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面对未知，一个优秀骑士的做法就是保持警惕。
　　莉塔的脚步在原地停下，环顾四周，却发现在这黑暗无边的禁地里突然涌出了一点点模糊的白色——那东西真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们在坎娜拉领地见到的浓雾。
　　修卡虽然勉强维持了自己的清明，但是还在不停的抽噎，他哭得几乎有些脱力，似乎供着脑子运转的那一大部分细胞全都投奔了肺，这样他的脑子就停止了思考。
　　这种情况下，修卡一点忙都帮不上。

　　莉塔心里不太平。

　　她根本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听明白a''siman的话，周遭的雾就再一次变浓了，莉塔在一片白雾中甚至找不到修卡的位置。
　　这真是比最坏的情况还要坏了。

　　“该死！这鬼地方！我真是最看不得这种用浓雾隔绝人的蠢货了！”莉塔大声骂道。
　　按照她的理解，如果自己能够听懂a''siman的刑魔鸟语，那么这个地方应该是可以自动转化语言，这样她的话同样也能变成刑魔听得懂的语言传到a''siman的耳中。

　　然而那位虚无缥缈的声音却始终只是重复着“救我”两字，在莉塔耳边上上下下，莉塔几乎以为自己要被他喊出神经衰弱。

　　莉塔握紧了那块冷铁，凑到自己嘴边：“你赶紧说！这是什么情况。”

　　坎娜拉似乎是被a''siman的气场震慑着，声音带着些哭腔，不用仔细听就能听出她话语间的颤抖。“他在向你求助。”
　　“别扯淡了！贵为刑魔大族长，犯得着跟我一个凡人求助。”莉塔瞪了一眼那冷铁，坎娜拉瞬间觉得一股凉意从眼睛蔓延到了全身。

　　莉塔一撸碎发，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这只坎娜拉靠不住，于是便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修卡。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我也不能轻举妄动。”
　　因为敌在暗，我们在明。
　　后面这句终究是在莉塔的喉咙口打了个圈咽了下去，即便真的说出来了，蠢货坎娜拉也不会理解的。

　　坎娜拉：“没用的，这种浓雾就是为了让你跟他分开的，这说明族长有话要单独对你说，至于那个黄毛小子，族长应该也犯不着杀了，毕竟留着他也算是对于你的筹码。”
　　莉塔微微一愣，看了一眼冷铁块，它还是像个寻常死物一样毫无生气，但这却是她头一回感觉到原来死物也能有七情六欲，也能有悲欢，有思想。
　　“……你接下来就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回答他，那位……本来生性好强，你拒绝他了，他心里也不会好受的。所以说，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吧？——我现在不方便多说话，虽然是一缕游魂，但骨子里也脱不开‘刑魔’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是非要答应他不可了？”莉塔自然听得出来坎娜拉的意思，但是在这位刑魔大族长的底细被她摸清楚之前，她觉得不应该这么草率。
　　但坎娜拉已经没有了声音。

　　莉塔愤愤，一把把冷铁甩到了地上，咬牙切齿道：“行——那么我想请问大族长，你要我怎么救你？还有，你既然想要我救你，连面都不露一下，我怎么救你！如果这是你们玩的什么新的阴谋，请你还是聪明点，别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求救的话音戛然而止。

　　周遭恢复了沉静，一篇茫茫白雾中，只有莉塔一个人，她能看见，看见无边的白，无边的白，边缘还镶着那么一点点的黑色，想来是外面的颜色。

　　看起来这雾只是为了囚禁我一个人。莉塔想着。她拔出自己腰间的剑，右手擎了，左手又拿出了一把银质匕首，竭力往里面灌输了能量，然后一脱手甩出去。
　　那匕首在空中回旋几圈，匕首的锋芒在白雾中形成了一束短暂的光亮，莉塔在这电光火石间看见了一个人头，由此确定了修卡的位置。
　　莉塔三两步冲上去，一把把修卡拉了过来，此时的他已经是一个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了。

　　莉塔知道修卡暂时醒不过来，就把他安顿在地上，她再一次站起来，再想要行动，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钉在了原地。
　　莉塔横眉，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身边依然是白雾，但是却不一样了。她清楚得看到，她的前面，有一缕黑色撕开了白雾，裂口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大，一直到露出了一个人形。
　　随后那人形便不再是人形，变得更加丑陋，裂口越来越大，最后白雾终于全部汇聚到了那黑影里面，与外面的纯黑污浊融为一体，那是……黑暗的化身、绝望的化身——a''siman。

