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祂

　　—13—

　　巴登大学展览馆有五层，第一层专门展览与神秘学相关的展品。

　　宽广的大厅里现在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忙碌的人中一部分穿着背后印有“提克搬运公司”的墨绿色工作服，另一些较为年轻、情绪低落，似乎是本校的学生。厅内三分之一的展柜已经空了，学生们在拆除展示牌，还负责将重量较轻、不易损坏的展品装箱，搬运工们则熟练地把大件物品打包，按照他们的速度，另外三分之二的展柜应该很快也会被搬空。

　　方拾在展厅里找了一圈，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目标，他迎上前问好：“您好，利奇教授。”

　　伊冯娜·利奇正在看一本厚厚的硬壳册子，闻声抬头看向方拾。

　　巴登大学官网上的照片应该是近几年拍的，利奇教授跟照片相差不多，她一头短发已经褪成灰白色，额头和眼角都有皱纹，看得出年轻时应该是位美人，只是年纪大了嘴角下撇，面相就显得不近人情起来，她的着装与自身气质很搭配，样式简单但质料很好。

　　简而言之，一看就是位很不好糊弄的老妇人。

　　伊冯娜对身边的几名学生说：“先去忙吧，一会儿我再找你们。”

　　那几名学生用好奇的目光伊冯娜和方拾之间流连片刻，听话地走开了。

　　伊冯娜合上手里的册子，上下打量方拾一阵：“警方在找你麻烦？需不需要学校帮你安排律师？”

　　“谢谢您的关心，没有这个必要。”方拾暗暗打起十分的精神，礼貌回绝，“他们无法用子虚乌有的罪名起诉我，利奇教授，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伊冯娜沉吟片刻，点头说：“好，我向法规之主塞提起誓，无论我知不知道答案，我都会诚实地、毫不隐瞒地回答你。”

　　方拾心里立刻“咯噔”一响，不是吧，几个问题直接提升到誓言的高度，你这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果然，伊冯娜继续说：“但你也必须以塞提之名向我起誓，在我回答你之后，无论你满不满意我的答案，这件事情都到此为止，你不能再追查约瑟夫的死。”
　　她的语气非常严肃。

　　方拾皱起了眉，在办公室里偷听的人也觉得伊冯娜的要求很古怪。

　　玛莎拍拍满手的灰，狐疑地说：“她为什么阻止别人追查教授的死因？难道是做贼心虚？”

　　马利克把纸篓里的垃圾倒在地上，一边捡出纸团检查，一边跟玛莎说话：“有可能，但不像，如果你是犯人，你会要求调查的人发誓不再调查，还是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离调查人远远的？而且她也没机会在教授的床上画法阵。”

　　玛莎觉得有道理，她转脸一看，罗笑正检查到一个被锁住的抽屉，他没费心去找钥匙，直接从桌上的文件上取下两根回形针，一个扭成简易的扳手形状，另一根掰成铁丝，然后半跪在桌前开始撬锁。

　　玛莎想：又杀过人又会撬锁，这小鬼才真像个犯人。

　　罗笑不仅会撬，还撬得特别快，三两下就把抽屉给撬开了。他站起身拉开抽屉一看，扬了一下眉毛，抽屉只放着三样东西：一张方拾的照片、一张玛莎的照片、一张已经被签收的快递单，单子上的寄件地址在巴登市本地，寄件人写着店主，收件人是冈萨雷斯教授，寄件人电话和物品内容大概是偷懒没填，一片空白。

　　马利克拿手帕擦擦手，问：“罗先生，抽屉里有什么？”

　　“好像是些没用的东西。”罗笑知道马利克和玛莎很提防他，侧过身让这两人看，态度正大光明。

　　玛莎来看了一眼，觉得莫名其妙，继续去查档案柜。马利克看完也没明白教授为什么锁着这些东西，他做事一向谨慎，还是给照片、快递单各拍了一张照片，发送到方拾手机上，然后把它们收起来。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几声，方拾没有理会。

　　他真的很想一口答应利奇教授，反正他又不信仰塞提，随便发发誓骗个答案，转身查完冈萨雷斯教授的死因就脱出剧本，不是完美？

　　但这偏就不！符！合！人！设！

　　“他”作为神秘学专业的优等生，又骄傲又执着，还是神明忠实的信徒，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对利奇教授说谎。

　　要是方拾理智值还高，他敢崩个人设拼一把，但现在他的理智值只剩五十点了……

　　伊冯娜看见面前的年轻人慢慢抿起唇，固执地说：“我不发誓，利奇教授，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要找到杀害老师的凶手。”

　　伊冯娜干脆地说：“那你可以走了，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

　　方拾垂下眼睛，露出迷茫和受伤的神色，像一个向父母求助却遭到拒绝的孩子。

　　伊冯娜不由心中一软，她知道，对这个年轻人来说，约瑟夫和父亲也没什么分别，可是……她不希望这件事再伤害到更多人了。

　　“打扰您了。”茫然只是一瞬，方拾脸上的脆弱消失了，他礼貌地向伊冯娜说，“我会尽快向学院递交新的假条。”
　　“你之前的假期还剩两天，递什么的新假条？”
　　“但要去锡卜城，两天时间不够。”
　　伊冯娜顿时冷了脸：“无论你用什么理由请假，都不会通过。”
　　“您不通过也没关系，我可以退学。”

　　伊冯娜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拾，脑子里冒出例如“白痴”、“蠢猪”之类的本地骂人俚语，但年纪和涵养阻止了她。

　　她看看附近的学生，克制地说：“你跟我来。”说完用在这个年纪堪称健步如飞的速度走向消防通道。

　　方拾马上跟过去，悄悄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他就怕利奇教授真让他走，那就玩脱了。

