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恩

　　“冒犯了。”领头的飞花卫朝祝泽点点头，拿出块令牌道：“在下唐一，掌地字号飞花卫。”他向后比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一人拿着空白皮纸上前仔细观察祝泽的状态，然后走到一旁速记。
　　祝泽克制自己捂住脸的冲动。
　　当今圣上虽说幼时坎坷，父子之情淡淡，少年时深受党争之害不得不伪装花天酒地不理政事，但他好歹是出生就立的太子，先帝最昏庸的时候也没松口另立，别的不说，他自幼是大儒启蒙教导讲经，还曾隐瞒身份去江南游学力辩当世才子，才华横溢叫人心服口服，为人也是朗朗大方乐观豁达，十分体贴下属臣子。
　　……怎么就喜欢作这些不知所谓的词句，还强硬要求心腹大臣初次差遣飞花卫时都要来这么一场对话，说完了若他不在现场，还要飞花卫记录描绘下来然后快马加鞭送给他看！
　　祝泽又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动摇，拥立这个人当皇帝真的是对的吗？

　　不管是不是对的，反正现在又不可能换人。
　　祝泽很快收拾好心情，他拍拍手上的灰，接过手帕慢慢擦拭，问道：“我的人呢？”
　　本来估算着他们至多被绊住几个时辰罢了，可现在都不见人影，总不可能是他疏于打理，最后连那种水平的余孽都能把他们打得无力脱身吧？
　　祝泽皱起眉，手上擦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忽然，他想到什么，转身看向一方道：“南巫那边又出事了？”虽是问话，语气却很是肯定。
　　他给部下的命令是朝中调令高于搜救他本人，如若不是他们的能力废物得实在让人难堪，那就是他们另有任务已经停止搜救，而转将联系他的任务移交给皇帝后续派来接替的飞花卫。
　　私卫迅捷善战但不敌大军压境，且人数不多，不适合长途跋涉作战，那么急调他们去做的事应该是追围接应一类。
　　北有北境大军镇压一方，东有洛水军可封锁四境，西面长青军收复旧山河正处战时，实行军管，稍有疑点就会被看押入狱，这样算来，便只有并入大楚不久的南蠹各部余孽又出了事。围护京都的大军不能动，如果人不多，那么他的私卫就是不会打草惊蛇的最好选择。
　　“是。”唐一解释，“南蠹圣子圣女都在五日前现世，三日前收到消息说护送圣女的天巫部将在明日渡过柳水河。”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祝泽也能想到，圣子圣女是南蠹信仰核心，一旦真正归位必将凝聚已经成为一盘散沙的南蠹各巫部人心，到时候造成的麻烦就很难预料了。
　　最好的办法便是在一切尚未发生前直接釜底抽薪。

　　“我等接替私卫搜寻侯爷踪迹，几日来却一无所获，是我等失职，请侯爷责罚。”唐一低头道，他身后的飞花卫也低着头哗啦啦跪了一片。
　　“一点痕迹都没有找到？”祝泽挑眉看向唐一，“飞花卫不是最擅长搜寻么？”
　　“是的，我们已在此搜寻三日，封锁了附近百里各处可行人之路，但仍未找到丝毫踪迹。所有线索都断在您马车损坏摔下山坡后那处浅滩上，我们都说那活像您当场插翅飞了。”唐一是个面容普通的魁梧男人，他严肃说完这些，就再无动静，站得像个老木桩子。
　　听见最后一句的形容，祝泽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皇室都是怎么培养的人，飞花卫忠诚机敏严于律己又善变通，但是与人交流时却好像意识不到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话不能跟什么样的人说。
　　不过祝泽不看重这些，只要能力够就行了，看那些老顽固被飞花卫气得吹胡子瞪眼跳脚骂人也是支撑他次次参与内阁议事的动力之一。
　　“沿着浅滩上岸往溪水的方向走上二百步左右，有座生满灌木爬藤的矮山，山脚有个山洞你们找过吗？”祝泽好奇起来，那么大个洞口，那小姑娘嫌进出麻烦，把外面一圈的藤啊草啊的全给清干净了，明显得换个瞎子找都能意识到它有问题，他自然不怀疑飞花卫的能力，“是没有这个山洞，还是山洞中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有山洞，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唐一道，“洞中没有别的出口，尽头便是寒潭，我们也曾派人下去水中查看，其下最大的裂隙都只够手臂伸入，且下面也没有任何人移动行走的痕迹。”
　　看来那小姑娘阵法倒是真不错，祝泽挥挥手让飞花卫都起来，既是仙家子弟的手段，也就不必强求凡人能破。
　　“罢了，这不怪你们。”祝泽沉吟，“我将跟着那姑娘一起去天原，你们继续跟在后面，但是遇见什么都不必主动帮忙，记录一下异常状况就行，若有需要，我会暗号通知你们。”
　　他想了想，加了句：“暗号由我来定。”
　　“是。”
　　祝泽正要让他们退下，顿了顿还是解释道：“与我同行的那女子并非常人，有仙家之力，且性情不定，你们多加小心。”飞花卫与寻常私卫暗卫都不同，他们并非那种冷酷死板的仿若人形兵器的存在。他们有一种难得的宽容悲悯之心，祝泽希望他们能一直如此，最好能把这种珍贵的精神一直传递下去。
　　唐一肃立应声。

　　目送祝泽远去，直到他身影完全消失，唐一才转身做出原地休息的手势，飞花卫立刻按照各自分工开始行动，或警戒或准备食物。
　　一个飞花卫走着走着没憋住小声根同伴嘀咕：“容候有点封建迷信吧？”他没注意同伴的眼神示意还准备说些什么，还没张嘴脑袋上就被重重一敲，转头就看见卫队长唐一严肃地瞪着他。
　　“这里是大楚，我们是飞花卫，谨言慎行，都忘干净了是不是！这次只作提醒，再有一次你就不用再来了。”唐一十分严肃，转头看向周围偷听的飞花卫，“其他人也是一样，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人间！不是游戏，不容许有任何轻视！都听明白没有！”挨打的飞花卫脖子脸色苍白且后怕，跟其他人一齐低声应和。
　　“飞花卫权重位高，我们可以不惧怕朝中王侯将相，但绝不可无故轻忽，荒于嬉，毁于随。望大家谨记于心。”
　　飞花卫再次应声，有的人更是心有戚戚。

　　回到跟小姑娘约定好停下休息的地方，祝泽忽然面露迷惑，那个奇怪的小姑娘，披头散发拿着根簪子神神叨叨不知道念着什么，时而犹豫时而出身，时而眉飞色舞难掩得意，时而忐忑心虚左顾右盼。
　　这顾盼之间小姑娘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他，两人对视，此刻，某种难言的氛围似乎上升到极致——仿若天地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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