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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官惜春
这慈航庵景致并非如何秀丽,只是胜在古朴干净,初看去,让人心中很容易静下来,但越看越觉得人工的痕迹太重。
三人随着风景,越走越幽深,渐渐地,走出后院,青石小路已经没有了,眼前的是一片林子,眼看着,是与山下相连的,林中有着一条狭窄幽深的小路,路边杂草丛生。
真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王妃娘娘留步,此处到了庵中的尽头,过了这林子,便是下后山的路了,此处常年少有人来,林中崎岖不平,怕伤了娘娘贵体,还请娘娘到别处看看。”
这片林子茂密幽深,显然是没想到此次的命妇们会有人来到此处,并未仔细修整,但见这小路虽然狭窄,但连青苔都少见,绝对不是少有人来,而是本来没有路,被人硬是在林中走出了一条小毛路,足以说明此处的人,并不被重视,或许,惜春等人便在前面,便道:“真会师父错了,所有曲径通幽处,或许,过了林子,便别有洞天。”言罢,便在紫鹃的搀扶下,随着云笙往前走。
真会没想到黛玉会如此,心中十分慌乱,急道:“王妃娘娘虽有雅兴,但庵中的情况贫尼是了解的,前方并没有娘娘要看得景致,为了娘娘贵体无恙,还是随贫尼走,贫尼知道这庵中哪有娘娘喜欢的风景。”
黛玉并未回话,只是随着云笙往前走,真会没想到她执意如此,心中十分不想让她前去,但也不敢上前拉扯,只得在后面跟着,知会身边的小尼姑告知住持。
因树林茂密,故而显得小路幽深,实则,小路并不幽深,而是通往后山最近的路,很快,黛玉几人便走出了林子。
只可惜,林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而是一片破旧低矮的院子,院中堆满了杂物,还有着二十多个尼姑,大多做着浆洗、洗涮等事,她们没有人抬头,身上的缁衣十分破旧,众尼姑中只有两人不同,其中一人身材十分强壮,手中拿着戒尺,不时地打向动作稍慢的尼姑,另一人也拿着戒尺,但身材明显瘦小许多,这人正是黛玉曾经认识的净虚。
许是因为天热,真会脸上的汗水流个不停,一边用宽大的袖子擦着脑门,一边说道:“王妃娘娘,此处乃是惩罚犯错尼姑的地方,气味难闻,并无什么风景,还请娘娘回转。”
黛玉已经认出,那边角落正在用力命浆洗的瘦弱小尼正是芳官,烈日下,她的面前堆满了衣物,时不时地会被那拿着戒尺的人打上一两下,但脸上依旧是不服输的模样。
想着曾经怡红院中那个恣意张扬唱着《牡丹亭》的小姑娘,如今变成这般模样,黛玉心中多了几分难过。
芳官尚且如此,曾经是侯门贵女的惜春不知如今如何了。
见黛玉并不走,且往院中走进,真会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众尼姑也意识到了有人前来,大部分抬起来向这边看来,那净虚最先发现黛玉几人,脸上不由得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很快也随着胖尼姑一起向真会行礼。
真会不理她们,而是清了清嗓子,大声道:“熠王妃娘娘驾到,你们还不过来拜见。”
众尼在慈航庵,是最底层的尼姑,平日连住持都不曾见得,掌事师父已经是她们大多数人见过的最高贵的人了,哪里见过黛玉神仙一般的人物,连忙下跪磕头,她们中大部分连如何行礼都不会,只是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
紫鹃见如此,上前道:“众位师父快请起,王妃娘娘不过是偶然到此,打扰各位清修,还请见谅。”
别人还好,那芳官见到紫鹃的一刻,已经震惊万分,她早已听惜春说过,林姑娘已经去世了,可眼前这位熠王妃又是何人,况且她身边还站着紫鹃。
如若她果真是林姑娘,以她往日的性情以及如今的地位,自己便有望离开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如若她不是林姑娘,自己贸然上前便是冲撞了熠王妃,而且,她如今以熠王妃的身份前来,即便真的便是林姑娘,其中也会有什么难以之隐,自己决不能贸然行事。
黛玉见众尼姑大部分都紧张得不敢抬头,但偶尔也有几人抬头望了一眼自己,便低下头去。
真会见黛玉没有什么示意,便上前道:“此处污秽,气味难闻,恐有损娘娘贵体,请娘娘回吧,皇后娘娘和住持那边许久不见娘娘,怕是该急了。”
黛玉自然知道真会不愿意慈航庵这一面被人所知,是以不愿让自己多留,可是,今日怕是不能如她所愿,不经意地看向芳官,芳官也偷偷地看向黛玉,两人只是一个对视,黛玉便错开目光,对这真会点点头,便转身要走。
