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的神与魔

　　午后，日头渐渐大了，镇上的人渐渐少了，小商小贩也忙里偷闲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但也只是垫垫肚子，离他们收工还早得很。
　　只是一行人走在街上，着实有些突兀，每当他们路过，就有放下吃食的小商小贩叫卖起来的声音。
　　“好吃好闻的冰糖葫芦，来看一看啊。”
　　“金首饰银首饰铜首饰，想要的花样我们都有，整条街我们最便宜啊。”
　　“桃木剑桃木剑，辟邪圣品啊，姑娘要来一把吗？”
　　锦玥只下意识看了一眼就被缠上了，她尴尬地笑着摇了摇头。
　　“哎，不辟邪也可以用来防身哪，姑娘你长得这么俊，留着把剑心里安心哪。”
　　锦玥笑了笑，快步离开了。
　　难得争取来喘息的时机，锦玥跟慕枫本该离开，奈何林道长在猎户村也下了禁制，一旦有魔息立刻能感应到他也会被传送过来，虽然可以物理逃遁，但一旦二人消失道长一定会回过味迅速追过来，他们在人界魔息受制，恐怕很快就会被追上就地正法。最终，两人思虑了一番，决定先按兵不动，待几人摆脱了嫌疑送走道长后再另做打算。
　　“那道长行迹可疑，初遇时我又感应到了魔族的气息，恐怕他会对小溪不利，今日我陪她一同去吧，万一她不知道醉灯铺怎么走我也好给她指路。”慕枫道。
　　“这才多久就叫上‘小溪’了？”锦玥笑着调侃了句。
　　慕枫有几分别扭地承受了这句恭维。
　　吃味归吃味，正事还是要正经对待。
　　“我同你一起吧，万一出什么事我还能有个照应，她本就是替我站出来的，要是真的出了岔子我良心上也过不去。”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去查案了。
　　林道长无奈道：“我们一定要这么多人一起吗？”
　　锦玥一脸笑嘻嘻：“我没见过世面嘛，见见大场面，以后也好有得吹。”
　　“除魔危险，不可儿戏。”
　　“我知道我知道，保证保护好自己，不会拖道长后腿的。”
　　“那慕公子呢，你也是来‘见世面’的吗？”林道长无奈地转过了头。
　　慕枫从看锦玥撒娇的时候就开始脸色奇怪，那眼神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恋慕还是鄙夷，总之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个一听就立不住的理由搁在他耳朵里被读出了几分“谄媚”，但因了那语调中的笑意，又着实显得勾人，好像刻意在别人面前引起注意一般，引起谁的注意？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想迷惑他，还是引起道长的注意显示自己的魅力，故意气自己？
　　慕枫努力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奈何做不到，直到听到了林道长这声问话，顿时像吃了屎一样，开玩笑，他哪里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了？
　　于是他垂了垂眸，收拾出个气定神闲的姿态：“我来陪……”话赶到这里他突然觉得不妙，周溪的目光天真烂漫地射了过来，锦玥眼神虽淡却略带着笑意悠长地凝视着他，无形之中充满了压迫性，他原本想说“小溪”奈何不知怎的就是无法让那个仿佛看到自己心里的眼神失望，生生咽了下去，最后折中成了“……陪道长逛逛。”大概是为了令人信服，还配上了个真诚的微笑。
　　结果这谄媚程度比刚才的锦玥也差不了多少，周溪鄙视地白了他一眼，锦玥垂下了眼睑，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原来如此，那便多谢慕公子好意了。”道长微微一笑，端的是一派不理俗世的高人模样。
　　卖灯的铺子一般都是夜里开门，醉灯铺也不例外，林道长推门进来的时候掌柜的正倚着柜子打瞌睡，见有人进来忙揉了揉眼睛，脸上堆起生意人特有的、恭敬又和善的笑容：“这位仙君来看灯啊？”
　　只见林道长温和地笑了下：“老人家，贫道是想来问一下，您近来有没有见过这支箭？”
　　说着，他将那支箭递到了那位掌柜面前。
　　闻言，掌柜的热情收了一半，但仍是客客气气地推了推自己脸上的镜片，接过来看了会儿：“没见过。”
　　“那您有没有见过半年间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
　　这话就很露骨了。
　　掌柜的眼神立刻就向上对上了道长的眼神，或许是太惊讶了吧，他看道长的目光甚至没有透过镜片。只听他声音又小心翼翼了起来：“道长是在查什么事情吗？”
　　“这支箭上面，有魔族的气息，这位姑娘说过，是在这家店外面捡到的。”
