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温柔

　　陆芙推门入室。
　　矮桌旁散落着形状各异的玻璃碎片在光下微闪，许诺一手提着裙角，右手握着扫把将碎片聚集起来，虽是低头垂眸，但眼眶的红色显而易见。
　　像是从舞会现场被赶回家被迫做家务的灰姑娘。
　　“咳，怎么碎了？”陆芙吸了口气，她对自己的演技不是很有信心，借着转身放下咖啡的空档调整好了迎向许诺的表情，“我扫吧。”
　　她接过扫把时缓缓地转头，看向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许诺，眨眨眼：“怎么了？”
　　许诺咬了咬有些褪色的唇，只轻轻地：
　　“谢谢。”
　　玻璃即使碎了也是扫把难以撼动的，四分五裂的玻璃越过扫把的屏障只能被移动几分，柔软却又粗糙的纤维像心脏，而被玻璃划过时，会流血的不是扫把而是心脏。
　　纤维被人控制只会前进，心脏的伤口越多却会选择逃离。
　　表面顺从。
　　陆芙在垃圾桶一旁的角落里发现了那颗糖——被许诺攥在手里的粉色——包装皱烂却完好。
　　-
　　帝城的深夜如常，慵懒和疯狂。
　　深色的玻璃酒桌上高高低低地摆着空酒瓶，未喝完的酒水从玻璃杯中逃出，湿润了桌面一角，男人有些慌张地抽了张纸巾擦拭桌面，以防殃及裤腿。
　　“小壹，你怕不是醉了吧？”
　　“没醉没醉，不小心的。我这多喝了几杯，急着上厕所。”莫北壹摇头，抬手投篮姿势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冲着垃圾桶对面的予卿笑了笑，步履匆忙地离开了卡座。
　　“你说小壹这人，以前还挺刚的，怎么就成了现在这狗腿样了？”
　　“你要是给予卿当下属，你也不会比他好哪儿去哈哈哈哈！”
　　予卿嘴角噙着淡笑，几人说笑着打趣他，他踹了一脚垃圾桶笑骂：“扯淡。”
　　周诚靠坐在卡座中间的长沙发上，只一杯杯地喝着，位置桌前摆了三四瓶空瓶，手里还握着一瓶，听见兄弟几人说笑也没有往常的兴致，只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又独自闷了一杯。
　　“现在送过来吧，嗯，就在酒吧。”
　　周诚挂了电话将手机随手丢在玻璃桌上，有些烦躁地松开了领口勒住脖子的领带，举杯：“喝。”
　　“诚哥今儿这是借酒消愁了？”
　　“诶，周诚，你爸前天这决定可真是不厚道，什么都给你哥了，还能留给你什么啊？”
　　他自嘲的笑笑，看了眼予卿：“我这种不务正业的纨绔，可入不了他老人家的眼。”
　　予卿放下酒杯起身，点了点他的肩膀：
　　“有点闷，我们去吹吹风。”
　　深秋的风已有些渗入骨髓的凉意，拂过面庞拨去了微红的醉意。予卿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背靠在天台的栏杆上侧目看向眺望都市远方的周诚，楼下空地上停着的车辆车来车往，这个只有地上小两层的酒吧建筑被周围的大楼环绕着，描绘着帝城的夜。
　　“又发作了？”予卿嗤了一声，懒懒地用手肘戳了戳周诚，抬眸看向稀疏的夜空，厚重的云层将深蓝的夜空遮住，只留下像被雾笼着似的星，有些寂寞。
　　“我放不下，也不愿意放下。”周诚摸出打火机，火星微小地点亮了周围，随着烟燃着的一瞬湮灭，他吸了一口，在空气中留下灰色的烟缕，“她应该的，是她欠许星的，我不过是替她讨债的讨债人而已。”
　　“当局者迷，”予卿叼着烟，打火机在他手指间打了一个旋儿，点燃，“你们不过是互相折磨，死了的人不会再继续痛苦，留下的所有只是为了不让你轻易忘记她而已，何必还要折腾自己。”
　　“予卿，她一直活着。”
　　“她已经死了，而你活在她死前给你画的圈里，还顺带拉上了她的亲妹妹。说什么讨债，老子可不信你这一套，许诺为什么一直说不是她，你应该比我清楚。”
　　“罪人开脱的说辞而已，我亲眼看见的，许星死的时候。”
　　“周诚，是你要给她定罪，不是她认罪。”
　　沉默，烟圈吐了一圈又一圈，燃到尽头的星火被指尖在垃圾桶盖上碾压，消失。
　　周诚的偏执从不现于人前，在各种聚会场上，他始终是玩世不恭的周家二公子，只有予卿知道他间歇性的反常是为什么。
