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铠刑乔欢]

　　欧阳少恭枯坐琴前，俊容依旧，短短几日却难掩形销骨立。他似是对寂桐的离去毫无察觉，亦或是不在意。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手指在梧桐木所制的琴上胡乱拨弄，发出刺耳的噪音。

　　“孙小姐大驾光临，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他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讥讽，头也不抬，“还是那位乔公子一去不返，你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呵，天外来客，掠夺完他想要的，又怎还会记得渺小如尘埃的所在！” 他冷嘲。

　　月言静静地看着他，无视那刺耳的琴音和刻薄的话语。她走到他面前不远，声音清晰而平静，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欧阳先生，” 她用了这个符合身份、也符合此刻疏离氛围的正式称呼，“月言并非来看笑话。原本只是应方家姐姐之请，但如今……更是想告诉先生一件事。”

　　少恭拨弦的手指猛地一滞，琴音骤停。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丝扭曲的嘲弄：“哦？何事？莫不是那位传了什么‘捷报’回来？”

　　迎着充满恶意的目光，月言眼神清澈而坚定：“乔公子不会骗我。我信他。”

　　顿了顿，少女的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信他，就如同……巽芳姑娘当年，始终相信自己的夫君，无论经历多少磨难，纵使沧海桑田、星河转移，只要魂魄未散，千年不忘……便绝不会食言，终有一日，会回到她身边。”

　　“——住口！！！”
　　被戳中最痛苦的心事，从来仪态绝佳的青年猛地从琴前暴起，周身爆发出恐怖的能量波动，桌椅瞬间被震飞粉碎！

　　欧阳少恭双目赤红，死死盯着眼前人，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千年积压的痛苦、绝望和被人戳中最深伤疤的暴怒彻底吞噬了他。

　　“你懂什么？你凭什么提她的名字？！她消失了，魂飞魄散，永远回不来了！！” 他嘶吼着，狂暴的力量在掌心凝聚。

　　眼看就要失控地拍向眼前。

　　“……她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 月言的声音并不高，甚至依旧不紧不慢温吞柔和，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所面对的狂暴的杀意。

　　她毫无惧色，不闪不避，目光直视着他疯狂的眼睛，手指坚定地指向寂桐方才消失的回廊方向。

　　“昔日蓬莱的巽芳公主，在漫长岁月里，始终默默守护着自己深爱之人、看着夫君痛苦却无法相认，直至误入歧途，越走越深……”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只凝聚着毁灭力量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英俊又扭曲的脸上，那些暴怒、疯狂……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置信的空白所取代。

　　那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那些无言的关怀、那偶尔流露出的、让他感到莫名心悸的眼神……无数被他忽略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

　　“不、不可能……”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声音干涩破碎，眼中翻涌着巨大的震惊、狂喜、悔恨、以及灭顶般的痛苦，“她……巽芳，怎会……”

　　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轰然跪倒在地。千年追寻，千年疯狂，原来所求之人，竟一直默默守护在侧，看着他沉沦，看着他毁灭……而他，却视而不见！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撕心裂肺的悲鸣从他喉中溢出。

　　“她一直……在等你，是不会责怪你晚了半步的。只要两个人还能相见……永远也不会迟。”

　　月言轻轻叹了口气，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语毕，悄然转身，默默离开了这座被巨大悲喜与迟来真相笼罩的庭院。

　　*

　　迈出高高的门槛，午后的阳光并不刺眼，甚至无声无息地飘落起雨丝。她抬手轻遮。放下手时，目光凝固在萧瑟的长街尽头——

　　一架造型奇特的幽蓝飞行器从高处悬浮坠落，由远而近，瞬息即至。不待停稳，有个着白蓝双色、锐利线条勾勒的身着铠甲的身影，已矫健地跃下。

　　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但那熟悉的挺拔身形，以及面罩后穿透时空般灼热专注的目光，让月言的心跳瞬间停滞。

　　是他，他回来了！

　　面罩解除，露出乔奢费风尘仆仆却坚毅的脸庞，原来他长得并不那么像凡夫俗子，大抵之前只是掩饰……

　　头发是短的，很奇特的银灰色，包括面孔上也有同样的痕迹；额头两侧那对小小的、泛着淡金色泽的尖角，在汴京温润的雨雾中，褪去了几分锋锐，显出一种奇异的、非人的俊美。

　　月言觉得自己应该要有点惧怕才对。

　　可此刻心油然而生的只有好奇，她甚至有点想摸一摸那两只角……如果对方不觉得冒犯的话。

　　域外的不速之客大步向她走来，步伐沉稳有力，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跨过漫漫星河，穿越生死界限。

　　阳光穿透薄薄的雨云，洒落在他肩甲锐利的白蓝锋芒上，也照亮了少女眼中瞬间涌起的、璀璨如星的惊喜光芒。

　　“其实我——”乔奢费刚吐露两个字，薄唇又立即抿起，亮晶晶的黑眸克制道有些惊惶——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不对，因仓促而遗忘要伪装。

　　月言眨了眨眼，认真地打量起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青年，慢吞吞地、用一种乔奢费平时看见手下人这种姿态能急死的速度，轻轻地——

　　纤细软嫩的指尖，碰了碰他的触角。

　　阿瑞斯星球凶名在外的紫冥队长顷刻间涨红了脸……她不懂，她一定不是故意的……乔奢费在心里为女孩儿开脱：她不知道这个动作有多亲密，又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他心甘情愿地属于她了，无疑。

　　随着少女无辜清亮的眸子注视过来，他觉得自己掩藏在铠甲中的身躯也变得僵硬又炽热，仿佛有电流从被触碰的尖角瞬间窜遍全身……

　　最敏感之处被女孩儿滑腻微凉的肌肤轻轻抚摸，他竟提不起半点挣扎的心力，只有一种近乎战栗的、被全然接纳的悸动。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

　　额角的触感被无限放大，带来一阵阵酥麻的眩晕……乔奢费控制着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失态的声音。

　　顿了顿，月言忽而笑开，眉眼弯弯，带着一点点微妙的、仿佛洞悉了他窘迫的狡黠意味。她终于大发慈悲地缩回了柔荑，淡粉色的唇瓣缓缓开合，声音轻软，却清晰地穿透了细密的雨声：

　　“——你不必说，我也知道了。”

　　汴京长街，烟雨蒙蒙。星河归客与汴京白月，在守护的誓言中重逢，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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