得不选择尽力自保，也是理所当然。”

　　“这倒也是。”秦老大点点头。

　　去年寒冬腊月那一战他可没忘。

　　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半年多前，锦北忽然率领无数修士，悄无声息中摸入滇围，凡是闵姓一律斩杀，几乎叫它全族覆灭。那月正是鹅毛大雪，天地间都是苍茫一片，独独滇围山河披了赤色绸缎，刀剑怒号声响彻山野，足足延绵了二十日。

　　而夹杂在两方之间的中唐黎家可谓是大惊失色，连夜召集门人视死如归地守在边界处，那些遍野哀嚎吓得中唐门首都不敢睡觉，整整二十日提心吊胆。幸而锦北门人并未偷袭过来，直到滇围纷乱毕了，景家千百修士列队而去，黎家才心惊胆战地松了口气。

　　“锦北公令为人狠厉，滇围虽不及他家大势广，却也是不容小觑。更何况……”

　　更何况，世人皆知滇围还需倚靠他苏芜接济，换句话来说，苏芜与滇围多多少少是有些交情在的，而他景家要攻滇围，居然连声招呼都不同他君临山庄知会，可见得景桓性格有多傲慢霸道。

　　“老庄主一走，他们景家可是拿自己当天下老大了！”秦老大从鼻子里哼了一气，“早些年老庄主压他们一头，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这般猖狂，要是老庄主还在肯定要收拾他！”

　　话刚说完，秦老大就意识到自己这话十分不妥，跟臭他们庄主怂似的，赶忙又道：“庄主，你说你也不怕他们，何苦忍那气？”

　　邵云野斜他一眼，“闵氏一族荒诞无度，拿着锦北的金子，花着我苏芜的银子，滇围百姓的日却过得苦不堪言！那一片大好河山被闵文蛟糟蹋得一文不值，连强收民女一事也能做得出来，锦北将他收拾了，反倒是积善积德了。”

　　秦老大闻言也是嫌恶不已，“那闵文蛟我一眼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肚子里都是流油的花花肠子，一句人话都放不出来！我还道他老爹是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十几个子子孙孙，怎么就偏偏把位子传给他了！那日一看，嗬，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说的正是两年前黎家办的一场青果宴上发生的事儿，那场轶事直到现在都还能听到修士们谈起，且都是嘲弄调侃的语气。

　　那时正是初夏。中唐地理位置极好，一到这时节遍地都是清甜野果，花草繁茂，甚是好看，隔上几年黎家便会发帖邀请各大门派世家聚一聚，赏赏美景，吃吃果子。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锦北景家，苏芜邵家，滇围闵家等。毕竟，门派交流才是主菜。

　　那次黎家难得邀请到了鲜少出门的景家公令景桓，特意备了天下闻名的叶黄酒招待。没想到这好酒景桓没喝几口，闵文蛟倒是喝得痛痛快快，旁人还在谈天说地有礼有节，他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调戏起貌美的侍女起来了。

　　边上人纷纷交头接耳，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然闵文蛟的父亲闵翼居然视若无睹，吃着喝着毫无大家形象。

　　黎修晏尴尬不已，忙扶住跌跌撞撞的闵文蛟道：“闵大人，不如先去后厅歇息片刻可好？”

　　闵文蛟胳膊一挣，“不好！这、这良辰美景，不、不要美人做伴……多、多浪费啊！”说着还一把拉住侍女就亲，黎修晏拉又拉不住，场面一时相当不受控制。

　　众人早就听过闵文蛟的臭名声，皆是侧目，嫌弃之情溢于言表。邵云野看不下去，起身道：“闵大人，叶黄酒醉人，不如请黎大人为你备些醒酒汤药，免得伤了身子。”

　　黎修晏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闵文蛟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指，“邵庄主……这儿可不是你君临山庄！你莫管那么多！”

　　秦老大眼睛一瞪，上去就想揍他，又被邵云野制止，“这里是黎府。”

　　闵文蛟说完又去拉那个侍女，侍女慌乱地挣扎，争执之中趔趄一扑，恰恰扑到在景桓的桌几前，将他面前的酒水菜肴打翻得一塌糊涂。

　　景桓坐在轮椅中，面色沉得很。

　　黎修晏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亲自给他扶起酒壶，“公令大人，湿了衣裳没有？来人，还不快过来收拾！”

　　侍女吓得跪到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大……大人……恕罪……”

　　景桓微微转着手里的扳指，未置一言。全场来的都是大家门首，面上各异，心中各怀鬼胎，有惊骇的，有捏着茶盏看热闹的，都知景桓性格绝不会这般作罢，无一出声，气氛一时僵硬无两。

　　黎修亭眼色薄，立刻低声呵斥道：“不长眼睛的贱婢，这里坐的都是什么人，容得你乱跑！还不滚下去！”

　　本该就这么收场的，可好死不死，那歪坐着的闵翼突兀地笑了一声，语出惊人：“我说黎修晏，你们家侍女真是不长眼睛的，好好的大活人不要，去找那半残废！这要是真遂了愿送去落云谷，想要个一子半女可都没有！”

　　此话一出，周围静默无比，甚至能听见有人心惊胆战地咽了下口水。

　　黎修晏的脸色几乎白了。而闵翼还醉醺醺地仰头喝了一盅酒，毫无察觉。

　　邵云野不动声色地看向座上的景桓，那人发丝半白，眸色深黑，闻言依旧不见怒意，只轻轻执了精巧的酒杯，慢悠悠喝了。

　　第二年寒冬，闵翼和其子闵文蛟便在突如其来的深夜袭击中身首异处，据传言，其颅首也被喂了深山中的食铁兽，连骨头都没了。

　　虽然闵氏一族大多死不足惜，难免其中还有无辜女眷。听闻景家光是就地埋尸就花了三日，可见真真是大开杀戒。自那以后滇围更是没什么人去了，其中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邵云野叹了口气，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老秦，带回来的那个，这几日可还安分？”

