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又跑题了

　　玫瑰甜香萦绕，林亦文有点想打喷嚏，但她忍住了，在这种场景下，破坏精心布置的气氛，感觉不太应该。

　　秦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须臾，然后移向大床，那里铺满花瓣，他眉头皱了一下，像遇到一个难题。

　　“坐吧。”他最终说道。

　　林亦文看了看大床，犹豫片刻，还是走到更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动作僵硬，差点同手同脚。

　　秦野看着那些花瓣，伸手拈起一片，在指尖捻了捻。

　　“张姨布置的。”他突然说，是一句解释。

　　“看出来了。”林亦文接话，“您应该没这个闲情逸致。”

　　秦野转头看她，烛光在他眼睛里跳动：“哦，你觉得我该有什么闲情逸致？”

　　这话问得突然，林亦文噎了一下，然后说道：“……数数今晚收了多少礼金？或者算算这场婚礼的投入产出比？”

　　秦野没笑，他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林亦文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然后他来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红酒，递给她一杯。

　　“庆祝一下。”他说，语气平淡。

　　林亦文接过酒杯，轻轻和他碰了一下。

　　两人各自喝了一口，是好酒，但林亦文没有品尝的心情，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秦野走到窗边，背对着她。

　　窗外是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车流如织。他的背影很挺拔，但也有些紧绷。

　　他突然开口道：“林亦文。”

　　林亦文：“嗯？”

　　秦野：“协议你都看过了，是吗？”

　　林亦文点头：“是，背下来了。”

　　秦野问道：“记得第五条么？”

　　林亦文心跳得更快了：“……必要时需履行夫妻义务？”林亦文看他没接话，不确定地继续背，“其中‘必要’的定义包括但不限于……”

　　“不包括今晚。”秦野打断她。

　　林亦文停住。

　　秦野转过身，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

　　“你去睡客房。”他说，声音很平静，用安排会议日程的口吻。

　　林亦文愣住了，这位霸总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主卧的床，让给花瓣睡。”秦野补充了一句，话语里居然有丝幽默，大概是他今天最人性化的一刻。

　　林亦文忍不住笑出声，因为感觉荒诞，也因为如释重负。

　　这笑有点突兀，过于氛围杀手，所以她赶紧闭嘴，但眉眼依然含笑。

　　“那这些……”林亦文指了指床上的花瓣，“要不要帮您收拾一下？不然您怎么睡？”

　　“不用，我自己处理。”秦野说。

　　他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个枕头和一床薄被，递给林亦文：“客房重新收拾过了，如果还缺什么，直接跟张姨说。”

　　林亦文接过，是羽绒枕头和真丝被子，轻柔光滑微凉。

　　她抱在怀里，突然觉得这场面有点滑稽——新婚夜，丈夫给妻子拿枕头被子，送她去客房。

　　“那么……晚安？”她试探性地说。

　　“晚安。”秦野点头。

　　林亦文抱着枕头被子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她犹豫了一下，又回过头。

　　秦野还站在床边，表情在光影里，似乎柔和了些，但眉头依旧微蹙。

　　“秦总。”林亦文开口。

　　秦野转头。

　　“谢谢。”她说，“为了……所有。”

　　包括解决她家的危机，包括让她睡客房，包括没让她在今晚“履行义务”。

　　秦野看着她，眼神复杂。良久，他点点头：“去睡吧。”

　　林亦文拉开门，走出去，轻轻带上，然后靠在走廊墙上，长长舒了口气。

　　心脏跳得有点快，但还好，还在正常范围。

　　她抱着枕头被子往客房走，拖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

　　新婚夜，她在去客房的路上。走廊的感应灯依次亮起，沉默为她送行。

　　挺好，至少不用演亲密戏份，不用尴尬，不用在没心情的时候，勉强自己。

　　客房是之前林亦文住过的那间，张姨以为暂时不再启用，所以勤快地清洗并收起了床品。

　　林亦文把秦野给的枕头放好，被子铺开，然后把自己摔进床里。

　　她盯着天花板，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眼泪流下，她抬手擦掉，骂了自己一句：“矫情个屁，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是啊，她想要什么？一场真爱婚礼？一个爱她的丈夫？一段正常婚姻？