　　通道里的灯光较暗，消防梯旁的门开了半扇，让展厅的灯光照进来。

　　伊冯娜站在关闭的那侧门后，灰白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里失去光泽：“虽然你不能在本校继续进修，但布鲁姆大学、图萨大学的神秘学研究也在世界前列，老师们都肯定你是本专业最优秀的学生，你毕业以后，完全可以去那些大学继续学习，如果你有心仪的导师，我可以为你写推荐信，方，不要轻率地对待自己的将来。”

　　“我”不能留校进修？方拾把这个信息跟门外正在撤除的展厅一结合，心里有了猜测：巴登大学要取消神秘学专业？

　　他揣测着这个人设应该会有的想法，摆出油盐不进的态度：“谢谢您，但找到真相之前，我不能去考虑这些。”

　　伊冯娜曾经很欣赏方拾超乎常人的执着，这在学术研究上是珍贵的品质，但现在这种执着开始用来对付她，她感觉自己也许会少活几年。

　　“您为什么不让我调查？”方拾困惑地问。

　　伊冯娜冷酷地说：“因为没有必要，没有意义，也不会有好事发生。”

　　方拾反问：“找到杀死老师的凶手，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伊冯娜抱着那本厚厚的册子沉默片刻，答非所问地道：“近年神秘学专业的入学率一年比一年低，今年只有十四人入学，神秘学界甚至神学界，也很久没有重大发现，在世俗化浪潮的影响下，有不少民众开始敌视神秘学，所以学校去年就想把神秘学和考古专业合并，在□□的极力反对之下，学校同意暂时不合并，但要求我们证明神秘学存在的价值。”
　　“你的校史成绩分数也很高，应该知道在1729年创立本校的伯恩徳·克拉默先生，就是一位了不起的神秘学家。”

　　方拾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点头，想想在警察局里那位对他好感值负数的巴泽尔警官，也知道在这个时代研究神秘学的人，日子不会太好过。

　　伊冯娜的目光落在灯火辉煌的展厅里，那些光芒在她眼中如同落日的余晖：“巴登大学的神秘学研究曾经世界领先，我们无法再现它昔日的荣光，但也不想它现在就消失，约瑟夫告诉我，他决定调查‘失落之神’。”
　　“我不看好这个课题，但也没想阻止他。”
　　“三个月前他从锡卜城回来，告诉我他有重大收获，请我帮他翻译一份古约莱语写成的咒文。”

　　咒文！！！窃听器另一端的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开始凝神细听。

　　方拾想到自己刚刚在官网上看到的介绍，的确提到利奇教授是古约莱语研究最厉害的学者之一。

　　方拾压抑着激动问：“您还记得那份咒文的内容吗？”

　　伊冯娜回答：“记得，和现在讲炼金术的那些书一样胡说八道，说什么信徒向智慧的神明献祭，可以获得永生，这咒文如果真的有用，约瑟夫就不会去世了。”

　　伊冯娜说得很有道理，但方拾作为玩家知道这个咒文肯定不是假的，只是玩家有灵感值，灵感值高的玩家理解神秘事物的成功率才高，也许NPC也有类似的天赋规则，冈萨雷斯教授是天赋太低，所以祭祀不成功呢？

　　看方拾一脸沉思，伊冯娜叹了口气，努力劝说道：“到此为止吧，这件事只会带来灾厄与不幸。没有阻止约瑟夫，我已经后悔了，他在拿到咒文的翻译之后，变得越来越奇怪，还在深夜给我打过一通电话，你能想象吗？他这样的人竟然怕得声音发抖，说锡卜城的那个男人来巴登报复他了，他不想死……”

　　深夜的电话？方拾忽然回忆起了什么，他敏锐地问：“老师做了什么，会害怕被人报复？”

　　伊冯娜暗暗后悔失言，她不想在方拾面前破坏老朋友的形象，但她已经向法规之主发誓不说谎，她顿了顿，还是说：“约瑟夫在电话里向我坦白，他得到咒文的途径不正当，咒文的主人是锡卜城里一个异瞳的男人，他想买下咒文被对方拒绝，就……想办法偷走了咒文。”

　　方拾又有点无语，又有点可怜教授，为了保住自己执教四十年的专业，一个老教授晚节不保堕落成窃贼，还偷到了邪/教徒的身上，现在专业没有保住，命也没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不知道是谁设定的剧本剧情，对人物简直充满恶意……

　　不过剧情线的因果关系总算通了：起因是巴登大学要将神秘学和考古专业合并，所以冈萨雷斯教授决定研究“失落之神”，他在锡卜城发现了咒文甚至更多有益于研究的东西，在不能合法得到的情况下，就偷走了它们，然后回到巴登患上重病，并认为这是失主的报复。

　　这和他们之前的推测基本一致。

　　方拾现在完全肯定，杀害冈萨雷斯教授的就是那个伯特·劳里。“真·邪/教徒的报复”之前已经被他们排除，而见过真邪/教徒的，除了冈萨雷斯教授就是伯特·劳里，只有他能伪装成真邪/教徒恐吓教授。

　　方拾正想问利奇教授知不知道伯特·劳里现在在哪儿，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学生在门边探出头，望见利奇教授后马上说：“老师，展柜里的画框好像是赝品！”

　　【恭喜四位玩家！由于各位对剧情的不懈探索，通关条件已解锁：请找回丢失的画框】
　　【请注意，裁决所的圣徒将在一天后抵达巴登市，请玩家在二十四小时内达成通关条件，如未在时限内达成，扣除十点理智值，如在时限内达成，结算奖励翻倍】
　　【倒计时23：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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