　　他慢慢地走……或者说是在地上蠕动……一直到了莉塔面前，直逼莉塔，两人间的距离甚至不足十厘米，莉塔闻到了一股血肉腐烂的恶臭，也不知道是它杀人没洗手还是本身的肉溃烂了，那气味简直是百转千回，能将人的曲折肠道都捋直了，然后轻轻松松地呕出来。

　　莉塔无奈的后退，跟他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就在这时，他开口了：“神的孩子，我们是地面上最低等的生物，我们嗜血嗜杀……可这不是我们的本意啊，你闻到了，我身上的味道，那是我身上的血肉一寸一寸腐烂了。因为我不愿意啃食人类或是任何同类。这是我主撒旦对我们的惩罚。”
　　“我已经不想再这样……痛苦地活下去了，如果我不配得到神的救赎，就让神来结束我这痛苦的一生吧！我……”

　　他说的依然是晦涩难懂的欲言，但莉塔全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他说到这里，话音再次停下，他像一只饥渴的猛兽，发了疯似的爬到了莉塔脚边，抬头看着莉塔：“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莉塔看见了他的眼睛。
　　那么浑浊，没有光亮，眼中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杀了你，你就会解脱了？”莉塔轻轻地说，“可是杀你一个，还剩下千千万万的刑魔呢。你解脱了，刑魔再也没有人来主事了，人类就更加不可能安生了。你的目的达成了，我们却要做你的陪葬者。这笔买卖太亏了，我做不起。”
　　a''siman低下了头，片刻后他再次抬起头来，昔日的大族长，现在像一条狗一样在人类面前委曲求全，冷铁中的坎娜拉简直是没眼看了。
　　……又或许，刑魔的气数确实已经尽了。

　　a''siman他在原地蠕动了一会儿，随后从身体中抽出了一条什么东西，近乎虔诚地捧到莉塔手中：“这个东西牵动着我族的命脉，只要它死了，我族就死了，没有人可以幸存下来。现在献给你，神的孩子，请你杀了我。”
　　那条乌漆嘛黑的东西在莉塔手中活蹦乱跳，莉塔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小时候杀鱼的时候掏出的那颗尚未来得及停止跳动的小心脏，胃里顿时一顿翻腔蹈海。

　　但是这利益太大了。
　　没有人能够拒绝长久的和平。
　　这一仗要是早点打完，就可以早点回去解决帝国的事情了。

　　莉塔终于只道了一声：“谢谢。”随后紧了紧左手的匕首，将手中的黑色物体钉在了地上，那黑色物体瞬间开始疯狂地挣扎，然后像一条鞭子一样，抽打在莉塔的脸上，白皙的脸颊瞬间涌出血花，血从那一条骇人的伤口中涌出来，莉塔的脸瞬间红了一片，变得可笑又可怖。

　　可是没有人在意这个，莉塔又抄起右手的剑，往上面就是一顿狂砍，无坚不摧的剑锋穿透黑色物体的身体不知道多少次，终于让它体无完肤地歇了菜。
　　这根东西死了，刑魔一族的气数也就尽了，a''siman终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但是莉塔感觉到了一股非常快乐的情绪，那可怜的刑魔大族长，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光亮，在诉说着微弱的感激之情。

　　明明是死亡，他们却把它当作希望。
　　结界外的天亮了。

　　莉塔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即便旁边就是恶心的刑魔大族长。她机械地收好了自己的剑和匕首，无所谓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爬过去捡起了冷铁块，里面传出坎娜拉平平淡淡的声音：“刑魔一族已经消失了。拜你所赐。”
　　莉塔点点头：“拜我所赐。虽然很对不起你们，但是我问心无愧。”

　　坎娜拉深吸了一口气，嗤笑一声：“问心无愧——好吧。我也要走了。刑魔本身不是生物，我们是绝望的化身。现在你已经杀了我们全族，坎娜拉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了。你上次说的，东方的‘轮回’，我也有所耳闻，我希望我能够进入这个所谓‘轮回’，而不是去见罪恶的路西法或是撒旦。”
　　“最后再留给你一个礼物吧，谢谢你让我们解脱。”

　　莉塔听见“啪嗒”一声清响，一个精致的雪人挂件掉在了地上，然而坎娜拉却已经不见踪迹。她最后留下一句话：“到了它该派用处的地方，你自然会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
　　最后一个字融进了一声很浅很浅的笑中，莉塔听得心里却暖暖的。她将挂冷铁的绳子解了下来，然后缠在小雪人的挂件上，重新带回脖子里。然后对着那失去光泽的冷铁块说：“这些天辛苦你了，谢谢。”

　　说完，她用力一甩手臂:“再见了，好伙计！”
　　冷铁没入了结界外的冰天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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