　　不，她要的是钱，是资源，是帮家里渡过难关。

　　现在这些都有了，秦野给得大方，协议写得清楚，连今晚，都体贴地没让她为难。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林亦文翻了个身，抱住那个羽绒枕头。枕头很软，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是秦野身上的味道。

　　她踟躇了一下，轻轻把枕头放到一边，然后抱起自己的旧枕头。

　　还是这个好。洗得发软，棉布贴身，有阳光的味道，一直陪在她身边，不会让她伤心，也不会主动离开她。

　　而主卧里，秦野还站在床边。他盯着满床的玫瑰花瓣，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伸手，一把抓起一大把花瓣，扔进垃圾桶。

　　红色的花瓣在空中散开，又落下，像场无人观赏的、短暂的浪漫葬礼。

　　他一把接一把地扔，动作不疾不徐，直到床上干净了，浪漫被清除，只剩下他习惯的秩序，和深灰色床单。

　　他的世界，容不下任何无用装饰，至少是现在。

　　房间里瞬间暗下来，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秦野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到床边，躺下。

　　床很大，空荡荡的。

　　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闪过刚才林亦文出门前那个笑容——眼睛弯起，有释然、庆幸，还有点别的什么。

　　那个笑容，感觉比满床花瓣，更让他难以处理。

　　他轻叹一声，闭上眼睛。

　　夜深了，别墅静得像坟墓。林亦文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打开手机，发了一条微博：

　　“新婚夜，分房睡，中间隔着一条走廊，和至少十个亿的心理距离。”

　　“Anyway，新婚快乐。”

　　她翻了个身，埋进被子里，缩成一团。

　　睡吧，明天开始，正式上岗。

　　婚后的生活，除了应酬，多数日子，两人更像一对室友，互不干涉。合租关系，他出房，她出演。

　　主要是秦野很忙，他还有公司附近的公寓，并不常回别墅。婚礼这场大戏落幕，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时间、也没心思干涉。

　　林亦文也乐得清闲，该看本看本，该试镜试镜，偶尔回家看望父母，比她想象中自在。

　　当然，“学习”也不能少，毕竟秦野花了钱，她也是个负责任的合作方，拿钱办事，信誉第一。

　　秦野一般会告知她是否回来，如果是，林亦文会提前一小时换衣化妆画皮，如果否，那她就大大方方做林亦文，在两个身份间切换，演员赶场似的。

　　正当林亦文觉得，两人相敬如宾应该是今后的常态时，他们爆发了第一次激烈争吵。

　　那天早晨七点半，林亦文被手机震动吵醒。不是闹钟，是经纪人红姐的夺命连环call。

　　“接戏了接戏了！”红姐在电话那头声音激动，“网剧《容错率》，你通过了，下个月进组！”

　　林亦文瞬间清醒：“真的？”

　　她一周前试镜的戏，女三号，专门怼老板的行政助理，毒舌又善良，戏份不多，但每场都是亮点。导演是是国外名校毕业的海归，新人，不过很有才华。

　　红姐：“拍摄周期不会太长，五周，应该不耽误你……呃，秦太太的职责……吧？”

　　最后那句话说得小心翼翼，林亦文懂她的意思，不耽误她扮演秦太太。

　　挂断电话，林亦文心情大好。她哼着歌洗漱，下楼时脚步轻快，没注意自己都忘了换衣服。

　　餐厅里，秦野已经在了，正边看平板边喝咖啡。看到她后，愣了两秒，不过还是没说什么。

　　“早啊秦总！”林亦文在他对面坐下，“今天天气真好，适合接新戏。”

　　秦野抬眼：“什么戏？”

　　“网剧《容错率》，女三号。”林亦文说，“我觉得我能演好。”

　　她的语气很阳光，没人料到，播报的消息，会引发阴雨。

　　秦野放下iPad：“是什么平台？哪个制作团队？剧本呢？”

　　林亦文从手机里调出资料，递过去。秦野接过，快速浏览。

　　他的表情从平静到微蹙，最后眉头彻底打结。

　　“不行。”他说。

　　林亦文：“……什么不行？”他为什么说不行？他怎么能说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

　　秦野面无表情：“这部戏不能接，我不允许。”

　　林亦文愣住：“为什么？”

　　秦野端起咖啡，轻描淡写道：“制作成本太低，平台是二线视频网站，导演只有短片代表作……你现在的身份是秦太太，接这种戏，有损形象。”

