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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婉转的歌声透过空气从大堂内传来,一道道精致的菜品被下人们流水般源源不断地送进去,摆在席间每个人的桌子上。
言鹤爵位在身,理所当然的坐了主位,燕思归和萧知府则分别对坐在左右下首第一位,萧寄随侍在萧知府旁边,其余大人则按官阶坐,说来其实也就十余人,有些是金陵府下辖县里的官员,聚在一起也没有别的目的。
于是席间众人觥筹交错之余,满是虚情假意虚与委蛇——
不知道哪个县的县令,酒喝到一半突然苦了脸,皱着的眉头使本就满是皱纹的脸雪上加霜,就像是在干巴巴的面皮上绽开了一朵丑陋的花,那县令唉声叹气道:“我们县啊前些日子遭了水灾,收成本就不好,这下更是损失惨重,报上去要赈灾的银两却一直没有回复,我这个县令实在是……实在是心痛啊!”
说到后头,那县令声音都有些哽咽。
燕思归默默抬头,简直想喝彩,没记错的话先前就属这位县令夸耀自己的政绩最厉害,也属他最奉承言鹤。
坐在上首的言鹤微微眯眼,笑得肆意,好似完全不在乎这些,他摆了摆手,语气漫不经心中透着些轻佻味道,他道:“饭桌上不谈这些,本世子不懂——方才那批跳舞的姑娘呢?舞跳得美,人也美,叫回来!”
这群人拿他当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呢。
言鹤心里冷笑。
什么水灾?
说话的那县令他知道,昌云县的县令,为官多年,实际能力却没多少,不仅不见长,反而随着年限增加而水平倒退,平时有些贪腐的习惯,只是也不严重,惯会欺上瞒下阿谀奉承。
至于水灾那纯属无稽之谈。
金陵府上上下下都比较富裕,只是昌云县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有些运输不便,平时朝廷大官也很少去他们那儿,因此较金陵府其他地方就显得有些贫穷,同样也缺少更多的捞油水的机会。
县令张大人看着别处的同僚各个比自己富裕,又苦于没有别的办法,日思夜想倒还真让他想出了个法子,把念头打到朝廷的赈灾银上。
可这地几年来一直风调雨顺,天灾哪里能说来就来,何况真的发生天灾导致收成不好税银不足,他也得不到好处,于是张县令想出了一个聪明绝顶的主意——没有天灾那就自己创造“天灾”,还能安全无风险,保证当年税收目标能凑齐了。
张县令买通了当地一家富户,让富户匀了片地出来,人为创造了一场“天灾”,还许诺了富户不少好处。事后张县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通过府衙将此事报给朝廷,以为可以如愿以偿拿到救灾款项,谁知朝廷目前实际掌事的梁振梁大人竟然较真了一回。
梁大人秘密派人不远千里到昌云县考察了一番,发现此事有假,于是张县令心心念念的银两就此打了水漂。
倒也不是说梁振道德水准和为官准则有多么高尚,也不是说梁振有多么忧国忧民,为朝廷国库着想,实在是梁大人替皇帝主事多了,真就把自己当主人了,总觉的国库里的钱都是他自己的,谁也不能骗走分毫。
而让张县令吐血三尺的还在后头:
梁大人觉得张县令此举不但是欺上瞒下,还因此耗费了他的人力,更可恨的是此人胆敢想骗走他的钱财,实在是罪无可赦。
但念在同僚一场,张县令毕竟没有得逞,于是也没有将其免职,更没有将消息走漏分毫,为了出气,梁大人私下敲走了张县令三千两银子,冲入了自己的私库。
总之,张县令得到了血的教训,心在滴血,只想着能从别的地方捞一笔,哪怕不成,换个肥差升个官也是顶好的。
*
言鹤说完那句话后,场上几位大人交换了下眼神,大致意思是觉得言世子确实如同传闻中的那样不务正业只想着花天酒地,那么好处就在于一点:
好骗!