　　“哦，您说李纨？您吩咐他做押运，这几天正学着搬货哪。”

　　“他肯乖乖干？”

　　“还真在乖乖干！”秦老大道，“这几天我都看着呢，除了中间爱溜达，没什么大毛病。”

　　邵云野挑挑眉，“那我倒要去看看了。”

　　院子里一如既往地忙活着，秦老大引着邵云野到了一处拐角，寻了半天，才指着远处人群里独自拖着一只大木箱的少年道：“庄主，那儿呢！”

　　邵云野望过去，李纨穿了身灰扑扑的衣裳，衣摆学着别人的样子勒进腰带，袖子也摞到胳膊肘处，看起来还真是个干活的派头。只不过穿得薄，显得人更瘦了，特别是在一群壮汉之间更是如此，且拖的还是一只格外长的木箱，看起来吃力得很。

　　“旁人都有帮手，为何唯独他没有？”

　　“庄主，他可是您在众目睽睽之下绑过来的，庄子里的人都看见啦，没下令谁敢去帮他？”

　　邵云野轻淡地瞥了他一眼，秦老大立刻咂咂嘴，“得，我等会就去找老邱说一声。”

　　两人看着远处的少年独自在大太阳下忙活，好一会儿才直起腰哼哧吭哧地喘气，众人都在忙没人注意他，他拽着衣摆貌似擦汗，一双有神儿的眼睛却在四处打量。没一会便重新拖起箱子，还没走两步就跟后头一押运撞了一跟头，还挨了一顿凶。

　　少年双手合十赔着笑道歉，对方却不依不饶，看得秦老大都有点不忍，“撞一下能怎么的，我去说说！”

　　结果他们庄主胳膊一横，“我去。”

　　秦老大一愣，他们庄主已经迈开步子，径直去了那头。

　　李纨撅着屁股往后挪，到了马车跟前儿，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架，可干了一上午手臂实在没力，手腕一软，那箱子就朝脸倒了下来。

　　“当心！”

　　远处有人喊了一声，李纨扛没扛住，赶紧抱头蹲下，一人忽然飞来，一脚就将硕大的木箱踢得凌空一转悠，敦实地落在马车板上。

　　他蹲在地上傻了眼，邵云野潇洒地甩开衣摆，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

　　廊下荫凉多了，李纨坐没坐相，猛地灌了好几杯茶水，方才满头大汗地呼道：“啊——渴死我了！”

　　邵云野又给他倒了一杯，李纨拿起来刚要喝，忽然眼皮一抬，“这么好心？又想干什么？”

　　邵云野笑了一声，“怎么，在你看来，我就是这种人吗？”

　　“嗤。”李纨扯了下嘴角，一口喝干了茶水，放下杯子道：“难道不是吗。”

　　府丁端过来两盘水果和点心，李纨摸着鼻尖瞅了瞅，嘿，都是他爱吃的，干脆也就不客气，理所当然地开吃。

　　本来脸还算干净，经那么一搓反倒沾得鼻子上都是黑灰。邵云野也不提醒，只自己笑笑，将果盘往他跟前推了推，“今日见你如此尽职尽责，是不是想通了，愿意留下了？”

　　“哎——”李纨摆摆食指，“不是‘今日’，是‘日日’！你自己去试一试那箱子有多重，我一天得搬五辆马车！中午还就拿馒头小菜打发我，吃也吃不饱。邵庄主，你们君临山庄也太抠门儿了吧？好歹我在锦北还有钱拿呢！”

　　“若我没记错，是你欠我。”

　　“……”李纨扔了果核，“你就是要白使唤我呗？又不让我出去找砚台，又让我给你当什么搬货工还不给钱，你这叫什么知道吗？周扒皮！”

　　一大通控诉并未让周扒皮有什么惭愧的意思，反倒给自己斟了杯茶，气定神闲道：“自前日起，锦北的追缉令已经通发完毕，山庄下面的镇子无一遗漏，你现在跑出去便是自投罗网。凭你的修为，你可算过自己能撑几时？”

　　李纨心里一惊，又忽然想起他跟着对方的马车回来可耗了不少日子，“吓唬人谁不会？锦北来一趟苏芜哪有这么快！”

　　邵云野好似听见什么幼稚言辞，“这世上有一种灵兽叫‘哨鹰’，稍有修为之人都可驾驭，难道你不知？”

　　“哨鹰？”李纨半信半疑，邵云野站起身，瞬然间手里便出现了根灰色羽毛，他双指启诀，那羽毛就在空中一闪，成了个扇着翅膀的尖嘴短毛鹰。

　　李纨本能地“哇”了一声，只见邵云野简短地吩咐了句：“去山下取一张来。”那鹰便扑腾着翅膀快速飞远。

　　“它去哪儿了？”

　　邵云野撩开衣摆坐下，“稍后便知。”

　　果然没多久，哨鹰便远远飞回来，嘴里还含着一卷东西。邵云野伸手接了，一挥袖，哨鹰又成了片羽毛隐匿了去。

　　他看也不看便将东西递给他，“看看吧。”

　　李纨莫名有点儿没底，他迟疑地接了慢慢打开，竟然是他的追缉令。

　　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上头还有景玉公子印，不假。

　　“这东西在各大镇子里数不胜数，八方修士跃跃欲试，只要你一出现绝无可逃之机。”

　　眼前的邵云野说什么话都一派余裕，胸有成竹。

　　李纨握着令书半信半疑，“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家丁，你要是恨我卖了你的砚台，为什么既不杀我，也不把我交出去？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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