　　周溪过来朝掌柜的点了点头。
　　“噢。”掌柜的打量了下面前的小姑娘，“是你捡到的，什么时候？”
　　“午时。”周溪挺直了腰板。
　　锦玥心中默默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果然，掌柜的为难地“哎呀”了一声：“我们这个铺子都是晚上开门，白天……咳，白天我要睡觉的，有什么人来又有什么人走我实在不知道。”
　　“那劳烦老人家想想，最近都有什么人来这儿买过灯笼？”
　　“哎呀，道长就别难为我了，人家来买了就是买了，我也不会问他们是谁，家住哪里，况且，等那些人下次来，也要明年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们知道是自己给他们带去的道长，自己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自己只不过是个小老百姓，没必要掺和这些大人物的事，有时候以他的见识还会纳闷，这些人搞这些有什么用呢，有没有他们，这世道不依然是这样的吗，最可怕的，可不是那些深山老林出来的漂亮妖精，嘿，要是可以，他还真想见识见识呢。
　　“老人家……”林道长还想再问，但掌柜的打断了他。
　　“唉道长，要是您去我家采访，我自然是要好好接待的，但是您现在是在我的营生的铺子里，这要是有人看到，传了出去，我这，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于是他们就这样被赶了出去。
　　慕枫神情未变，只是眼中似乎有几分讥诮。
　　自始至终他都躲在道长的背后没有出声，而他突然莫名地想看一眼锦玥，于是也就真的看了，她只是安静平和地站在自己斜后方，不知是没看出那掌柜的心理还是什么，既看不出松了一口气，也看不出什么其他情绪。
　　与别人比，他们是同类人，与自己比，他们相隔甚远，有一半的本能让他拼命靠近，又有一半的本能呼喊着改变有多痛苦，他进退不得深陷原地，既渴望着她能够懂得，能够冲破一切束缚改变一切来到自己身边，又渴望她毫不留恋地离开他、推开他、放过他让他独自逍遥，可她做不到，她也许懂，但她只会平静、安然让他满足不得，只会悲伤、愧疚、执着让他泥足深陷还不能怨恨到底。
　　在醉灯铺老板这里吃了闭门羹，道长又去附近几家铺子问了问，答案大抵都差不多。
　　“没见过。”
　　“不好意思，您去别处问问吧。”
　　“没见过没见过，赶紧走。”
　　等几人出来以后已经是傍晚了，天色渐暗，道长看着寂静的巷子叹了口气，因为他刚刚的问话，有一半的铺子提前打了烊，本就人迹罕至的巷子显得更加冷清。
　　慕枫此时站了出来：“道长，我们回去吧，今天应该没什么线索了。”
　　道长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
　　几人就这样回了猎户村。
　　齐大哥在村口迎接他们，村长准备了好酒好菜欢送道长，虽然道长不会喝酒之类，但也可以吃一些饭，大家热闹一下表达一下对道长的感谢跟不舍。
　　询问跟之前的法术都没有结果，道长也是一筹莫展，只得给村长留着了一块玉牌，说有什么异样摔碎这块玉牌他就能感知到赶过来。
　　“慕枫，锦玥，这次接待道长，你们出力不少，也一起来吃点吧。”
　　“不了，村长，这次去的都是村里的老人，我们去不合适。”
　　“哎呀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猎户村哪有这么多规矩？”
　　盛情难却，而且慕枫也没表达什么反对的意思，锦玥便应了下来。
　　到了晚上，大家一起上了饭桌。
　　道长是这些天来第一次上饭桌，大家有些新奇，又有些微妙的期待，通俗地说大概是，原来这样仙风道骨的道长也会吃饭吗？
　　“首先，要感谢道长无偿来为猎户村除妖，还留下了通讯设备。”村长站起身朝道长举起了酒杯。
　　道长微微一笑，客气了两句，一手端起茶杯，一手用袖子掩住，低头喝了口茶。
　　天色半明半暗，村长家里摆了几桌酒菜，趁着将黑未黑的夜色，大家将目光投向了道长。
　　道长长得本就好看，又是一派仙风道骨，此时喝茶喝得又是斯文有礼，村里人哪里见过这种人物，一时间都看呆了。
　　慕枫耳力惊人，听见隔壁桌有几个中年的媳妇在讨论：“道长长得真好看。”
　　“可惜啊，修得是清心的道法，不然……”
　　“哎呀，你都嫁人了，还想干点什么啊？”
　　“说什么呢，我不行，别人就不行了吗？”凉风习习，这欲盖弥彰的声音越发引人遐思。
　　慕枫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了锦玥，锦玥正在专注地看着道长跟村长的方向，他突然有点想摔桌子走人，可能是今天走了太多路，晚上又跟很多人一起，心情有些烦躁。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句：“你是不是，对他有点兴趣？”