芳官见此,急忙跪着上前,喊道:“熠王妃娘娘慢走,娘娘慈悲,既到此处,还请看在菩萨的份上,救救我等性命吧!”她声音本就好听,带着哭腔的呐喊,让人很难感受不到她的无助与凄惨。
那净虚见此,连忙上前抓住芳官,捂住嘴,那胖尼姑也立即狠狠地用戒尺打了她几下,骂道:“你个小娼妇,此刻还敢挑事,竟是不想活了。”
云笙站在黛玉身边,看了许久,她是黛黛公主掌事宫女,何曾见过这等凄惨之事,心中本就相管,见黛玉没有开口,也没敢轻举妄动,如此两个老尼姑这般狠辣且口出讳言,如何能不教训,“大胆,娘娘面前,你们尚且如此放肆,可想平日是如何对待她们的,她们和你们一般是出家人,你们,怎可如此。”
两个老尼姑这才发现自己行为不妥。
净虚狠狠地瞪了胖尼姑一眼,便先松开了芳官,心道,到了此刻,竟还敢口出讳言,当真愚蠢,只是不让这小蹄子说话,那边掌法师父真会自会向王妃解释,只要王妃不管,此事便不是大事,可是当着贵人的面,出手伤人,无论如何,都落了下风。
胖尼姑见净虚松了芳官,又见真会脸色不愉,便也松开芳官退到一边。
芳官依旧跪在地上,真会向黛玉行了一礼,刚要说什么,黛玉便看向芳官,道:“你有什么冤屈,不妨细细道来。”
真会脸上的汗流的更快了。
芳官跪在地上再磕一个头,道:“娘娘容禀,这慈航庵外表光鲜,实则藏污纳垢,害了许多的人命,许多好人家女儿到此落发,却被卖入娼门,如有不顺,便罚在此做苦工,我等在此日日做着苦工,累病了也不请郎中,只是扔到后山乱葬岗便罢了。”
黛玉本以为芳官等人只是因为外来的姑子,在此不受重视,方才做这些粗活,不曾想这里竟还有这样污秽之事,当真有辱佛门圣地,便道:“你所说的可是实情?”
不等芳官答话,那真会连忙跪下,道:“娘娘明鉴,慈航庵是清修圣地,绝无此事,这小尼姑嫌弃做活辛苦,对我等颇有怨言,方才构陷慈航庵。”
“娘娘,我若有半句虚言,随娘娘处置,在此所有的尼姑皆是证人,我等在此日夜被人看管,毒打,活得猪狗不如,”芳官的口齿伶俐,在与人舌战中还未曾有过败绩,真会不认识她,不知她这般本事,净虚却是深知的,“娘娘也是看见的,这样的情形,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好日子了。”
云笙见这大中午的酷热天气中,身体瘦弱的尼姑们丝毫不敢停歇地做着活,忍不住道:“这也算作是好日子。”
真会已经慌张得不行,一时竟无言以对。
净虚念了一声佛,跪下道:“熠王妃娘娘,这位姑姑是有所不知,这里的姑子,都是犯了戒的,故而在此受罚,若不是过一阵子苦日子,怎么会改过。”
真会听了,立即拼命点头,“说得不错,都是犯了戒的。”
此情此景,慈航庵确实对尼姑们太过苛刻,但若说她们是犯戒之人,便不为过,纵是皇家,也不便轻易过问。
众尼姑本以为被芳官这么一闹,真的有机会脱离苦海,不曾想被净虚一语掩过,心中不禁暗暗庆幸没有上前与芳官一起喊冤,若是随她一起了,必会遭到更惨烈的对待。
黛玉若真的只是一个云端之上王妃,许会信了她们这番说辞,可是她曾经在贾府中,见惯了各种趋炎附势,见惯了无缘无故的折磨他人,又对净虚此尼很是了解,但也没有表示信或者不信,只道:“如此说来,所有犯了错的师父都在此处?”
当然不止,可真会心中有鬼,怕是再问下去,慈航庵更加不堪的一面被揭开,便连忙点头称是。
净虚却暗暗摇头,话一说出去,便难以收回,可如今……哎!明明是难以掩盖的事,这般说谎不过是加深了贵人的厌恶,心中不由一叹。
忽然间,安静得院中传来脚步声以及叮叮咣咣的响声,声音越来越大。
芳官得意一笑,看向真会和净虚,真会脸色颓败,狠狠地瞪向净虚,净虚则是痛苦地闭上眼睛。
很快,先是一股难以忽视臭味传来,紧接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尼姑背着巨大的木制恭桶走进院子。她们大部分人都是身体单薄且大汗淋漓,身上的缁衣几乎湿透了。
而其中,有一个尼姑身体尤为瘦弱,只是她身上满身污垢,一张小脸只有在汗液的冲刷过的地方能看到原本白皙的颜色,一双本来十分漂亮的眼睛如今也暗淡无光,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恭桶被她吃力地背在身后,见到院中的情景,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走过去,将自己身上的恭桶褪下来,吃力地送到原来摆放的地方,一双眼睛未曾看过任何人一眼,仿佛这世界已经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就是一个木偶人。这尼姑,正是黛玉此番最想见到的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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