萧知府的反应能力最快,连忙将上一批舞女又召了回来,清丽婉转的乐声再次响起,婀娜多姿的舞女身段优美动人,妆容艳丽,舞步变换间衣袖纷飞,让人眼花缭乱。
言鹤眼睛一错不错盯着那些舞女,眼神却是偷偷看向了燕思归,燕思归与他对视,随即微微点了点头。
燕思归站起身,清瘦的身体在起身的瞬间晃了晃,被身后等着伺候的侍女扶住,场上众人的眼神片刻间几乎都转向了燕思归,燕思归有些飘忽地笑了笑,道:“本官不胜酒力,出去醒醒酒,不打扰诸位雅兴了,你们继续便是。”
燕思归这会儿大概是热的,白玉般的脸颊上真的带着一丝不真切的薄红,众人信了他的话,也没太在意。
宴席的主人萧知府忙说:“不如我让人带燕大人去歇息,喝些醒酒汤。”
“多谢萧大人”,燕思归笑说,话音有些不稳:“吹吹风就好,不劳烦了。倒是我看令郎实在合我眼缘,不妨叫令郎随我一同去,可好。”
“自然。寄儿,你陪燕大人出去,照顾好燕大人。”萧大人答应的很快,眼里却不自觉的带上一丝忧心的愁绪。
他暗暗捏了捏儿子的手掌,萧寄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
萧寄起身,恭敬道:“是,父亲。”
燕思归将一切看在眼里,眼神暗了暗,往外头走去。
*
萧府前院后院都有片花园,这会儿姹紫嫣红的花开得正艳,花枝修建齐整错落有致,煞是好看。
萧寄将燕思归带到花园里的一处凉亭,唤人传来醒酒汤和凉茶,还有几样点心,这才挥手屏退侍者,恭恭敬敬垂头问坐着的白衣青年:“燕大人可还有什么需要?”
燕思归闻言似乎有些悲伤与无奈,还有些落寞,他轻声道:“寄哥,你不认得我了?”
萧寄闻言一怔,有些惊讶地站直身体,随即脸上浮现出欣喜的表情:“不,怎么会。我只是……毕竟现在身份有别,我不过是个落了榜的书生。”
不难听出话音里头的失落和悲愤,似乎还有一丝怨怼。
“寄哥怎的如此说?你是我的兄长,与身份何干?”燕思归起身,拉住萧寄的手将人带到座位上,温声说道:“不过是一年多未见,兄长就与我生分了不成?”
萧寄顺着燕思归手上的力道坐到燕思归对面,不甚清澈的眼珠盯着燕思归的动作,他看着燕思归坐了回去,手上动作利落地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轻轻推到他面前。
萧寄视线下移,凝视着白瓷茶盏里浅黄色的凉茶,刚转移了阵地的茶水泛起清清浅浅的波纹,萧寄从上面看见了自己模糊的面容。
良久,他突然抬头笑了:“是兄长的错,不该这么想,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说罢,萧寄一手端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燕思归嘴角带着浅笑,也呡了口茶水。
“说来,你怎么突然做官了?”萧寄放下空了的茶盏,也没与再续,而是突然提了这么一句:“我记得你先前说‘觉得这官场浑浊,倒不如做个平民百姓来的自在’,不愿入朝为官?”
燕思归面露无奈,带上了一丝苦笑和自嘲:“寄哥好记性,从前却是如此想法,只是这世间烟云流转瞬息万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究竟如何又岂是我说了算的——你应该听说过燕家的事了吧?”
虽说消息传播不便利,但这么久过去了,想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尤其是这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官宦人家,消息渠道往往比别人想的要多。
燕思归说那句话时垂眸遮住了自己清浅眼眸中的情绪,浑身涌上了一股萧索悲痛的感觉。
“燕家的事?燕家什么事?”谁料萧寄像是完全没有听过一般,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倍,惊叫出声。
燕思归抬头看过去,萧寄满脸茫然和求知的欲望,不像有假:“到底发生了什么,思归?”
燕思归摇了摇头,示意萧寄不要激动,遂言简意赅小声说道:“燕家被灭门了,除我侥幸外,无人生还。”
萧寄闻言睁大了双眼,一时间难以置信,双唇都打着哆嗦,颤着声音说:“……你说什么?”
燕思归沉默着看着他,给足萧寄消化信息的时间。
好半晌,萧寄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给自己倒了盏茶,一口闷了下去。
清凉的茶水使他心情平复了不少,萧寄冷静下来,沉声问:“原因是什么?”
“不知道,我没亲自听到圣旨的内容。”燕思归道。
“知道是谁做的吗?”
“掌权的那位。”燕思归苦笑。
萧寄:“……”
“我……节哀。”萧寄嘴唇翕动,最终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会的。”燕思归点头,“既然这件事你原本不知,那么现在便也当做不知,让他烂在肚子里吧。”
燕思归起身:“别给你和萧叔叔带来灾祸——我们该回去里。”
燕思归转过身要走,没看见萧寄满脸的复杂和犹豫,萧寄在燕思归迈出步子的那一瞬间叫住燕思归:“等等——”
燕思归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只听萧寄在背后声音干涩,沉痛且犹豫:“我……我父亲曾经见过那位,我偶然听到他们提及里什么‘秘法’,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我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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