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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地狱
人们口中总有些怪力乱神的说法,我偶尔听见觉得有趣,因为那同我熟悉的世界并不相同。
人死去了仍然“活着”,甚至再次能来到人间与家人相见,好人会投个好胎,坏人会下地狱。
以至于小时候的我做事总颤颤兢兢,因为相信地狱的存在,相信即便是没有其他人知道的罪恶也会受到惩罚。然而,地狱并非是人死后要去的地方,它理应存在于人世间。
我讨厌村里人说莫华活在地狱里,因为地狱是坏人该去的地方,即便是觉得他遭受了不应该遭受的苦难愤愤而言,也不应该说他是呆在地狱里。
接近年关,天气晴朗起来,母亲带我去镇子上□□联和年货,父亲会带一些烟花炮竹回来,每当除夕夜我家的院子总是很热闹。
我们看着山后窜出来的烟火在空中炸开,还有几只孔明灯缓缓飞起来。
客房里搓麻将的声音被烟花炸开的声音掩盖,奶奶同往年一样端着一碟炒花生从厨房走出来。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放孔明灯有点燃森林的奉献,也不知道燃放烟花炮竹污染环境。
村里的鞭炮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来,犬吠声此起彼伏。
在深蓝色的夜晚中我梦见自己同烟花一样高高飞起,伸手就能抓住飘在身旁的孔明灯,孔明灯上写着“全家健康幸福”……
第二日天还没亮奶奶就会把我叫起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让我说一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然后将昨夜偷偷准备好的红包给我。
母亲也会给我穿上平日里她最不喜欢我穿的新红袄子,父亲会搭好凳子用奶奶调好的米糊粘对联和福字。
霜结在门外的土路上,结在脆嫩的竹叶上,结在蝴蝶的翅膀上,村子上空蒸腾出雾气,有的是炊烟,有的是人们口中呼出的热气,还有的是房间里冒出的暖意……
我穿好鞋,奔向老虎坡的山地,站在那颗野柿子树下,对面的山的轮廓还不太清晰,灯火也只是零星。
我呼唤着莫华的名字,山谷里解冻的溪流传来新的叮咚的声音。
我看见漆黑一片的山腰亮起一处灯光,照出一栋草房的模样,莫华的回应声响起,被风从山谷的那头吹来,吹的冻红了脸。
我们挨家挨户地寻找,去昨夜里放了鞭炮的人家门口捡没引燃的鞭炮。
莫华是不会穿新衣的,有时候甚至不会穿鞋。奶奶和母亲会给他找我的衣服穿,我的鞋他也穿。莫华穿上我的衣服和鞋就会满脸通红,我想大概是热乎的,他会帮奶奶烧柴和洗菜。奶奶疼我,不让我用冷水洗菜,我要烧火,奶奶嫌弃我烧的不够好。
奶奶总念叨,“他是命不好哟,人算命的说了,要克家人的嘛,你舅爷把他抱回来也不管他,造孽哦……那么小个娃苦啊……”
我那时候不知道莫华苦不苦,也不知道算命的为什么就能把人的一生知道全了,我只知道他懂得很多,会的东西很多,我很喜欢他,觉得如果自己也可以和他一样能干,一定所有人都会喜欢我。
离开要去L城之前下了雪,我们坐在莫华家的草房前吃热腾腾的烤红薯。远山白了头,一只麻雀停在夏天盛开过后干枯的向日葵上,向日葵上没有积雪,湿漉漉的,也没有瓜子,瓜子早被我们吃完了。
他三两口将手里半个烤红薯吃了个干净,摸了摸嘴说,“明天水库放水,一定放晴,去抓鱼吗?”
我说,“好呀!你到老虎坡叫我吧。”
第二天雪再次下下来的时候,我们还没来得及去抓鱼,我也还没来得及听见他在老虎坡的喊声就被母亲抱上了父亲的摩托车,我们仨和一大包行李被小小的摩托车托着,开往L城。
天上下起雪来,母亲取下自己的围巾搭在我头上为我遮雪,我想往回看,母亲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是凉的,我的手是暖的。
说是放晴的天,下了雪。
L城里张灯结彩,过年的气氛还没散,三个他乡客一头扎了进来。
后来我听说舅爷找了个寡妇,寡妇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女儿都成年了,看不上舅爷。
听说那寡妇不让莫华上学,我不太明白其中缘由,奶奶从不细说。
后来听说莫华在镇上打工,奶奶用唏嘘的口吻同我说,那寡妇强势的很,莫华的钱都要给她拿在手里。
舅爷向这那个寡妇,听说那个寡妇很爱上街。寡妇和舅爷从来不洗衣做饭和喂养鸡鸭,就连家里的地也不做……
奶奶再次说起那些话,“造孽啊……你舅爷从小不管他,这会儿又要拿他的钱……怎么过活,像是下地狱一样,也比待在你舅爷屋强……”
我同奶奶说,让莫华到我们家来吧,奶奶一定不会同意。我想,要么他可以一个人搬出来生活啊,可仔细一想,这时候他十六只比我大一岁。
我有时候在想,地狱应该是人间的存在,不是关押好人的囚笼,而应该是惩罚坏人的监狱。监狱只关进犯法的人,有的悲剧却无法被法律制止。
地狱不是莫华该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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