　　锦玥愣了下：“谁？小川？”
　　“……”慕枫这才注意到小川也来了，见他看过来，遥遥举杯微笑了下。
　　见小川转过身，他压低了声音，有些不情愿地提醒：“林道长。”
　　锦玥睁大了眼：“他可是清修之人。”
　　“……”他可没看出他哪里清了，跟小姑娘聊得火热，况且，那些村妇不也知道他是清修之人吗？
　　锦玥挑了下眉，她倒是没想过这人能想到这里来，她凑近他：“咳，我不是因为咱们……你忘了吗？”
　　他这是醋了吗？那这么解释过他应该不会再气了吧？她仔细观察他神色，发现仍旧没有好转，反而黑得仿佛能清楚地看见“无聊”两个大字，只见那人肩胛骨往后张了张，梗着脖子坐直了。
　　“希望道长一切都好，一路斩妖除魔，为大家造福！来，让我们敬道长！”
　　见大家都举起了酒杯，开小差的两个人也跟着举起来喝了一口。
　　道长谦逊地笑了笑，道了声谢，举起茶杯环顾了下四周，朝着锦玥的方向微微弯了下眼睛。
　　饭吃到后面越来越热闹了，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片热闹景象，锦玥被卷入其中，也禁不住多喝了几杯，猎户村的小孩从小就会喝酒，他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免不了入乡随俗。
　　慕枫不爱喝酒，喝了两口就皱着眉头放下了酒杯。
　　大约越是热闹的场合，自己的孤独就越显得鲜明，酒劲慢慢上来，从胃一直烧到心里。
　　锦玥大概有些理解借酒浇愁的感觉了，当那种苦涩辛辣的液体滑进身体、控制大脑，以伤害的姿态强势地熄灭了那些多余的克制、理智、坚强，将深藏内心的情绪任性地释放出来，那些黑暗、绝望、欲望就不那么憋闷和痛苦了。
　　慕枫在旁边不紧不慢地吃着菜，他早看出饭局会持续很久，吃太快后面会很尴尬。
　　锦玥已经停下了筷子，在一旁托腮看着慕枫：“你还没吃完？”
　　“……吃完了。”突然觉得不想吃了，本来他对这些菜就没那么感兴趣。
　　“你喝了多少酒？”他仔细看着她，她的神态虽然仍和平时一样冷静，脸颊却有些红，他们现在法力受到限制，连酒都能随意侵入他们的身体。
　　锦玥看着他的眼睛，回想着自己平时的样子，努力保持清明：“还好吧，三碗？”
　　还行，声线平稳思维在线，慕枫放下心来，有些无语地看了一下她：“齐大哥来的时候说了这酒后劲大，你没听见吗？”
　　“……没注意。”锦玥回答着他，心里却完全没在他的问题上。他的眼睛长得漂亮，虽不夸张，却能让她这样看去时觉得那双瞳仁里盛满了专注与深情，偏生他又内敛，看向别人的时候总是沉静又无辜，再配上他那个不算特别高却极窄、线条柔和的鼻梁，明明已让人扼腕与惊艳无缘，却因了不够白皙的肤色与宽阔瘦削的肩膀，硬生生生出一种性感来，仿佛要直接钻到她的心里、她的灵魂里。
　　“我们先回去吧，已经有人回去了。”慕枫叹了口气，“你还能走吗？”
　　锦玥眨了眨眼，明明自己看起来很平常没什么区别啊，他怎么这么问？“当然可以。”
　　“……那我们走吧。”
　　又是那种温柔的、包容的语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感受到了一种刻骨的悲伤。
　　大概他克制得也很难受，总是提醒自己不要顺从本心怎么会不难受。她一直以为自己才算固执，原来他更固执，即使难受得要死也不愿意调整一下对自己的要求。
　　为什么没有人提过喜欢会这么让人悲伤呢，或许就是因为他们都一样，她怨恨他这种固执，可是她呢，她看不到他的挣扎，解不开他的悲伤，不知道怎样才好，她连自己都渡不了，难道不也因为如此吗？
　　锦玥随着他站了起来，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什么话也不说，便疑惑道：“怎么了？”
　　“走两步。”
　　“……我真没事。”
　　“那你走两步。”
　　锦玥稳稳地走了两步：“这回信了吗？”一走确实有一些晕，好像酒在脑子里被晃开了，但是没事，刻意走慢点可以稳住。
　　他好像信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仍在仔细地观察她：“那走吧。”
　　锦玥有些好笑，她觉得他现在就像那些凡间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明明想嘲笑他，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好像有什么暖暖的东西堵在了胸口。果然是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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