　　这话说的，好像她的形象是秦氏品牌的延伸，需要统一管理。

　　林亦文认真道：“秦总，我是演员。演员的工作就是演戏，既然有好剧本，导演也很用心，制作大小不应该成为决定性因素。”

　　“那是以前。”秦野看着她，语气强硬，“现在，你代表秦家。秦家的媳妇，不能出现在低成本网剧里，演一个……怼老板的行政助理。”

　　后一句停顿微妙，潜台词表意明显：这是个不上台面的小角色。

　　林亦文礼貌地咽下不太礼貌的吐槽，虽然现在，比起怼老板，她更想怼老公。

　　她深吸一口气，只道：“秦总，我们的协议里，没写秦太太不能接戏。”

　　秦野冷冷道：“但也没说你什么戏都能接。你真想演，以后秦氏投资影视业的话，让你带资进组。”

　　这话由秦野说出来，不算画大饼。毕竟对秦氏而言，资金雄厚，能分分钟给她制作一张饼，喂到她嘴边。

　　可是林亦文不想要。她想要的是……

　　“秦总，我想用我的演技，我的理解，我作为一个演员的价值，去换角色，而非只用‘秦太太’这个头衔。”

　　秦野沉默地看着她。

　　张姨端着面包出来，感觉到餐厅的剑拔弩张，一放下盘子，就溜回了厨房，远离风暴眼保平安。

　　刚烤好的面包香气四溢，但无人在意，遇冷后，开始微微回缩，好似也在知趣地降低存在感。

　　“林亦文，”秦野开口，“认清你的身份。”

　　林亦文握紧杯子：“我是什么身份？秦太太？替身？还是您买来的商品？”

　　你来我往两句过后，气氛成冰。二人的目光都自有气势，明枪暗箭，开始无声交锋。

　　秦野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因为我，才有了价值。没有这场婚姻，你现在还在为家族企业焦头烂额。我可以给你资源，但前提是，你要扮演好你的角色，包括，在事业上。”

　　林亦文慢慢站起来，她看着秦野，看着这张她曾经暗恋过的脸，此刻冷漠至极，简直不像同个物种。

　　“秦总，您说得对。没有这场婚姻，我会面临更多困境。现在您给了我一场千万婚礼，一个‘秦太太’头衔，然后告诉我——你的价值，是我给的；你的事业，得按我的规划来；你不能是你，只能成为我橱窗展品……秦总，这不是婚姻，是恶意收购。收购一个叫林亦文的公司，然后把她原来的业务全部砍完。”

　　秦野沉下脸：“注意你的措辞。”

　　林亦文针锋相对：“事实本就如此！”

　　秦野：“或者，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晚上再谈。”

　　林亦文：“冷静下来，我要说的还是同样的话……”

　　而后相顾无言，两人对峙着，中间隔着巨大的价值观鸿沟。

　　良久，林亦文苦笑：“您娶我，因为我像金薇薇。我演她，您付钱，交易我认。但交易条款里，不应该包括……把我的人生，也打包贱卖。”

　　秦野也站起来，身高优势让他瞬间充满了压迫感，他站在现实的制高点，开始批判她的理想主义：

　　“你的人生，在签协议那天就改变了。林亦文，别太天真。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僧多粥少，那点资源，要么用实力换，要么用身份换。后者轻松简单，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前者？”

　　“因为前者是我自己积累的！但身份是您给的！今天您能给我秦太太的身份，明天您就能收回。到那时候，我还有什么？我还是什么？一个所有人都知道是靠关系上位的过气演员？”

　　秦野缓缓道：“如果我坚持不让呢？”

　　林亦文笑了，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洒脱：“那您可能得找个新演员了。一个守不住自己事业的演员，怎么能演好‘独立自信的秦太太’，这个人设？”

　　她在威胁他！

　　秦野眯起眼睛，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女人——不，女孩。

　　她衣着简单，不施粉黛，和婚礼那天，那个妆容精致、身着华服的秦太太，判若两人。

　　他看见她眼眶微红，但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看见她握紧的拳头，正在微微颤抖。

　　可就是这个柔弱的女孩，会站起来，挑战他这位掌握着林家家族命运的人。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很荒唐，且可笑。

　　但……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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