　　“我会重新调查。”男人叹息似的呼出口气，落在空气中已能看到微小的白色雾气，“我准备，搬出周家。”
　　“嗯，察市那边项目可以继续了。”
　　不远处的黑暗处出现了一个米色的身影，男人腋下夹着一个文件夹，额前的碎发被天台的风吹得有些凌乱，身后还能听见似莫北壹的声音。
　　“周先生。”
　　“麻烦你了，这些资料全了吗？”周诚翻开文件夹，其间夹着的照片随着他略有倾斜的角度下滑，飘落地面。
　　“基本都全，”那男人手机闪烁，“要是没别的我就先走了，还有事儿。”
　　“行，后面请你吃饭。”
　　予卿弯腰，指尖捏着照片一角将背面朝上的照片翻起，相中女子穿着D国式的校服站在篮球场网外，眯着眼睛笑看向前方，抱着篮球脸颊微红，头上的花苞有些凌乱。
　　原来这个时候就这么不注意形象了。
　　予卿勾了勾唇，看向周诚的时候已隐去了笑意：“你查她作什么？”
　　周诚侧目，讶异一瞬后又是了然：“怎么，你认识？”
　　“小迪朋友，在S市惹你了？”
　　“呵，居然是陆知许的妹妹，她撞见我和许诺了。”周诚合上文件夹，伸手打算抽过他指尖夹着的相片，却被予卿躲过。
　　照片被他揣进兜里，正正好符合口袋的尺寸，右手没再伸出来，伸出左手看了眼手表。
　　“你的事我管不了，不过我这阵子都会在S市，陆芙不会有问题。”他离开背后那片虚无的帝城夜景，“照片我带走了，你也别自恋，不是谁都对你的破事儿感兴趣。”
　　“嘿？——”周诚指着他的背影，欲言却无话，他周诚收着照片不行他予卿就行了？
　　-
　　“予卿！”莫北壹两步两步地跨着台阶往二楼奔去，跨到拐弯处便撞上了下楼的予卿，“卿哥，高中同学聚会去不去？”
　　“不去。”予卿乜了他一眼，“明天去S市，没空。”
　　“S市那项目你也不是非去不可啊，再说了，每回聚会你都不去，这同学情谊都生疏了。你爸妈不是催你找对象么？你又不喜欢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我记得咱班有几个挺优秀的女同学，你那一去，说不准对象就有着落了。”
　　“莫北壹，你初恋回来了吧？”
　　他被予卿的话一噎，话匣子自动关闭，看向予卿正一脸“你脱裤子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的表情：“听说四班同天同场地。”
　　“去了之后，周以带着她的男朋友……”
　　“予总，能别扎心吗？你一没恋爱史的大龄母胎单身男青年，是不会理解初恋在一个人的青春，一个人的记忆中有多深的影响。啧啧啧，就是因为这样，你才特别的不近人情，没人情味儿，连陪我去个同学会都不肯，就知道工作工作。一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该安慰的时候扎人心，该帮忙的时候光嘲笑……”
　　予卿冷笑，盯着还在滔滔不绝的莫北壹：“真心话吗？”
　　“嗝——”
　　莫北壹一惊，后知后觉，抚着胸口舒气跟上予卿的步伐：“卿哥，我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你去随便问个人，大家都是赞同的。而且！S市有什么吸引你的吗？你先前去了一两周，回帝城才一周不到，又要去！柳惠迪那边你不是去过了吗？是我们几个兄弟不香吗？！”
　　“老子对男人不感兴趣。”予卿站定，右手在口袋里摩挲着那张照片，对于莫北壹比他亲妈还唠叨的行为，他的表情有些不耐，但只叹口气。
　　“你他妈有情况？！”莫北壹挡住他的去路，盯着予卿的脸，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表情，“你从来不说这种话。”
　　“现在说了。”
　　“我认识吗？给点提示？说不准我还能助攻助攻。”莫北壹八卦十足地挑了挑眉，求知欲满满。
　　予卿罕见地没有拒绝，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拍了拍他的肩：
　　“小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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